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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铤鹿走险风鹤惊(5)

尤秦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没想到,虞瑾居然闹这么一出。伏夷一眼看出,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岑素楝。如今岑家中道败落,花家危机四伏。这孩子又长在荒郊野岭,上不了台面,何况听说她和妖界也有牵连,身世复杂。况且要是让伏夷知道这是岑家女儿,免不了是要多疑。可恨的是那个小子,一点也不随他:这小子对岑家这个野丫头那是情根深种。感情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天下在手,要什么没有?

伏夷一想到这里,再想到他一直做着的美梦,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想个法子,将二人分开。

素楝终于安静下来,虞瑾坐在离他两臂远的距离,那是素楝扭过头就能看见的距离,但是她能感觉到,他们之间的隔阂,似乎不止三千里。她能感觉到虞瑾对自己的不舍,但也能感觉到那种爱意的漂浮。

她怀中还揣着虞瑾给她的信,素楝不相信,写下如此真挚之言的人,会在几天之内变心。

可是事实是,他们之间自相识,好像很少有相距如此之远之时。肯定是发生了什么,素楝心想。

素楝一直觉得自己是勇敢无畏的,就像从前在灵岛,她敢一个人夜里出门,行走于荒山野岭,翱翔于茫茫大海。然而没想到,原来自己在感情上是个胆小鬼,她的爱是如此小心翼翼。不敢问,因为害怕听到不想听的话;不想问,因为放不下自己的自尊。

她多么希望虞瑾主动跟她诉说苦衷啊!

怀里还揣着虞瑾的信。从姑射山出发时,即使知道未来艰难,但是她充满着希望和力量。她想,纵然此去粉身碎骨,她还有她的爱人,相隔千里,遥遥相望。

可是现在,岑素楝真的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了。

素楝擦干眼泪,起身准备离开。

既然他们相信自己是清凉殿的人,那自己回去应该是没问题的。好在已经知道天牢所在,只要想办法混进去,问清楚阿婆情况,再想办法,从长计议。

在她经过虞瑾的那一刻,虞瑾拉住了她的衣袖。素楝惊喜回头,可是虞瑾依旧没看她。她下定决心,不再犹豫,大步向前,可是虞瑾依然没放手。

素楝使劲儿拽自己的衣袖,虞瑾依然紧紧抓住,仿佛他抓住的不是那衣裙,而是他的救命符。

虞瑾心中明了,今晚,自己的放手,便是他们彼此退却,渐行渐远的开端。

“放手!”素楝道,她伤心又愤怒。自相识以来,他们之间的每次相处都是那么自然,虞瑾对她的关爱也是那么的自然,所以她从未怀疑过他们的未来,在这段关系中,她很安心。安心到仿佛好像已经和虞瑾相识了很久。

才不过几日,这到底是怎么了?

这样的虞瑾,素楝觉得很陌生,此刻的他看起来哀伤却懦弱,明明在推开自己,却又不让自己离开。然而即使这样,素楝也想他能给自己一个解释,哪怕一句“等我”,或者“相信我”。

素楝也不想虞瑾放手。她有一种预感,这一次放手,或许就是永远。

然而她站了很久,等了很久,依旧是难捱的沉默。

正当二人僵持之时,外面传来了王府仆从的声音,“请这边走,您家小婢女就在这里。这是我们王府贵客虞神医的房间。”仆从看着眼前的女子,她穿着内廷下等侍女统一着装的鲜绿色衣服,身材壮实而挺拔,没有下等仙侍的唯唯诺诺。殿下听说清凉殿的人来找人,才让自己领着过来,还特意嘱咐不要怠慢。难道是因为这虞神医,连清凉殿侍女也要鸡犬升天了?算了算了,今夜这院里动静格外大,还是不要掺和了。仆人看惯人与事,知晓厉害,将人带到就退下了。

阿彩站在这小院里,这是她第一次来伏夷殿下的外府。伏夷殿下长什么样,她都不记得了。从初见到现在,转眼已经快七年时间了了,而自己,也从十六岁变成了二十三岁,炽姜也从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婴儿,变成了能跟她斗智斗勇的小男子汉。

她看着这院子,树木葱绿,花影缤纷,三间房屋宽大敞亮,当中的一间灯火通明,估计素楝就在那房间里。她早看出来,素楝是有什么苦衷,但是没想到,会跟王府有瓜葛。夜里王府的人进去找人,将清凉殿闹得鸡犬不宁。还好炽姜机灵,说这侍女是圣母元君送来的,倒也没有人真的去问,因为那圣母元君已经病了很久了,天帝下令任何人不得打扰。

于是,她作为清凉殿的管事,自然要上门来领人。

阿彩站立许久,没听到动静,也没人出来,她不知这是何意。但是阿彩向来不管这些弯弯绕绕,她直接推门而入。

素楝姑娘站在门口,一名男子坐在椅子上,二人仿佛静止一般。那男子见有人进来,赶紧起身便要拉起素楝,好在阿彩行动敏捷,一下子就将素楝拉到身后,像小鸡护崽样挡在了她的前面。在看到素楝的那一瞬间,阿彩对她的埋怨就消失了。素楝的头发乱蓬蓬的,衣衫不整,表情严肃,脸上似乎还有泪痕。阿彩的愤怒瞬间疯长,恨不得将眼前之人暴打几拳。

素楝拉了拉阿彩的手,阿彩立刻明白,二话不说,转身就拉着素楝往回走。素楝一脚跨过门槛,再也没有回头。

二人并立,很快消失在小院中,只留下虞瑾一人,保持原来姿势没变,直到伏夷上门来。

“这样也好,天涯何处无芳草……”伏夷早早地盯着小院,刚刚的一幕尽收眼底。可是没等他把话说完,虞瑾便开了口。

“星君请勿妄言,这是虞某人自己的事。”虞瑾又恢复了他惯有的端庄和傲气,无一点软弱和哀伤,和在素楝面前判若两人。

伏夷听出来他话中的尖锐,心里生气,却又不敢挑明,毕竟隔墙有耳。他一甩衣袖,气呼呼地走了。

虞瑾看着伏夷离去的背影,想到今天发生的一切,他不禁后怕。他低估了伏夷,也高看了自己。如今已是身陷敌营,重重包围,如履薄冰,今日之事侥幸过关,必不能再发生一次。当务之急,便是要尽力营救素问仙人,再将素楝及其二人送走,他才能安心。

素楝跟在阿彩后面,阿彩只大步朝前走,没有回头看,也没有询问素楝为何半夜跑出来。素楝自知理亏,心下难安。她手里攥着阿彩的腰牌,几次想还给她,张开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出了这个院子,阿彩找人问了问方向,便再没有开口,只脚步飞快朝前走。

素楝瞧着不像出去王府的路,阿彩这是要带自己去哪儿?不过,就是此时她把自己带去那个犄角旮旯打一顿,也绝不会有半句怨言。道路越来越暗,到最后这王府灯火逐渐消失,她们走进了一条黑黢黢的小道。

素楝真的有些怀疑自己会不会想象成真,脚步也越来越慢。

“快跟上!”阿彩突然回头压低声音喊道,“怕我吃了你么!”

素楝蹬蹬蹬地赶紧跟上,一脸讨好的笑。穿过黑黝黝的巷子,道路总算有点光亮。

她不知阿彩要干什么,但是微笑就行了,她知道自己这一招十分管用。

阿彩果然心软了。阿彩想素楝也一定不知道自己目前的鬼样子,头发蓬乱,眼圈发黑,衣衫凌乱,要是那衣服再脏一点,可能跟那路上的小乞丐差不多了。

素楝看着阿彩的样子,知道她气已消了大半,忙趁热打铁,小跑靠近,想去拉她的手。阿彩没理她,但是语气却是和蔼的,她催促道,“快点,快点帮忙。”

情绪转换的如此之快,阿彩真是个爽快人儿。

素楝跟在阿彩的身后,在一个角落里扒拉出了一个梯子,二人吃力的搬出梯子,搭在那围墙上,素楝帮忙将长梯固定好。她仔细一看,迎着月光,那墙头不正是那棵柿子树?

原来清凉殿和王府离的如此之近。

阿彩示意她往上爬,素楝按照阿彩的吩咐往上爬。阿彩紧跟其后,二人废了老大劲儿才爬上了围墙。二人并排坐在围墙上,相视一笑。

素楝从怀中掏出木牌,递给阿彩,“对不起,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开口。没想到还是连累了你们。”

阿彩笑了,露出一口白牙。“没事,我已经不生气了。你也受了委屈。”她看着素楝狼狈的样子,“不如我们做朋友吧。”阿彩也很久没有朋友了。

“好。”素楝看着阿彩笑了。阿彩没有问她为何在王府出现,也没问她拿腰牌干了什么,还主动伸出手……这样无条件的相信,素楝心中涌出一阵热流,温暖了刚刚才被虞瑾的冷漠冻伤的心。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梯子?”素楝好奇地问道,二人离开王府,气氛变得和缓。

“我以前是做杂役的,就是洗衣服烧火打水,所以知道。”阿彩说起她从前辛苦的经历,眼睛里并没有悲伤,“那时候虽然比较苦,但是也有甜的时候。”阿彩说着指了指这柿子树,“这个就是。”

“你们会偷偷摘柿子?”素楝笑了,她实在没想到。

“我从前不在这里待。但是我知道哪里有果子树,那角落必然也有梯子。”阿彩笑着说,“去年的时候我就发现了。”

“发现了什么?”素楝问道。可是阿彩却没说出来,去年她发现围墙对面有人偷偷摘柿子,才发现原来清凉殿和伏夷殿下的外府竟然只有一墙之隔。

“发现了这个梯子?”素楝看着这柿子树说,“那可太好了,估计等会自有人将这梯子搬走。”她回过头看阿彩,“阿彩,你可太聪明了。”

阿彩回以一个微笑,眼神里有光,不知是星光太盛,还是那王府的灯火太亮。

伏夷在房间听到下属来报,虞瑾喜欢的那个美人确实是清凉殿的侍女,那个叫阿彩的已经带回。听到这个消息的伏夷,明显表情缓和,心情瞬间大好。当下属提到,他们并未从正门过,而是爬墙回家时,伏夷心想,那确实是阿彩能做出来的事情。

他可能不知道,自己此时的表情是笑着的,连下属也看的一愣一愣的。不过也是,放着通天大路不走,却要去爬墙,确实挺好笑的。

素楝跟着阿彩回到清凉殿,想去看看炽姜。幸好没有连累到他,素楝心想。可是炽姜却已经又睡下了,还吩咐等阿彩回来不要来打扰。阿彩听到其他仆从转达的这句话,不禁笑了笑,甚是慈爱。这才像是炽姜,还指望他眼巴巴的等着谁回来吗?

此刻,回到清凉殿,素楝才算彻底安静下来。阿彩让人打了热水让素楝去偏殿的浴室洗澡。素楝十分感动,看起来大大咧咧的阿彩却是如此心细。

素楝进入浴室,却发现没有衣服可换,正要出去,阿彩抱着素楝已经洗净的衣服,二人正好撞了个满怀。

“你洗,我在这里给你守着。”阿彩道。她看得出来,素楝自从王府回来,就心神不定,或许是刚刚受了惊吓。

素楝看着那素色衣衫,是她换下的。

阿彩明知道自己拿了她的腰牌走了,却不知何时又将自己的衣衫洗净烘干……

“阿彩,我今天偷拿你的腰牌,是想去救人的。”素楝先起的头,她想起了阿彩的那句话,“我们做朋友吧!”二人隔着浴室门,开始了夜话。

“是那个男人吗?”阿彩的话很直接。

“不是,”素楝答道,“是我的阿婆。”

“你本是岑家女儿对吗?”阿彩说出来她心中的疑惑,她亲耳听到素楝喊岑夫人“母亲”。“你的阿婆不是花家主人吗?”言下之意,灵岛主人怎么会遇险,还需要手无缚鸡之力的素楝去救。

“我,”素楝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是岑家女儿吗?她也说不清楚,但是她确实是花家孙女,“我也不知道,我得到消息阿婆在天牢。”

“所以你就一个人去了?然后那个人把你救了?”阿彩是聪明的,素楝不得不承认,看起来是笨笨的,却是大智若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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