第二十五章 休思往事成惆怅（4）
后来的一天，有个白衣女子找到这里。彼时这里还没有梧桐林，她就似那天上下来的精灵，飘渺而不可捉摸。她拿一柄长剑，直指自己心口，问自己到底要不要跟她走。
他的第一感觉是“要”，可是理智告诉他，他已经对不起辛玥儿，不能再次伤害她。而无论如何，他不相信面前这人会是辛玥儿口中那个奸诈之人，那个利用自己、伤害自己之人。但是他依然拒绝了她，他亲口告诉她，自己已经有未婚妻，不日就要举行婚礼。而自己的孩子在不久之后也将出生。
那柄长剑并没有刺穿他的心脏，却划伤了那女子的手。他的身体记忆促使他赶紧去查看伤口，却不料并未拂到她的衣袖半分，那人便如幽灵一样飘走了。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信云。
后来才知道，那时的她已经有了璎儿。渐渐地日子久了，他也能断断续续记起自己和她的一些点滴碎片。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内心深处有一个白色影子，那是谁也替代不了的。但是看着温婉贤惠的辛玥儿，又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是不应该的。
可是，就是他犹豫的那阵子，就传出了她嫁给岑恽子的消息。
看来，她那时是真的伤心了。她并没有告诉自己，她怀的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两个。而后来，当他第一次见到璎儿的时候，他对自己的恨更深了——他曾经爱上了这样狠心的一个女子，抛下他们的孩子，独自去追寻幸福，却又不把孩子交给他们的父亲。可是，那一日他给华璎疗伤时才知道这孩子受了多大的苦——他才是那个应该被怪罪的人。
和辛玥儿成婚后，他总觉这样的婚姻不是他记忆中炽热爱情的结果。渐渐地，他拼凑出一些记忆片段，那些片段清楚告诉他，一切和辛玥儿所述并不完全一致。所以他回到了小衡之山。再后来，他已经想起了大半，但是理智却告诉他这一切都假的。他看着辛玥儿，就会想起关于信云的种种。所以后来，他就不怎么出现在人群中了，就在那小衡之山，专心的侍弄那些梧桐。直到那一日，辛玥儿死去的那一日，也是他解脱的那一日，也是他此生最为颠覆的一日。
而今，一切往事如同昨日发生的一样，历历在目。他真的是个负心人，他辜负了那样美好的的一片云。他的内心总是矛盾的。他记起越多的往事，就越怨怪自己，越怪自己，就觉得自己不应该有那样蚀骨的思念。可他总是忍不住将那些美好的、心碎的、细碎的点点滴滴不断咀嚼、回味，让自己陷入一种深深的忧伤和自我感动之中。
是他对不起信云。
他也对不起璎儿，因为自己对辛玥儿的盲目相信，他受了太多苦。
可是辛玥儿已经死了，他恨却没有人可以恨。而时过境迁，那片云已然飘在天空，他仰望，他思念，但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他再无法轻易见到，甚至连道歉都不能亲口对她讲。
所以，他要对他们的孩子加倍的好，他要把他拥有的所有都给他们。
他希望，至少他们能原谅自己。
可是，他不知道，他的孩子们却并不想要那样的弥补。
素楝被洞顶滴下的水惊醒，醒来便看到自己身上披着华璎的外袍。而华璎则背对着自己，似乎已经睡着了。
从未近距离看过此人，从前总是觉得他纨绔、任性、浮夸，甚至专断，言行举止透露着一股邪气，她把他归为“坏人”一类，她以为他从不把除自己以外的事情放在心上。
可是事实证明，她错了。
那颗玩世不恭，放荡不羁的外表之下，是一颗不比任何人差的仁爱正义之心。只是，他已经身在妖界，就算是再正直，也不免会被别人先入为主而误会……原来她素楝也是个俗人，只会从外表来看别人。
华璎清瘦了很多，初见时是个富贵公子，如今虽依旧派头不减，但是已无往日春风得意的劲头。似乎是经历饕餮山一战，元气大伤。但他既然是妖界皇子，自然是没有医不好的病，想到这里，她不禁也心下稍安。
似乎是感觉到背后的那双眼睛，华璎稍微动了动。素楝立刻整装敛容，假装睡着了。可是，奈何那洞顶不断有水滴下来，她不得不再次起身，想挪一下地方。
华璎回头，素楝的脸近在咫尺，他甚至能感受到她呼吸的温度。他赶紧转过头，脸倏地一下红了，气息也不禁沉重起来。他心里知道自己不能这样，这女孩可是他的妹妹，可是奈何自己的心并不听使唤，扑通扑通地响。
背后的素楝似乎已经找到合适的地方躺下了。她看着身旁僵直着身体的华璎，不知道为何他突然变成这样。
“你是不是恨讨厌我？”素楝忍不住问道。
华璎实在不知道素楝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素楝并不等他回答，自己幽幽叹了一口气，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跟华璎说。
“我刚刚做了一个梦，是个好梦。我梦见了从前，阿婆、张爷爷还有珠珠、大熊、秀娘婶婶，当然还有寒夜楼那个李老头……我梦见他们都在对着招手，笑着喊我的名字，让我快些回去。”素楝看着一动不动的华璎，接着说道，“你知道吗？我不是第一天做这个梦了。好一阵子了，所以我才想要逃。可是，那几个姐姐跟我说，我走了她们就活不成了。所以今日我等你来了才逃跑，因为我知道，你是不会死的，你是那个人的儿子。”
华璎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她。这个在逃跑的时候都在为别人考虑的女孩儿，还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要回的家已经不在了。而他也有些欣慰，选自己在的时候逃走，那是不是意味着她对自己的信任呢？
面对着这样的素楝，他不知道该不该和她说出真相。
“我肯定是要走的，这次走不了，下次还会走。只是，这一走，可能就再也见不到菡姐姐了。还有瑰云，她是不是已经回到天上去了？按我们那里的习俗，成婚后是需要回娘家的，只是不知道天上是不是也是这样。”她见华璎好久没有动静，轻轻地叹了口气，“唉，说了你也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