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小楼东风吹不过（2）

“下次，不要再这样冒险了，你要是有事，我……”华璎本想说，“你要是有事，我怎么办”，但是仿佛好像这话又不太对。

“你怎么？”素楝嘻嘻哈哈。

华璎心想，真是纯真少女，不知愁滋味，唉。

“我，我怎么跟父亲交代！”华璎狠狠地瞪了素楝一眼。

“父亲？他会在乎吗？他在乎你吗？”素楝喃喃问道，她实在无法认同那个所谓的父亲。她的亲人，除了这小院儿的人，好像只剩阿婆了。原本以为短暂离别终会相遇的妹妹瑰云，再相见时会不会认她这个姐姐，素楝也拿不准了。

“还是在乎的吧。”华璎道，至少最近，他受伤中毒之后，他感受到了久违的父爱。

“要是能早点救出阿婆就好了，她最喜欢吃葡萄了。”素楝笑着说的这句话，华璎却听出了其中的心酸。

“肯定可以的，有我在你放心。”华璎安慰素楝，这也是他的承诺。就算是拼自己的这条命，他也要救出素问阿婆。

这不仅仅是为了素楝，也是为了他自己，和他那早就逝去的母亲。

二人都明白，如今不是伤春悲秋多愁善感之际，当下便未有多言，只安静地享受这难得的温馨时刻。午后的困意席卷而来，素楝不知不觉中在那躺椅上睡着了。华璎隔着小桌子，远远地看着那安详的睡颜，只想让时间在此刻停止。

柳千辞本来准备好了素楝喜欢的冰饮：她自小就怕热。可是到了小院，发现素楝早就睡着了了，华璎拿着他奢华的羽毛扇，一边扇风，一边安静地端详着素楝，时不时给她赶赶小蚊子。

这段日子以来，柳千辞早就看出来华璎对于素楝不一般的担心。原本华璎以为素楝是自己的亲妹妹，如今得知二人并无血缘，这关系就自然又亲近了。柳千辞活了这么久，没有痛痛快快的经历过两情相悦，对于别人，她倒是乐见其成。这段日子，是她离开灵岛之后过的最安逸的日子。和小公子在一起，和素楝在一起，每日做做饭洗洗衣服，忙碌而又充实，她心里的不安也少了许多，因为回忆而跟往事过不去的时间也少了很多。

柳千辞忍不住抬头看那天，太阳又已经过了中间线，已经是下午了，这愉快的一天又已经过去了一半。

她端起那杯冰饮，喝了一大口，真爽利。

嗯，还是没有灵岛那个味儿，只能凑合了。

素楝醒来已是下午，刘阿婆在厨房乒乒乓乓，华璎不知所踪。只留下那桌上空空如也的盘子，和一堆葡萄皮儿。

这家伙，真不爱收拾。素楝嘴里嘟囔着，手中却没闲下来，麻利得收拾好了桌子，一蹦一跳朝厨房而去，今天刘阿婆会做什么好吃的呢？她十分期待。

晚饭时间，华璎却没回来。刘阿婆和素楝自行吃了饭，便睡下了。素楝在华璎的房间几次张望，依旧没有踪迹。华璎很少这样突然没了踪影，不管去哪儿总会都跟自己交待一声。

素楝心里有些失落，原来她已经习惯了这样事事有交待华璎。白日里有刘阿婆在，她一直没有机会说凌府内院的事情和那栋异常的小楼。本来打算晚上再说，看需不需要再去里院探一探。素楝十分担心今日自己鲁莽行事，已经在凌府落了痕迹，若是不早点去看看，说不定让凌波察觉了之后，若真有秘密，便要转移了。

可是素楝也知道，这里人生地不熟，不能贸然行事。于是她坐在华璎房门前等着，直到倚着柱子睡着了再醒来，华璎也未曾回来。

不能再等了。

她必得趁今晚凌府来不及部署，再去探一探。

于是她换上黑衣蒙面——这是她央求华璎给她准备的，消失在夜色里。或许是知道拦不住她，为了确保她的安全，华璎还是为她准备了这些。

已经是深夜，路上基本没有什么人。素楝一路畅行，很快来到了凌府。这个点儿，估计大家都已经睡了。素楝一个飞身上了围墙，借力纵身一跃，便上了屋顶。

凭借记忆，素楝先进了里院，黑黝黝的一片空旷，只剩下那莲池里的水，映着星星月亮，闪着点点水光。素楝飞过游廊，穿过那面超大的影壁，来到了女神像广场。女神像的头顶有一颗夜明珠，闪着温柔的光亮。虽不足以照亮整个广场，却能站在广场的人无所遁形。好在此地似乎并没有守卫，素楝想还是小心为妙，此地广阔，没法立身，唯一能落脚之地便是那尊女神像。于是素楝翩翩而起，落在了那女神像的左肩上。这么近距离的看着雕像的面庞，素楝不由惊叹她的美丽，尤其是那双眼睛，晶莹剔透，脉脉含情，跟真的一样。

女神像的背后，便是那白日里长成一般高的树丛。飞过那树丛，映入眼帘的便是绵延几里看不到尽头的内院。让素楝惊讶的是，虽然时间已经接近午夜，但是那后院里星星点点，仿佛每一间房屋都有光亮。这种景象让素楝有些措手不及。本来白日里她来这里，看情形这里大部分房间都是空的，心想到了晚上，那有人的房间必然会有灯，这样就能轻易的找到那栋小楼了。

没想到凌波给她来这一手。

好在素楝从会走路时便在地形复杂的灵岛穿梭，找一栋小楼自然不在话下。她远远地看好方向，回忆着内院的布局。计算好一切，哪里有人，哪里有树，哪里有假山石可以隐藏，便朝着那小楼飞去。夜晚的内院和白天一样，安静得出奇，即使房内有光，却没有半个人影，外人走到这里会形成一种错觉，仿佛走进了一个只有鬼影的村子：只有灯影摇曳，却无一点声音。

素楝几纵几跃，估摸着快到那小院儿附近了。鉴于这里处处透着古怪，素楝打算先观望观望。于是躲在一座假山的隙缝里，那里堪堪可容一人正立，两人则得侧身。假山石甚高，可以清楚看到小院的情况。

小院里的人似乎比平时更多些，独栋小楼的顶层灯火通明，比别处都亮些。楼下有好几个侍女站着，看似随意，却是各有方位。那房间里到底有什么，素楝不得而知。虽然现在没有头绪，但是凌波是掌管天牢的两员大将之一，多了解一点，或许有用。看看周围似乎并没有异动，素楝从那岩石缝隙里飞出，一跃而起，飞上了小院后面的大树上。这里离得更近，可以清晰的看到那小院的窗户：可惜，窗户是关着的。

但是素楝可以听到里面有哭泣的声音，是个女人！

难道是那凌波强抢民女，然后将其囚禁？素楝联想起凌波白日里那令人作呕的眼神和动作，刹那间心中涌起了无限的同情心和正义感。她急切的想看清楚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瞧着那小楼的屋顶，顿时计上心头，何不“上房揭瓦”去？

像从前在灵岛，珠珠为了看刘秀才，也干过这种事。

素楝看着楼下不断走动的侍女，趁她们不备，凭借着极佳的轻功，像箭一样冲了出去，堪堪停在那瓦片之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喧哗起来，“有刺客，有人闯进来啦！”有人大喊起来。素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莫不是自己被发现了？

她的大脑迅速运转，得快点想出一个好主意。

自己绝对不能落在凌波手里。

她看着自己来时的路，正在判断原路返回被抓住的可能性。突然又发现那些人并未朝她这里看，而是呼啦一下登楼的登楼，守门的守门。

定是这楼里的人出了问题。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住了，素楝觉得这是个机会，既然来了，必得有点收获。在他们还没上楼的时候，她迅速移到屋檐，将脚倒挂在房梁上，伸手去推那窗户。

没想到窗户一推就开了。

还没等素楝反应过来，她便被屋里飞出来的一个人揽着腰飞了出去。看得出来，素楝开得这扇窗恰好将此人从这“瓮中捉鳖”之局救了出来。

可是刚刚飞身而起，还没飞过这屋顶，素楝就发现揽着他的那人，似乎气力不足。他的呼吸急促，有些站立不稳。

这人恐怕受了伤。

他身材高大，黑衣蒙面，情急之下，素楝无法分心来判断此人是谁，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院子里都看不见人了，上楼的那波人马上就会发现开着的窗户，到时候两个人都危矣。素楝极力想挣脱，凭她的功夫，一个人逃走还是有可能的，带着一个受伤的人，那绝不可能逃走。

如今她是阿婆的希望，她不能有事。

但是，那人的手如铁箍一样紧紧地攥着，使她无法挣脱。素楝于是不得不带上他，飞身跳到那棵大树上。

刚上树，便看到窗户那儿有人伸出头，朝她的方向指着：被发现了。素楝不敢停留，揽着那人一路横冲直撞，眼看着守卫们要追来，她看到了之前藏身的那座假山。

只能听天由命了。

素楝便拉着那人，躲进了那仅可容二人侧立的假山之中。那些人在他们的脚下转来转去，素楝生怕他们一抬眼就会发现自己。

就在这时，人群中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是又来了另外一队人马。假山下寻找他们二人的守卫们听到声音之后，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素楝终于得有一丝喘息的机会，这才发现，因着这处缝隙实在太窄，她跟那黑衣男子几乎是面贴面。那男子的呼吸已经恢复正常，早在素楝注意他之前，他就开始盯着素楝看了。

素楝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楝楝，”那男子开口。

素楝不由心惊，原来是虞瑾。因为刚刚太过着急，竟然没认出他来。在这里遇到虞瑾并不惊讶，惊讶的是虞瑾竟然也会中招。看他如今恢复正常的样子，应该是中了毒。素楝没有回应虞瑾，也没有抬头。

刚刚在屋顶就该扔下他。

这种想法吓了素楝一跳，原来自己心中对他还要怨怪。

素楝的个子低虞瑾一个头，所以此刻虞瑾只能看见素楝的头顶。

看着并不理他的素楝，虞瑾不禁对自己刚刚幼稚的行为感到好笑。

确实，素楝拉开那扇窗户尤其及时，救了他一命。为了不让楼内的人逃出去，那窗户便被设计成了只能从外面开。因着虞瑾不能被守卫们发现，进去之后又中了他们的迷烟，所以要不是素楝及时打开窗户，他要想逃出来，估计要大动干戈。但那毒烟也只能让他一时精神不济，从那房间里出来一会儿，他便恢复了正常。之所以那么“虚弱”，是因为他发现，外面的那个黑衣人正是素楝。

可没想到，素楝却并不想“救自己”。但是虞瑾能够理解，不是她不善良了，而是她太累了。

对于虞瑾来说，他倒希望有一天，当他们都有危险的时候，她能够抛下自己，独自求生。

二人在这夹缝中，连呼吸都是一致的，却无法直视彼此的眼，也无法开口说一个字。素楝极力忍住自己那颤抖的心，虞瑾竭力忍住想要拥抱她的手，二人拘束得甚至比身处险境还要紧张。生怕一不小心，在对方面前暴露了自己无法言说的真心。

还好，一个人的出现让这两个人暗暗舒了一口气。

这人除了华璎，还能是谁？

原来，刚刚那队从外面来的人马，便是华璎带来的。他一身墨绿色的华服，乌黑的长发在头顶束在白玉发冠之中，更显得他面如新月。加上他此时傲气的神态，堪称纨绔公子的典范。素楝已经很久没看到如此正式装扮的华璎了。

站在华璎身侧的，则是一位白衣女子，气质同样不俗，站在那儿自有一股威严和华贵，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昭月公主。

站在二人身后的，是一群天兵武士，看打扮，似乎是王府的侍卫。近侍们举着一个个灯笼，将这二人显于人前，光亮之中，有一种谁与争锋的气势。

华璎说话依旧难听，他早就失去了上午的客气，“快点给我找，不把我的青青姑娘找出来，今晚我就住在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