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夜雨润不知(1)
阿彩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她看着这样的素楝,忍不住叹了叹气。
或许只有只有无忧无虑长大的人,才有这样的才能:把一切事情想的简单,把一切人物想的善良。
素楝应该不知道这天牢是干什么的吧?
那是令天界神仙都闻风丧胆的地方,去到那里的神仙无论法力高低就没有再出来的。原本这天牢只关罪不可赦之仙,但是从天帝少昊晚期以来,抓的人是越来越多,这天牢是越建越气派,名气也越来越大,当然名声也越来越不好。从前阿彩有个苦命的小伙伴,一个下等仙侍,因一点小事获罪就进去了,从此阿彩就再也没看到她了。而阿彩自己,也差一点进去了。
阿彩想,要不是炽姜,她恐怕也不在这世上了吧。她有些事没有告诉素楝,所以她也没有追问素楝,那个男人是谁。
“你打算怎么救你的阿婆?”阿彩背靠浴室门,地面有些冰凉,而藏在天牢辉煌外表里面的冷,是比天堑下的黑河更冰冷的残酷。
虽然她只是听说,是的,只是听说。
“我也不知道,我想先进去看看。我要先见到阿婆。”素楝随口答道,她没想请阿彩帮忙。能寄居在这里有个身份已经很好了,她不能像今天这样将炽姜和阿彩牵扯进去。
阿彩很久没有回答,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你不要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而且我不会连累你和炽姜小殿下的……”素楝以为阿彩担心的是这个。
“我可以帮你。”阿彩直接忽略了素楝的絮絮叨叨。
“我肯定不会连累你们,你们放心……”素楝还没反应过来,一个人反复重复一句话,仿佛是为了确认什么。
“我说我可以帮你,”阿彩又说了一遍。
素楝沉默了。她梳洗完毕,从门内出来,素色长裙,湿发微拢。
阿彩想起,很多年前,她和小伙伴儿也是这样,互相看着门让对方去洗澡,可是最终还是出了差错。
“我不要你帮忙。”素楝声音很坚定,“阿彩,我不要你帮我。”
经过今夜,素楝也知道了这天庭危机四伏,这天庭不是灵岛,也不是姑射山,它可能是另外一个饕餮山,甚至这未知的真相可能比饕餮山更残忍。
清凉殿这一方小院,就让它永远这样美好安稳下去。
素楝出来,阿彩拿干净厚实的布巾替她擦干头发,又拿出自己的桂花油,二人坐在月光下,静静地没说话。素楝的头发又黑又长,在阿彩的手中,像厚重的黑缎子一般。
“阿彩?”素楝似乎有些担心阿彩睡着了。
“我可以帮你,也可以将这事跟清凉殿撇开。”阿彩沉声道。
“阿彩,”素楝有些累了,她趴在阿彩的腿上,阿彩继续为她理顺那长长的头发,“阿彩,对不起……”素楝喃喃道,就这样睡着了。
阿彩看着素楝,有些羡慕。从天牢死里逃生,经历了生死,她却就这样睡着了。夜深了,清凉殿也越来越清凉。阿彩只好叫醒素楝,素楝迷梦之中,跟着阿彩进了房间,躺下就睡着了。
一夜无梦。
然而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
她好像只有她的阿婆了。清早,素楝侧躺在床上,眼泪忍不住掉下来,一滴一滴没入被褥,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似乎有些东西在这一夜之间沉寂,又或许是她特意逃避,这不短不长的人生里,终于只剩下了阿婆。那个将她从小婴儿养成大姑娘的阿婆,那个将她宠的无忧无虑的阿婆,现在在天牢受着什么样的苦呢?
想到这里,素楝从床上惊坐起,一出门,发现炽姜站在院子中,背着双手,稳稳站立,一幅小大人的样子。
不知怎的,素楝觉得他可能在想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又或许是在生自己的气。
素楝换上笑容,从后面悄悄上前,想去逗他开心。可是还有两步之远之时,炽姜却回过了头,果然,小小年纪一幅忧国忧民的表情。素楝伸出手,想去捏那像汤圆一样白白胖胖的圆子脸,将那愁容展平,可是炽姜却往后退了几步,连带咳了好几声,好像被什么呛呛住了。
素楝一脸不解。
“桂花,是桂花,他不喜欢桂花。”阿彩在身后笑道,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素楝也笑了,就这样追着炽姜跑,炽姜再也没有了小大人的庄重,像个普通的六岁孩子一样,一边叫一边跑一边笑……清凉殿,久违的,有了生气。
饭桌上,炽姜离得老远,素楝笑着问阿彩,这是为何?即使昨晚太困迷蒙不清,素楝也知道这桂花油是阿彩给擦的。香气是好闻的,只是炽姜好像不喜欢。
“炽姜从小就不喜欢花香,我也不知道为何。于他身体并无大碍。”阿彩看着炽姜微笑,“他要是再活泼些就好了,可惜……”阿彩没再说下去,素楝也没追问。
“阿彩,一会儿你就送她走吧。”炽姜开口了,又是面无表情。素楝知道,他还在生气自己偷跑出去。她想起刚见面的那会儿,他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
阿彩听到炽姜所言,这才跟素楝讲了他们的计划。炽姜和阿彩决定帮素楝一把,以清凉殿的名义将素楝罚送到杂役所,在那里阿彩有旧识,是负责厨房事务的。这样,素楝可以找机会混进每天送饭的厨娘之中,就有机会见到阿婆了。就是不能进去,也可以跟进去过的人打听。在那里待着的都是些苦命人,往往更能惺惺相惜。
素楝听完阿彩的话,觉得甚是妥当,即使将来自己出了事,这也跟他们没关系了。这样再好不过了。炽姜给了素楝一张纸,这是他替素楝想的新名字。炽姜的字也甚是好看,真是个聪明的孩子,素楝心想。
“青鸟”二字映入眼帘,素楝不禁想起了饕餮楼的灰色大鸟
“你不喜欢吗?”炽姜问道。“喜欢喜欢,”素楝忙不迭的回答,她确实喜欢,看的出,这是和“彩凤”相对应的名字,她看着阿彩,微微点头。
吃过饭,阿彩收拾了几件常用的物品,亲自送素楝过去。炽姜也跟着他们,但是却不参与他们的对话,只远远地跟着。
杂役所在天罡城的西南方向,离清凉殿最远的地方,却离南二门甚近。走到杂役所的大门,炽姜和阿彩都不便再进去,素楝瞧着闹被别扭的炽姜和他身边显得那么高大的阿彩,也生出依依不舍之心。
看着阿彩和素楝相望不舍的样子,倒是炽姜再次表现出了不俗的大人气质。他先是以小殿下身份,叫出了杂役所的管事,嘱咐道说是清凉殿犯了错的人来历练,但是言谈之中,又是一幅你不要亏待了她的样子。搞得管事的大娘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这小殿下到底是什么意思。
接着炽姜又将院子里的人都叫来,站在众人面前,看背影就是一个还没有半人高的小孩,但是看正面又不得不摄于他天生的威严……特别是他不笑的时候。素楝以新的名字“青鸟”入杂役所,但是却和其他人不一样,是主人亲自送来的,还嘱咐要多加照拂。
众人一时不知是羡慕好,还是同情好。
素楝和阿彩还在众人面前上演了一场姐妹情深,把这杂役所的大叔大娘、大哥小妹们感动的稀里哗啦的,就这样素楝顺利融入了杂役所。
这杂役所虽然是天罡城最苦最累的地方,但是却是最有人情味儿的地方。管事儿的阿花大娘有一些年岁了,据说还是少昊天帝在世,她就在此当差。好几次也有仙人要将她带出,但是她好像跟这里的人有了感情,就这样,成了天宫各所资格最老的仙侍,也备受各位仙人信任。也就是因为这样,即使杂役所干的是天宫最苦最累的活,因为有阿花婶在,也就没人敢随意瞧不起了。
素楝一开始被安排跟着一群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负责晾衣服,天帝一家每天换洗的衣服堆成小小的一座山,由有经验的大娘们洗净,她们这些小姑娘就跟着去晾晒,活儿也不累。可素楝只想去厨房帮忙,因为只有去厨房才有可能进天牢送饭。可是阿彩却告诉她,一开始就去太引人注目,得先晾一阵衣服。
这一天,素楝跟着另外两个伙伴去给各位仙人送洗好的衣服。同行的人讨论起这仙女美丽的衣裳,不禁感叹,不知何时能有机会一试。其中一人笑道,或许只有哪天重新投胎才有可能了……素楝跟在后面,这是她第一次大胆的在天罡城行走,这里的建筑风格古朴庄严,和昨晚见过的天牢一点也不一样。这里没有想象中的压抑,反而能让人感到镇定和安心。传说这天罡城始建于集神佛于一身的初代天帝,大慈大悲大安大定,大约就是这样的风格。只是千万年再千万年,他的子孙已经将那种风骨忘记的只剩这建筑了。
素楝看着那华丽的衣裙,她总觉得那颜色和这里太不相符了。或许应该是……
应该是眼前之人那样,素楝想着,眼前就出现了一位端庄仙女,身着浅紫色衣裙。对,就是这样的感觉,素楝大胆的看了那仙女,模样自不必说,又有一种其他女子没有的不怒自威的气质。
“见过璋明公主。”素楝身边的女孩子立刻弯腰行礼,素楝忙跟着行礼。原来这就是璋明长公主,果然人如其名,看起来德才不俗,与众女子不同。
璋明微笑,示意她们经过,一点没有咄咄逼人,和那伏夷完全不同。素楝心想。
弯弯绕绕了好几圈,素楝一行终于到达了目的地,这里是三公主的小院儿。原来这般华丽的衣衫是三公主昭月的。
昭月公主是伏夷的亲姐姐,平日里在天宫中并无存在感,但是据见过的人说是难得一见的美人。素楝因为是新来的,便让她站在门外等候,以免不懂规矩惹恼了公主——谁也不知这公主的脾性。
门口有两尊高大的雕像,像是凤又像是龙,又像虎又像牛,素楝看着那雕像不禁出了神,直到她听到嘈杂的脚步声,已经是来不及躲藏。这柱子不过可堪一抱,并不足以藏人。她看着宫殿那高高的飞檐,下面是繁复的斗拱结构,当机立断,她立刻飞身而上,藏在了那屋檐下。
虞瑾走在伏夷的侧边,在伏夷转头跟他说话时,他正好抬头,看到那一秒飞过的身影。那是素楝,他惊喜。
伏夷说有个人要介绍给他认识,他这才得以再次入天罡城。相比起伏夷的外府,他更喜欢这天罡城,不知为何,这里好像格外让人安宁,或许是因为这里没有缤纷炫目的金银柱子,也没有闪闪发亮的琉璃瓦片,更没有夜里长明的宝珠,一切都是最为简朴的方式。
虞瑾一边回复着伏夷时不时的闲谈,一边打量这建筑,却不知素楝正在屋檐下看着他。原来今日的他和昨日的他是不一样的。
待虞瑾一行进去,素楝也忍不住跟了进去。
昭月公主殿内的院子并不大,但是却布置精巧。当中是一池春水,莲花几朵,颜色淡雅,池上一座小亭,几株翠竹,当中一人,站的正是昭月公主。
她不似人们传说的那样很凶,倒比传说中的更美。昭月站在那里,明眸皓齿、娴静优雅,不动已是一幅画。虞瑾此时正由伏夷亲自介绍二人相识。
素楝心里有些酸楚,她的心口突然如针扎一样,又如万蚁咬噬,瞬间来势凶猛的疼痛让她不得不就地瘫坐,不一会儿就有豆大的汗珠滴落,脸色和唇色都已发白。
“岑素楝,你能不能争点气,”素楝心想,看到虞瑾和美人相配,你就那么不平吗?她以为是嫉妒作祟,便咬着牙齿,强忍着痛苦,努力站起身往回走。看昭月身上的衣服,就是刚刚送来的那件,确实很相称。
她也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