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流水落花明月渠(3)
素楝这样想着,便欣然接受了华璎的好意。
所以当华璎看见高高兴兴朝他走来的素楝时,简直有些不敢相信。他以为素楝会因为他自作主张而怨怪,可没想到,素楝竟是笑着来的。
素楝什么也没带,穿着一件仙绿色的衣服,走路倒并不像仙娥们姗姗移步,还是和初见那样,大步流星,一点儿都不淑女,可是却那么富有生命力。
昨日的虚弱仿佛在一夜之间都消失了,华璎在素楝的眼里看到了希望。
“楝楝,你可算来了。”柳千辞穿着围裙,手上还有面粉,听着素楝的声音,从小厨房跑出来迎接。她听华璎说素楝要来,一早就忙活着,乐呵呵的,笑的脸上都有了皱纹。
“我叫青鸟,青鸟。”素楝忙走过去,小声道。
“哦。哦,青鸟姑娘,青青?”“刘阿婆”笑着,素楝立马有了新名字。
虞瑾站在门口,听着门内的欢声笑语,心想自己还是来迟了一步。隔着小院,能听到她的声音,那已经是无比奢侈之事了。
伏夷这几日便要去妖界,这也是每年例行,只是今年提前了。天帝少昊时期,为了加强各界联系,也为了显示天界的关怀大气,每年定是要派使者去访各界的。只是天帝宴平,相比起其父亲,手段倒是更强硬些,时时强调天界的优先。他的这种转变也与那一场天界叛乱有关,总是多疑,对谁都不放心。不过近些年,仿佛是有了些变化,渐渐地和各界又有了联系。尤其是近期,对四子伏夷甚是放心。伏夷则颇有其祖父的风范,广泛结交各界权贵,在外人看来,有些六界大同理想的眼界。但是有人支持就有人反对,有人反对就有人怀疑,到底是因为天下和平而结交,还是有什么其它的目的?或许贺儇担心的就是这个,这也是虞瑾到这天庭的目的。
伏夷的出访对虞瑾来说是个机会。
虞瑾十分明白这一点,他强迫自己从昨日的感伤中走出来,当务之急是利用好伏夷不在的时间,最好能将素问阿婆救出。
前几日虞瑾便给封府送上了正式的拜帖,自己被封为柱石将军,原本伏夷要大摆宴席,被自己劝住了。按理说,这是个很好的了解天界局势的机会,但是树大招风,不如就此机会低调去各家正式拜见更好,也能显得恭顺谦卑:自己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怕是阻挡了一些人的路,谨慎小心再好不过。
如今天界崛起的两个家族——封家和凌家,虞瑾在这些时日已经有所了解。
今日便是去封府正式拜见的日子,据说守天大将封拓拓是和天帝宴平一起长大的至交,彼此深信不疑,可以说是天帝最信任的人。封拓拓原本是天帝的人,跟谁也也不亲近,也是最近这两年才和伏夷走的近。是以,虞瑾猜想他是否是天帝授意来助伏夷一臂之力。
而镇天大将凌波则是看着伏夷长大的。伏夷的生母至今是个谜,他生下来并不是很受重视,相比于天后所出的长公主璋明,即使他是个帝子,也渐渐被忽略了。但是奇怪的是,凌波却从他小时候便对他照顾有加。比起凌波自己的亲子封过,说句大不敬的话,伏夷更像是他的儿子。所以有人猜测,或许伏夷的生母是凌家人也未尝可知。
这一切都是捕风捉影,但是在虞瑾看来却不是空穴来风。
原本这凌封二家是姻亲。可是这亲结的却并不是那么畅意。封家一直被天帝器重,为人颇为正直,一直看不上当时并不出众的凌波。但是奈何凌波对封家唯一的女儿死缠烂打,本来是流水有意落花无情,倒最后,却是封家女儿封染染陷了进去,但成婚不久凌波始乱终弃,与一名不知名的仙娥有私。封染染气不过,一下子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凌波原以为她会回来,可是却没有,二人后来在封过的建议之下正式分开。原本凌家是比不上封家的,但是凌波押对了宝,伏夷渐渐长大,最近几年尤其得天帝信任,于是凌家地位也跟着飞升了。连跟随母亲长大的已经改随母姓的封过,近年来也和亲生父亲格外亲厚些。
这两家人,一个磊落,一个圆滑,因为伏夷,倒是不计前嫌,看起来其乐融融——
至少那天伏夷引见与虞瑾相见时是那样。
虞瑾原本与凌家和封家都下了拜帖,但是只有封家回了信。看来凌家还在观望,对他不是很放心:想来这柱石将军到底能够受伏夷青睐多久?这恐怕也是天界如今许多人在等待的一个答案。
伏夷目前只是给了他一个将军之名,并未有真正给他实权,让他办事,虞瑾不能就这样等待。伏夷此行妖界,看起来是例行拜访,但是背后必然不简单。而且华璎此次上天也甚是蹊跷,贺儇拜托自己的事情,看来很快便会有眉目。
想到这里,虞瑾便要唤上随从,准备正式前往封家。从这里回去的路没有多远,小院的欢笑,一点点的渐行渐远,虞瑾边想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低头专注,并未注意到前面来人。但是凭借他的直觉,还是在离那人两步远即将相撞的时候停下来了。
那人带着天上少有的舒爽的气息,裙裾曳地,是昭月公主。
“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你了。”昭月少有的明快,看起来一点也没有介意昨日虞瑾将她一人丢在莲池,也没有询问虞瑾这般失神的原因。
她明白男女之间,还没有把握的时候,比起穷追猛打,给彼此尊重和理解的空间反而更重要,尤其是女子。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虞瑾不动声色的往后悄悄退一步。他陷入痛苦的疑心:昨日是否是不是自己的举动让素楝担心……从前和素楝在一起的日子,或许是因为素楝的性格,连带着他连含蓄都舍弃了。喜欢不喜欢,彼此都明明白白的呈现。所以高兴和忧伤也都是明快的。
可是如今,一切都模糊起来,一切都不确定起来。
才一瞬间,虞瑾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自己这般对待她,或许以素楝的性格,早就将自己从心底除名了……
昭月的声音将他从这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中拉出来。
虞瑾看到昭月,脑海中竟是素楝昨日昏倒的画面,他下意识的又退了一步,从此刻起,即使是逢场作戏,也要保持距离了。
即使只有一点点对素楝造成伤害的可能性,他都要尽力避免。
昭月同样是聪明人,但是她并不十分在意。昭月公主不否认是属意虞瑾的,但是也不是非他不可。对于所爱,她会努力争取,但是必不会那么卑微——她见过很多因为爱人低到尘埃的例子,大多没有好结局。
昭月笑盈盈地,仿佛并没有看见虞瑾那往后退的一脚。反而笑着打趣道,“虞神医莫慌,我并不是追着你来的。”说完掩口一笑,露出不常见的女儿姿态。
昭月既然这么说,反而是虞瑾有些惭愧。二人在伏夷的关注下来往的这一阵子,彼此也有些了解。就像昭月知道虞瑾不同于天界那些纨绔子弟一样,抛开男女之别,虞瑾也不得不承认昭月确实是位颇有风度的公主,从不以身份压迫人,也从不利用美貌取悦人。
“在下怎会有这种误会,这里是公主兄长的府上,到这里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了。”虞瑾笑答,他确实没有这般自恋。眼前的女子虽然他不喜欢,但是自然是不缺人喜欢的。
昭月看着急着解释的虞瑾,忍不住想跟他开个玩笑,“我要是真的追着你来的呢?你会怎样?会让我追到吗?”
虞瑾抬头看着昭月,“公主来自然是有正事,在下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虞瑾看着跟在昭月身后的王府管事,心里大概猜了个大概。
“如果我猜的不错,应该是伏夷殿下相邀?”虞瑾答道,总算将话题谈开。
“那当然了,要不是伏夷殿下邀请我们公主来管家,公主怎么会自己过来?”或许是虞瑾不够热情,昭月公主身边的小丫头实在忍不住了,有些愤愤不平,就差说一句,“难道还能是因为你?”
“要你多嘴?虞神医自然是知道的。”昭月笑着嗔怪那小丫头,却并没有要责怪那丫头的意思。
二人相视而笑,对于伏夷的此番安排的原因都心知肚明,然而却都未挑明。伏夷定是想着自己离开,无法创造机会撮合二人,又急切盼望早日促成这桩婚事,以便尽快让虞瑾成为自己人,这样在关键时候才能放心用人。
而那个关键时刻,就要到来了。
伏夷自从知道虞瑾喜欢美人,就起了这个心思。要说美人,这天界再找不出比昭月更美的人了。伏夷这番想法,并不是对自己的亲姐姐自夸。
因为连刚好经过的素楝和华璎也是这般想法。华璎刚来,便接到凌府邀请,这正中他下怀。他知道这凌府正是伏夷心腹般的存在,跟他搞好关系,说不定有大作用。以华璎从前在万蜃楼收集的消息来看,凌府为人圆滑,此番邀请何尝又不是看中了他妖界皇子的身份?
各取所需而已,他特意带上了素楝。华璎恨不得让这天界的人都知道,素楝是他的人,这样素楝将来在此自由行走也方便许多。
素楝远远地就看见了站着的那两个人,在出王府必经的穿廊花园里,比起昨日莲池边,两人的距离拉开了不少。但是远远看去,依旧很相配。
昭月公主果然是天界第一美人,连素楝都不禁要感叹她的美。沉静如冷月,亭亭而玉立,傲然如海棠,暗中自清香。
素楝不由得看痴了,华璎则迟了一步,这才发现远处的那两个人。他原本和素楝并立,此刻一个大步跨向前,一个潇洒的转身,将脸凑近素楝,一副玩世不恭的笑脸,用玩笑的语气道:“昨天走过这条路了,不如今天换一条?”
素楝怎么会看不出华璎的用意,可是这样的逃避有何意义。她没好气地一把推开华璎,“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像什么吗?”
华璎意外素楝没有他想象中的哀伤,又担心眼前是强颜欢笑。
“像什么?”像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开心,华璎心想,站在素楝面前,不动声色的将素楝的视线挡住。
“像那戏台的小丑。”素楝捂着嘴,忍不住笑的很大声。华璎一看素楝笑了,又接着蹦跶了几下,真的像那戏台上的小丑了。他一边跳着,一边给素楝身后的侍从使眼色,让他转身找别的路。
“你就别挤眉弄眼了,我没事。”素楝看着华璎,脸上是平静的微笑。她绕过华璎,朝花园方向走去。
而远处的虞瑾,早就听到了素楝和华璎嬉笑的声音。原本他不欲在此与之碰面,但是怕什么来什么。虞瑾看看身边的昭月,有些不自在。
但是迟早要面对的,虞瑾没想解释什么。
因为他们之间隔着一万条银河,解释清楚也没用。或许以如今二人的立场,素楝误会了反而好。
这样素楝也可以死心,这样……
还在盘算着,素楝和华璎便已经走上前来。
“哎哟,这不是柱石将军吗?这才几日不见,就升官发财,美人在侧啦!”确实是华璎的一贯作风,说话不留情面。素楝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注意点。可是这在虞瑾看来,便是亲近的举动,他以为他掩饰的很好,但是心里自然的反应,还是真实的。今天的天气并不炎热,虞瑾突然感到一阵目眩。他努力克制,不表现出来,昭月发现他的不适,刚想靠近,虞瑾却退后了一步。
昭月尴尬的笑了笑,但是并没有因此生气。而虞瑾既没有注意到华璎的奚落,也没有留意到昭月的失落,从素楝出现的那一刻起,他的眼神就再也没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