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一朝六界风云变(1)
虞梓原本就知道,自己不是虞瑾的亲弟弟。他人生中的至暗时刻,便是虞瑾迫于无奈将自己送回虞府的那些日子。他也不是没吃过苦,在父亲失势流放时,他一直在身边。后来父亲被召回却病入膏肓,那段时间他也吃不饱、穿不暖。可是即使年幼,他也知道父亲在与不在的区别。后来他回到虞府,别说吃饱穿暖,不挨打就不错了,日子还不如街上的叫花子。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小小的他心中埋藏了疑问的种子,自己到底是不是虞家的人?
这颗种子后来被虞瑾的呵护深深的掩藏着,在京城、在氓山,在任何大哥在的地方,他都过的幸福而知足,是以再没有想过关于身世的问题。而如今面前的几个人,却让这颗深埋几十年的种子发了芽、开了花。
这几十年他也不算白过,尤其是经过饕餮山事件,历经生死,又在岛上奔波忙碌,体验过生存,也感受过生活,但他得知自己的身世之时,他还是无法坦然接受。
“殿下,这是千真万确的。您看这是皇帝陛下密旨。”吴蠡跟换了个人似的,此刻的他说话沉稳,举止颇有礼法,很难将他和之前灵岛上的“无理”县令联系起来。
若真是如他们二位所说,自己竟然是当今天子的嫡长孙!
看热闹是虞梓的爱好,可是没想到这种话本才有的巧合竟然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后面的话他已经不想再听了,故事无非是始乱终弃、情非得已、顾全大局等等,他不想知道。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他想让那个找他的人知道,他现在过得很好,但并不想回头。
昀颜看虞梓没有接话,以为虞梓没有拒绝。在他看来,这是多大的恩赐!他此刻竟有些羡慕面前之人,要是自己是他,何须兜兜转转这么些年,蹉跎年华,却依旧无法完成父亲的遗愿——复国。他看看旁边的老者吴蠡,心下还有一丝安慰,无论如何,自己的身边总还是有像吴蠡一样忠心的旧臣。
“我不记得了。你们应该是搞错了。”虞梓深思后终于回答。
“不记得?”昀颜想,他也不记得很多事,但是唯一没有忘记的就是“复国”。到现在,他也不知是该同情还是羡慕虞梓了。
“你不需要记得,你知道,你是当今陛下的嫡长孙,名正言顺的皇长孙就是了。”吴蠡的声音颇为坚定。他想,一时难以接受也是可以理解,但是他们不会允许虞梓犹豫多久。他们必须尽快赶回去,至少要让陛下看到虞梓,这样他们和皇帝的交易才算数。
姜到底是老的辣,不管虞梓听不听,吴蠡耐心地给他讲从前的事。讲他的母亲原是殁太子的青梅竹马,后来太子战死,太子妃战乱中离散,而后又找到虞培风托孤等等。
他们说的经历和虞梓估计的差不多,无非又是一个“阴差阳错”的故事。虞梓从前看书或者听戏的时候,最讨厌这句话。
不是“阴”错也不是“阳”错,是人的错,他很难想象除了虞培风和虞瑾以外的亲人。
虞梓本是打定主意不跟他们走。可是吴蠡和昀颜接下来的话让他十分心惊,让他不得不重新考虑这件事。二人说完,见虞梓沉默,二人明白该给虞梓思考的时间。
昀颜和吴蠡告知虞梓他们住的地方,让虞梓想好了再来找他们。二人走后,虞梓一个人坐在前厅发呆。他仔细回想刚刚这二人的话。
“陛下病危,已时日不多。本来他早就已经按照你母亲的遗愿,放你自由。但是如今情势所逼,为了百姓苍生,我们才不得已奉旨前来寻你。”二人说话诚恳,又跟虞梓简要叙述了当今的情势和陛下遇到的难题。
他小时候还在京城的时候,后来在氓山的时候,也了解了一些当今天子的事情。天子有四子,长子为太子,但是早殇。幺儿最受宠,而这天下之所以危矣也是因为那小儿子。据说四殿下赵益是剩下三子中最为出类拔萃的,也深受皇帝喜爱。这种喜爱也生出一些流言和猜测,那就是皇位到底是谁来继承。这些事,从前虞梓都是拿它当做茶余饭后的消遣来听的,没想到现在自己竟然身在其中,而且这两个人,竟以读书人的“天下为公”来对他说项。
据二人讲,事情是这样的。
自从年迈的皇帝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时,四子赵益的野心就一天大过一天。本来,这也在皇帝和众臣的预料之中,亦有应对之策,但是最近密探上报了一件十分诡异的事情。首先就是与魔界、冥界交界的地方,也就是古琔国,莫名出现了全村人消失又重新出现的事情,而奇怪的是,重新出现的人变得僵硬再不说话。更可怕的是,附近的村落也渐渐被同化。这诡异的现象引起了当地一个官员的警觉,他写了奏章上报,却不久死于意外。而之所以这个奏章会被发现,是因为皇宫密探刚好去当地调查某个大臣的谋私案件,偶然介入了这场命案,在搜查证据时,搜出了这个还没来得及上报的奏章。领头的人嗅觉敏锐,感觉到事情非同一般,便秘密交给了下属,直接送到皇帝手中。但后来经过层层调查,也只能查到四皇子可能和这件事有关。
然而这阵子,四皇子府中的侍女和小厮开始莫名死亡,直到近臣在赵益府上当差的远方亲戚也死于非命,求到皇帝身边人的时候,皇帝才知道,这件事情不简单。他派密探调查,发现赵益在家大设神坛,养着一群道士,也常有异人出入,整个府上气氛肃穆,不似有人气。
皇帝感到事情的异样,想派人控制住赵益府上,却发现自己在朝堂上已经式微。这些年由于他的放任,四皇子已经培植了他自己的势力。皇帝于是想到了这个自己曾经放生的嫡长孙。只有虞梓出现,才能名正言顺继承皇位,也继承那些还在的嫡长派的势力,方可与之一争。
而据昀颜道,他们怀疑,赵益为了某种利益和魔界、冥界勾结,似乎是做了交易。而早前他也听他的爷爷讲过,很久以前琔国出现过僵尸族,所有的人都不会说话,变成了活死人。而这些人却具有比一般妖怪还要强的杀伤力。昀颜和吴蠡怀疑四皇子是使用了这种方法,是以二人作为琔国最后的皇族,不忍心看着子民受罪,便请命来寻他——正好吴蠡原本就是灵岛县令。皇帝也答应,一旦事成,便许他们在原地复国——这是二人奔波一生的目标。所以二人历时一年多,跋山涉水这才找到虞梓。
“阿梓?”轻柔的声音将虞梓的思绪打断,他知道是瑰云,“你要走了吗?”
虞梓抬头看她,瑰云站在院子里,一如还未相认的那段时间一样,他们也是远远地一问一答。
“你都知道了?”虞梓反问。
“是的,不好意思我听到了。”瑰云诚实的告知。
“我是不愿走的,你知道的。”虞梓说的话若有所指,他看向瑰云的眼睛,而瑰云也并不躲闪。
“可是我要走了。”瑰云,“我没跟你说的是,我在饕餮山听到,魔界那帮人已经和天界勾结,我原本是不想再掺和进去。但刚刚我听到凡间的那些事,我担心这些事都是有关联的。恐怕这次不再是妖魔和神界的战斗了,搞不好六界都要变天了。”
虞梓皱起了眉头,他看着瑰云,他不愿离去的原因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她。在观景台上的一番对话,让他知道自己暂时没有希望,但是也让他看到了希望。他相信自己的真诚,最终会让瑰云接受他。虽然自己的一生和瑰云相比,如同蜉蝣,但是即使朝生暮死,他也想在并立在瑰云身边,成为她漫长一生中难以忘怀的玫瑰色的记忆。
虞梓看着瑰云的眼睛,不自觉地冒出了这几个字:“那你愿意跟我走吗?”
瑰云愣了愣。虞梓对她表达心意之后,她有认真考虑过。虽然曾经经历过伤痛,但是她好好的整理了,而且她清楚明白虞梓不是封过。
她没有真正喜欢过封过,却有那么一点点陷入了和虞梓的默契游戏中,但还是谈不上爱。她也不会因为爱,跟谁去流浪。
“跟你去京城吗?继承皇位?”瑰云问道,颇有些揶揄的味道。
“不,除非你要当皇后,”虞梓笑道,说完看着瑰云。
瑰云笑了。
虞梓接着说,“你也听到了,琔城出现了活死人村,那里是魔界冥界和凡间相交界的地方。”
“你打算自己一个人去?”瑰云问。
“自然是和那两个老头一起去,我怎么会一个人去?”仿佛是因为有了答案,虞梓的声音也变得轻快。
“你去吗?”虞梓有些确定又有些不确定,因为他想那里必然是危险的。
瑰云笑着,并没有回答。虞梓也没有失望,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不过是人间常事。在等待大哥的这些日子里,他在这里学会了心平气和:人生之事不可能全部如意。他于是微笑着,“那你在此替我等我兄长,如果有一日他回来了,记得跟他说,我等了他好久。”他没有说的是,不知道他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来,在这里过上平静的等待的日子。
瑰云没有说话。第二日在迷津渡,芸香哭得眼睛红红的,她带着猗猗和两个孩子,一起来送虞梓。岛上的人听说琼花殿的虞大人要走,也纷纷来送,虞梓有些伤感。他一直等到船要开走的那一刻才上去,芸香知道他在等谁,也替他张望着。
可是直到不得不上船的时候,也没有出现那个身影。虞梓失望地走上船,看着那岛上的人和树渐渐变小,心里想着,这大概就是永别了吧。
“阿梓,你看那归岛像不像一只乌龟壳?”一个分外熟悉的声音,眼角余光是温柔的绯色,衣裙飘飘。
“是的,所以叫龟岛。”虞梓笑着,他想这辈子他没有遗憾了。即使前路风雨,但好在有人同舟。这辈子经历过悲苦,也享受过宁静,是时候该迎接一些挑战了。
这边虞梓在岛上守了半生,最终和瑰云相携往琔国。而六界大不同,妖界和仙界却才过了大半个月。
华璎在归岛上得知人间消息,又听瑰云讲述封过父子的所作所为。他想到前几天在父亲殿中看到的那个酷似封过的身影,这一切都让他不得不怀疑妖界是不是也卷入旋涡。
关于父亲,他也是最近才了解的更多。记忆中的父亲有些软弱,什么都是辛玥儿说了算。还有些偏心,对待华玲温柔、对待大哥信任,到他这里总是忽略。可是,这阵子父亲坐镇皋深山以来,华璎才知道原来这个嶀琈王并不是浪得虚名。
他迅速的清除了饕餮山事件的帮凶,送回各界被绑架的人物,雷霆加怀柔、赏罚分明、用人得当,使得短短一个月时间,妖界大变样。皋深山这几十年来从来没像现在这么团结过。虽然华钰对华琮还是多有纵容,但是对华璎也是爱护有加,为了他的伤四处奔波,甚至不惜和魔界放下情仇,想要曹秉玉想办法解毒。
在没中毒之前,在还相信“红河曲”真的能让他获得无上力量的时候,华璎对于这个妖界还是有野心的。因为他太想埋葬那个残酷的世界了。而这些日子因为生病,因为素楝的离去,也因为父亲和辛玥儿完全不同的做派,华璎那仅存的一点野心也没了。原本他打算就在皋深山和归岛之间来回,安安静静过完这一辈子,但是在嗅到六界生变的信息时,还是忍不住想伸手。
即使不为别的,为了挚友和妹妹的未来,为了天上的母亲,为了才刚刚真正拥有的父亲,他也不能不管。所以他连夜赶回皋深山,一到山上,就直奔父亲所在的大殿。
但是奇怪的是,他被拦在父亲殿外。华琮亲自守在外面,“三弟,父亲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