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流水落花明月渠（4）

素楝也察觉到了虞瑾的不适，但是如今的她已无正当的理由再去关心。想到这里，她昨日才梳理好的心情，又有些波动。素楝努力在昭月公主和华璎面前保持微笑，以免被人发现她翻江倒海的心情。

“素……哦，青青，咱们走。”可是华璎还是看出来了她的难受，便想着带她走开。

“卿卿？”什么时候她和华璎竟如此亲近？虽说华璎以为素楝是他妹子，亲近一点是自然的。

但是如今看来，到底是不是真的还有待查探。

虞瑾挡在华璎面前，二人顿时剑拔弩张。

昭月一时不明，这二人到底怎么了。但是既然四弟让自己暂且管事，那她就有职责让这王府保持宁静。想来能在王府如此霸道的人，应该就是四弟特意交代的妖界三殿下华璎了。据说很早就封为青雘王了，只是因着出生和性格，外界一直不看好，也没当回事儿，因而只在妖界有点名气，六界鲜有人知晓。近期辛玥儿死去，华钰怜惜此子，又经过饕餮楼一事，从此六界才有了名号。

听说此人性格乖张，常常不按常理出牌，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昭月自然上前一步，笑颜绽开，令人赏心悦目，但语气却是庄重，不含一点亲昵，颇有公事公办的态度，“早听说青雘王殿下光临，今日一见，果然英俊潇洒，不同凡响。”

“青雘王”，听到这个称呼，华璎也是愣了一下，他是有这个封号，但几乎没人这样叫他，也少有人知道。

看来天界将他们打听的很清楚。

要是寻常男子，遇到昭月这样的尊贵美人笑颜相迎，多少不免会手忙脚乱，不知所措——这在昭月看来也是天下男子的通病：见了女人必先看容貌，见了美人便迈不动脚。

至今只有虞瑾是个例外，所以她看上了虞瑾。

但是她却看错了华璎。华璎交游天下，又在万蜃楼见惯风月，也在饕餮楼识得风华，虽不见得有人比昭月美，但是华璎最擅长便是应对此等场合。

何况算上昨日莲池匆匆一瞥，这是第二次见昭月了，自然也不会惊慌。

“久闻昭月公主乃六界第一美人，今日得见，果然如空谷幽兰，姱容修态。”

彼此一番奉承，恰到好处。

二人皆是一笑，意会彼此的含义：和气生财。

素楝并无意加入二人的客套，也实在不愿在此与虞瑾咫尺天涯。若是在无人之处，她必然要扯下脖子上的黑木符，再当面将那封当时看来“情意绵绵”，此时却无比讽刺的信当面撕个粉碎，可是如今她却不能，她只能微笑着，看着虞瑾。她不必躲闪虞瑾的眼光，因为她从来不是那个背叛的人。

素楝有些恨自己，即使已经想明白彼此之间的关系，即使已经下定决心从今只有利益没有感情，但是她的眼睛依然会忍不住湿润，她内心深处还有个声音不断呼喊：虞瑾并非那样的人。

再多看一秒就是煎熬，在她还没被这矛盾的感情撕扯成碎片之前，她想逃离。但她知道自己必须要坚强，她必须为自己铺路。

那条阿婆的逃生路，现在只有靠她来铺。

从前她有阿婆张爷爷为自己遮风挡雨，后来有虞瑾林姨可堪依靠，如今虽有三哥在侧，但是走到今天的她，早已明白，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连她之后的归宿，她也没敢奢望谁会在身边，除了阿婆。

从前她以为情比金坚是真理，而今才知道，原来那不过也是彩云易散琉璃脆。

或许阿婆和灵岛，才是她一生的依靠。可是她在这茫茫天地之间，却看不到未来。但是她日益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天下之大，唯一可以永远依靠的只有自己。

所以今日华璎要她一起去凌府，她立刻就同意了。想在这里立足，一味逃避或者一味谨慎是不行的，必须要积极进取。

但是没想到一出门，便又遇见了虞瑾。素楝自然明白，从今往后，只要她还在这天界，只要阿婆一日不从那天牢里出来，她便一日不可避免要碰到虞瑾，甚至可能还需要他相助。

从前她听书看戏，总感叹那有志气的女子，能做到“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她们遭遇情变，即使心中有情，却能够当机立断，快刀斩乱麻，从此远离是非，直至老死而不相往来。

那时无忧无虑，少女的心事婉转缠绵，总觉得人不该如此绝情，心想与爱人分别才是人生最大的痛苦。如今才知，若能做那刚烈女子，反倒自在。而像自己如今这般，倒真有有些像那“卧薪尝胆”的意味。如今素楝，已经断了念想，虽不能决绝，但亦不必纠缠。想到这里，素楝不禁有些好笑了。

原本海誓山盟花前月下亲密无间，竟这么快沦落为得失算计你退我进了。想起刚刚来到天庭的她，即使艰难却还在做梦。这才多久竟也变得这般现实。

素楝收起感伤，换上一幅笑脸。

“见过昭月公主。”她在这天庭待得也不算短，一切礼仪皆是娴熟。

昭月很难不注意到这个女子。眼前的这个女子穿着那鲜绿色衣衫，但是那俗气的颜色在她身上，却更衬得她活泼灵巧。更让昭月有些不解的是，华璎这个看起来不好惹的贵公子对她百般维护，而虞瑾自她出现视线一直未曾离开过。

她必然不是一般的侍女那么简单。

“快起来，不要这么拘礼。你既然是青雘王殿下的朋友，那就是我的朋友了。”昭月这话说的颇有意味，但是却甚得华璎之心。

华璎见素楝并不忌讳见到虞瑾，心下也稍稍放心。华璎和素楝想的一样，要想在这天庭救出素问，那眼前这两位必然也是需要好好相处的。

“二位这是？”昭月这是替虞瑾问的。虞瑾既未发话，也没有离开的意思，昭月便替虞瑾问了。

“哦，凌大将军有请。我和青青去赴宴。不知公主可有什么吩咐？”华璎摇着他的扇子，慢悠悠地回答。

“巧了。我和公主正好要去封府，两家毗邻，正好顺路，不如一起？”虞瑾也已恢复如常，面对华璎不甘示弱。

昭月公主心想，我不过是路过，怎么就要跟你去封府了？不过对于昭月来说，这并不为难。她既然躺了这趟浑水，要为自己找个出路，那必然是要付出代价的。况且，昭月看着身边的虞瑾，如此出色之人，她确实是心甘情愿的。

原本昭月以为自己出马，拿下虞瑾是志在必得。伏夷跟她说这件事的时候，她对自己也是相当自信的。然而在和虞瑾相处的这段日子里，她感到了男女之间若即若离的甜蜜，也感觉到了这被动的滋味。尤其是今日得见这位绿衣少女，眼见虞瑾的态度，她有些不确定了。

但是昭月蛰伏多年，就是为了一击即中。既然她押了这个宝，就没理由不成功。

她看着素楝，笑的很是亲切，就像一位大姐姐，“还未曾知道这位姑娘的芳名？青雘王殿下不介绍一下吗？”

“呵呵，”华璎有些尴尬，这昭月公主一口一个“青雘王”，他有理由怀疑这人是来讽刺他的，他这名号从没有人比昭月叫的更认真了，想必她这般聪颖，也知道自己在妖界的情况。“昭月公主，咱们之间不必客气，若非要尊称，不如叫我一声三公子即可。”华璎道。

“三公子？可以介绍一下这位可爱的妹妹吗？我一见甚是喜欢。”昭月这话不假，这绿衣少女不见得有多倾国倾城，但是确实是清水出芙蓉，有一种天真和浪漫，是这天界女子所不及的。

“哦，这是我，算是我妹子吧，叫青鸟。”华璎这才想起来，其实他和素楝的关系也挺尴尬的。他知道他们不是兄妹，可是素楝不知道啊。

想到这里华璎有些委屈。

但是，华璎却不知道，比起虞瑾此时的处境，他已经好太多了。

看来这华璎还算老实，虞瑾听完华璎的话心想。华璎和素楝去凌家，而他将和昭月去封家，想到这里，虞瑾心中突然有了主意。据他所知，这天牢一直是天界第一机密之地，只有天帝宴平可以来去自由，而深受宴平信任的封拓拓，则掌管着这里的一切。但是自伏夷受到赏识之后，原本由封家一人掌握的天牢密匙一分为二，变成了两把钥匙，须得同时开启，才能打开。这也是那日虞瑾和素楝遭到追击之后，他辗转打听到的消息。

如果只是进入这大牢，对虞瑾来说并没有那么难。而如果要救人，必得是这两员大将不在的时候，那就得到这两把钥匙。此事若是不赶时间，从长计议，虞瑾一人出面也有这个信心。但是如果要在伏夷回来之前，得到这两把钥匙，进入大牢将素问仙人救出，显然非常时期必得非常之计，一切从速。

看着正和昭月相谈甚欢的华璎，虞瑾当下计上心头。

与华璎联手势在必行，甚至昭月……

于是四人相携，出了王府，朝封凌两家走去。路程并不长，昭月和虞瑾走在前面，华璎和素楝走在后面。四人相隔一段距离，各怀心思。

昭月明显跟着虞瑾的步伐，华璎也配合着素楝的脚步。二人不时的看着身边之人，反而是虞瑾和素楝，只看着路，专注于自己的脚步。

很快便到了凌府，早有人在门前相迎。四人在此道别，虞瑾和昭月便自往前去。

华璎看着远去的背影，再没有那日在莲池的错觉。他知道，虞瑾并未变心，只是这其中有什么内情，就不得而知了。而身边的素楝，显然心思早就不在那二人身上了，她已经专注于扮演自己的角色。

仆从欲将素楝拦下，华璎忙上前。“这是在下的贴身侍女，一向是我走到哪儿就跟到哪儿的。”

那仆从是见惯了场面的，当下没有多说，很快放行了，对素楝也格外客气了些。

一进门，便听到凌波的大笑声。凌波此人和他的名字并不相像，原本以为他至少是个中年美髯公，然而一见华璎大失所望。世人说相由心生，面前此人竟然是个大腹便便、满脸红光的胖子。凌波张嘴笑着，露出并不整齐也不洁白的牙齿，盯着华璎的眼光有些腻人。他上前就要拥抱华璎，而华璎是什么人？虽说初来乍到与人为善，但是他也断然不能容忍被这样的人相拥，于是不动声色的闪开了。

凌波果然是见惯场面的，他并不觉得尴尬，而是笑的更大声了，“有个性，我喜欢，我喜欢！”这话说得华璎有些害怕：可千万别喜欢我。

华璎也是这才注意到，原来这凌府内院的仙侍，竟然是清一色美貌的青年男女。加上这凌波刚刚的一番做派，他不由得稍稍往素楝身边站了站，有些后悔情况不明就带了素楝出来。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凌波看见着光彩华贵的华璎惹不起，便又瞧上了素楝这别有气质的丫头。看她一身内廷侍女打扮，便伸手就要来摸素楝的脸。

华璎十分生气，除了从前在辛玥儿和华琮手下办事，他一向不知道如何叫隐忍。当下便站在素楝面前，不动声色的将她挡住了，“凌将军，都站了好半天了，到底有没有酒喝啊？”

凌波也并不坚持，顺势就下了台阶，牵着华璎的手就朝那厅里走去。

华璎心里觉得恶心，又回头看了看素楝，还是忍下了。

如果凌波非要牵一个人，那还是他牺牲一下吧。

既然今日做出如此巨大的牺牲，华璎想，总得让这凌波付出一点代价。

“看来传闻真的不假，”素楝腹诽。还在杂役所的时候，她为了打听天牢的消息，假装不经意提起想去天牢见见世面，被同行的小伙伴儿给提醒了。原来这杂役所的仙侍仙娥们不愿意去天牢送饭送水，除了据说天牢阴冷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这凌波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