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一朝六界风云变(2)
无论如何,在未来的这几个小时,他不能让华璎和父亲见面。他了解这个弟弟,也了解父亲如今的想法。父亲不惜一切代价要给华璎治病,固然是他作为父亲的责任,也是在为以后做打算。而他华琮作为妖界继承人的位置,这一点绝不能有变。
为了这个位置,也为了妖界的光明未来,他已经走的太远。他倾尽一生,甚至不得已牺牲了自己的幸福——菡儿已死,他不久即将成婚——他已经再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与伏夷殿下交好,也是华琮为了振兴妖界的一步棋,而今这步棋已经走到关键时刻。如今在这大殿里,他隐藏已久的棋子柳千辞,将在妖界乃至妖界掀起风雨。华琮为了这个谋划了很久,连见面的时间都挑华璎和华玲都不在的时候。
可天不遂人愿,华璎却意外提前回来了。但即使这样,也不能改变什么。因为就在现在大殿内柳千辞已经在父亲面前将真相尽数说出了。那个深藏千年的秘密,必会在仙界和妖界掀起风雨。
大殿里因为只有两个人而显得越发空旷,那三百三十三个柱子,此刻就像三百三十三把刀,深深地插在了华钰的心上,让他痛不欲生。
就在刚刚,眼前之人跟他说,信云死了!如今的“花信云”乃是其姊“花信风”!这未免太过离奇。他愤恨、怀疑,最终不得不相信这是事实。
他有那么一点想追随信云而去的心,但是当他双手撑着那王座,玉石冰凉,抬眼望去,那象征无上权利的三百三十三根柱子,让他又想起了肩上的责任。他的双腿发软,勉强站起来,又不得不坐下去。
柳千辞跟华钰说完一切之后,长期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放松了。她怀揣秘密,以“刘阿婆”的身份在清嘉古镇隐藏了这些年,如今终于说出来,即使接下来立刻死去,她也能轻松瞑目、死而无憾了。她说完话,跪下来朝着灵岛方向磕了三个头,毕竟花信云在世的时候待她不薄。她不知道她接下来的命运如何,那王座上的男人低着头,看不到表情。
华钰此刻却并没有注意到眼前之人心里想的什么,他满心都是柳千辞那句:“真正的花信云早在一千多年前就死去了,而现在的花信云则是她的亲姐姐花信风。”
原来,信云她死了。甚至他怀疑连他们的决绝时刻也是假的,他一直以为是信云始乱终弃,是他错怪了她!而他自己一直萎靡不振、连带忽略他们的孩子……这些,都算什么?若不是此时大殿还有人,他真的想嚎嚎大哭,质问苍天!
不是信云错了,是他错了,大错特错。在他不断怨怪信云甚至对她心怀恨意的时候,她早就化成烟云,不在这世上了。
门外有华璎的大声呼喊:“父亲,父亲,我是璎儿,我有要事禀告。”
华钰有一丝眼神飘向那声音,但是很快又收回了。他有何颜面去面对这个孩子呢?他该怎么告诉华璎,他的母亲早在生下他不久就去世了呢?华钰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磊落的人,这些年忽略华璎,他也没有多愧疚。因为他觉得,信云那么对他,不告而别,始乱终弃,贪图仙家富贵,以至于孩子流落受苦,这些都是她的报应!
“呵呵!”华钰突然发出的冷笑,让柳千辞觉得很是瘆人。
苍天,你为何要跟我开这样的玩笑?华钰的心在颤抖,悔和恨将他撕裂。忽然,他抬头看向柳千辞,眼神凌厉,杀气凛然。柳千辞见状,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她早就知道有这一天。
可是,柳千辞并没有等来那致命的一击,“你走吧。”华钰颇为无力的叹了一口气。
当他发现他所有因为爱而产生的恨原本就是毫无依据的,那些恨便转化为千百倍的爱向他涌来。此刻他的心里全是那些他以为已经忘却的回忆——和信云相处的点点滴滴,夹杂着深深的愧疚,誓死要将他溺毙。而他,则心甘情愿溺死和那个人的爱恨情仇里。
在他知道信云并未辜负自己之时,他好像一下子又变回了那个年轻的自己,有些善良,还有些固执。他不想再与柳千辞计较,毕竟,她也算是故人。即使柳千辞是奉岑家之命照顾素楝,如今也不知是受谁指使来告知密辛,但是她毕竟未曾伤害过信云——至少,比他华钰做的好多了。
柳千辞松了一口气,轻手轻脚地从那大殿出来,凉风扫过,才发现背后都汗湿了。
随着开门关门的吱呀声,整个皋深山陷入了沉寂,只有华璎敲打大门的砰砰声。
华钰坐在殿内,一动不动,对外面的声音充耳不闻。他的心里只有一个问题,信云是怎么死的,因为什么而死。她临死前,对于他应该是恨的吧。可是,他至今没想清楚,自己和信云是如何走到如今这一步。但是他现在清楚的是,信云已经不在世上。
到底是谁逼死了她?是岑家,还是花家?
华钰此刻像是疯魔了,他的内心崩塌了。
这些年对于信云的爱恨交加,一直是支撑他忘记从前重新开始的动力。所以即使后来发现辛玥儿骗他与之成婚,他们也还相敬如宾。他用尽力气,只是想证明,他华钰没有花信云也能过的不错。可如今,这些对于信云的恨,顷刻就没了,却咆哮着转为对于过去的悔,又演变为对于害得他们分离的那些人的恨意。空旷的殿内,仿佛空气突然被压缩,静的可怕,也让人无法呼吸。
这是封过进来之后的第一感觉。
华钰没有见华璎,华璎却固执的等在门外,想着入夜父亲心软,总会相见。但是他没等到华钰,却等到了封过——父亲突然急召封过议事。
封过颇为惊喜,他软膜硬泡赖在皋深山,就是等着这一天。
殿内的灯光陆续点亮,华璎已经在这里等待了一天了。看到封过的那一刻,华璎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地上——他心中的疑问在这一刻变成了事实,也再没有必要去问父亲。
这世道真的要变了。他看着皋深山一贯的黑夜,没有半点光亮——除了身后的大殿,这皋深山的黑暗,还不知道要继续持续到何时?这皋深山的黑暗,会延续到六界吗?这样的争斗何时才会有尽头呢?
到华琮和辛玥儿期待的重返仙界之时吗?还是他们梦想的妖界掌控世界的时候?深处梦魇和魔怔的人都不知道,他们做的梦,原本就是无法实现的。
华钰在大殿内待了一天,脑海中反复循环着柳千辞的那句话,“信云小姐已死……”
“信云小姐已死”“信云小姐已死”“信云小姐已死”……
这句话像魔咒一样,将他的全部身心都拿走。
“都拿走,都拿走,都拿走……”华钰瘫坐在地上,不断的重复这句话。把他的所有都拿走吧,如果能够让时间倒流。
而他华钰也要把别人欠自己的都拿走。
就像现在,在他的心中也有一个梦——那就是报仇。为本该属于他们的美好日子,和死去的信云、受苦的华璎、以及不愿和自己相认的素楝,和这些年反复折磨他的那些断断续续的回忆。
华钰于是决定召见封过。
从极大的悲痛中反应过来,他孤孤单单的坐在大殿内,手抚那冰凉的王座,第一次体会到了当“王”和拥有权利的快乐——那些拆散二人、逼死信云的人,他们都该死!
全部都要死!
封过进殿后就站在大厅等待嶀琈王发话,但等了很久也没等到。他稍微抬头,距离他上次看到华钰不过月余,他竟如此沧桑。似乎是察觉到被观察,华钰猛地抬头,眼神如刀,封过第一次在华钰面前感受到了王者气势的压迫。
封过战战兢兢、内心忐忑,但是依旧耐心等待着华钰开口,这是他的机会。这趟差使办好了,他才能得空闲,也才有机会邀赏——瑰云已失踪好几天了,他却抽不开身去找人。因为使命在身,也因为父亲反对。想到这里,封过有些头疼。
他被伏夷派到妖界游说,虽说困难重重——因为天下人都知道华钰和花信云的一段情。华钰可能会看在旧情人的面子上,不参与天庭争斗,事实上这一千多年来,妖界确实循规蹈矩,明哲保身,从不拉帮结派,也不参与外部斗争。但是他们也在赌,赌华钰到底是爱多于恨还是恨大于爱。原本封过都要放弃了,因为华钰处置了辛玥儿旧部,且自己屡次求见都被拒绝——想来华钰也知道他的来意。辛玥儿与伏夷交好,那天芙蕖为何能到这里,便能说明一切。辛玥儿不在了,伏夷吩咐他来联络华钰——毕竟,这妖界还是华钰说了算。
可是这个人软硬不吃,几番尝试下来,封过一直觉得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是没想到竟然还有转机。“你相信我……”他想起华琮跟他的许诺,想着刚刚在门外华琮对他志在必得的一笑。
华琮这人不简单,封过心想,却被华钰的突然开口吓了一跳。
“你叫什么名字?”华钰开口,语气如同寒冬的冰凌。他在说话的时候,稍稍抬头,从那披散的头发中露出一点点眼光,闪烁着狠绝凌厉,仿佛封过是他前世的仇人。
“难道这妖王在人后都是这么放荡不羁的吗?”封过看着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华钰,腹诽道,但嘴上却是另一番说辞。
“在下封过,乃是震天大将军凌波之子。”封过心里有些发怵,依言而答。见华钰又没回答,便补充道,“在下从母姓,守天大将封拓拓正是在下家舅。”
封过说完,抬头看华钰的反应,正好对上他的眼神,立刻低下头去。华钰上下打量了眼前的年轻人,过了良久,才问,“你跟伏夷那小子是什么关系?”
“我跟伏夷……伏夷殿下,我是他的下属。”封过想了半天,才发现自己跟伏夷什么关系也没有。
“听说他想要当天帝?”
封过听得心惊,这妖界的人都这么直接吗?这是事实,但是却不能这么直白的说出来。
“伏夷殿下,为天下苍生,想一展抱负。是故……”
“年轻人,不必拐弯抹角,你三番五次来见我到底为何?是我猜错了吗?”华钰打断了封过精心准备好的措辞,却不知华钰最烦这些冠冕堂皇。
“是,殿下心怀天下。”封过答道。
华钰在心中冷笑,“心怀天下?是心怀权势吧。”不过伏夷的想法是否道德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自己能不能达到目的。
“他想让我怎么办?”华钰问道。封过没想到华钰这么这么直接,一时语塞,“就配合殿下成其大事……共建,同建……六界新秩序。”封过结结巴巴的说。
华钰再次看了看眼前的年轻人,“不如你跟你们殿下说,我可以考虑配合,但是我也有条件。”
“您有什么条件,不如跟我说,我代为转达。”封过道,他的使命不就是这个吗?
“你?哈哈哈哈……”华钰斜睨抬头,长眉入鬓,眼红未消,长长的头发掩盖住半张雪白的脸,发出的笑声荡漾在偌大的殿内,令人心里发怵。封过心惊,往后退了两步,这人未免太过妖异。
“你还不够格。让伏夷来跟我谈吧。”华钰说完,抬手示意其退下。封过大气也不敢出,垫着脚尖退出了大殿。在大门关上的那一刹那,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再不出来,他就快被憋死了。他甫一出门,华琮便迎上来,刚想说话,看到坐在地上的华璎,又立刻拉着封过走了,远远地风声里传出华琮急切的询问,“父亲他答应了吗?”
答应了什么?
华璎看着天外,没有星星,没有月亮。母亲如果在这里,大概应该能劝得住吧。父亲会犯糊涂吗?他不知道,他对于父亲有清晰的概念,也是在最近一个月。要说他有多了解父亲,那真的还谈不上。他回头看向大殿,灯灭了。但是他仍旧不想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