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忽漫相逢是别筵（2）

伏夷很小的时候，是和昭月这个姐姐相依为命的。只是后来年岁渐大，在祖母的关照下才各自分了府。他羽翼渐渐丰满之后，想过要多加照拂姐姐，但是昭月都拒绝了。因着他谋划着大事，也实在力不从心，便也未曾勉强。

璋明公主乃是嫡出公主，虽然天后娘娘甚少露面，但是她长在圣母元君膝下，深得祖母宠爱和父皇信任。只是这几年来，她不知为何和天帝渐渐疏远，反倒给了伏夷这个机会。伏夷潜伏多年，终于扬眉吐气。原本他只想得到父亲的认可，可是随着他渐渐知晓天帝的野心，连带着他也不满足，只做那表面的儿子了。

或许是因为感到局势的变化，也或者真的对那虞瑾动了心，这一次，昭月竟然真的完全的进入到了伏夷的势力中心。这也是伏夷想看见的结果。

从小经历千疮百孔一路走来，他已经不想相信任何人。但如果非要有个人来相信，那不如是小时候共患难的姐姐。

伏夷看着姐姐全力维护的虞瑾，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天帝不知为何突然注意到了虞瑾，原本在奏请虞瑾为柱石将军之时，天帝都未曾过问。近一年多来，天帝只关心那天牢之事，别的一概都是伏夷做主。可是今天父亲突然问起了这个人。他当然不能告诉父亲，此人便是仙蚩，便只道他是氓山神医，立了大功。

天帝未再多问，但是在伏夷走的时候，有意无意的说道，“氓山的那味药也是时候该到位了。”伏夷自然知道天帝的意思，他因为身体渐渐病弱，对于那一天的到来早就等不及了。尤其是最近，三番五次催促自己，加快进度。

这几年来，伏夷替天帝四处奔波，或威逼或利诱，先后说动了好几个界域同意加入到这场重新瓜分世界的计划中来。伏夷也渐渐地在这些奔波中找出一些门道来，有的为名，有的为利，有的为情，这世上能将人纠缠住牵制住的无非这几种。

只是这南海和氓山，他却并没有把握。

所以当尤秦告知，虞瑾是氓山单传弟子之时，他便动了心思。只是，要怎样才能让他们被迫或者主动加入阵营，真是让人头疼。

如今虞瑾身负仙蚩之力，必不能去强迫。氓山师尊高叶鸾，那更是难以攻破之人。氓山出了名清高淡漠，要想让他们交出阴翥骨和自己的理想，那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伏夷才将自己的姐姐——天界第一美人推了出来。只是如今看来，他们之间，却是昭月付出的多。

但是这有什么要紧呢？

当下，他便想出了一个好主意。没有感情，培养感情就行了。

如今，冥魔两界和人间接壤的地方，正闹着动乱。这冥界的王上，不久前才带着开天水源来到天庭，秘密住进了“天牢”。如今出了这样的乱子，就算是为了安抚六界，他也要派人去看一看。

虞瑾再合适不过了。一来看看他到底站在哪一边，二来可以多加观察，找找他的弱点，对症下药，不怕他不上钩。当然，第三点，便是让昭月前去，他想着，若能促成二人婚事，这件事便成了一大半。

想到这里，他不禁对自己的计划生出无限满意，连带看着虞瑾都没有那么难受了。

于是伏夷从那软椅中站起身来，走到虞瑾的身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虞瑾始终保持着挺拔的身形，表情并未有任何变化。他知道，伏夷此刻肯定正在想要怎样处置他。而这个处置，则说不定是个机会，能打破这天界的一潭死水。

果然，伏夷在虞瑾身边转了好几圈，终于开口了。

“虞将军，今日我听来报，说人间与冥界接壤之处，发生了动乱，生灵涂炭，惨不忍睹。”伏夷话说到一半，又回过头看虞瑾的表情。不过他知道虞瑾不会拒绝，因为氓山早就给他戴上了道义的枷锁。他停顿在这里，等待虞瑾自己开口。

虞瑾未开口，昭月公主却说话了，“殿下是想让柱石将军去平乱吗？”

“正是，我想这也是一个机会。姐姐还得感谢我呢！等到虞将军得胜归来，我便上奏父皇，为你们赐婚。”伏夷这话看似是对昭月说的，但他边说边暗暗观察虞瑾。

虞瑾面不改色，“恕在下鲁莽，”他始终不肯称臣，“殿下这话说的不对，我与昭月公主青天可见，只是朋友关系，并不是殿下想的那样。”这是虞瑾第一次在其他人面前澄清关系，对于昭月来说也是第一次听见。从前大家误会的时候，虞瑾总是默不作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可是今天在伏夷面前，却矢口否认了，这让昭月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是因为素楝吗？

“哈哈，我怎么想没关系，重要是你们俩好好的。”伏夷笑着说，他并不着急，“你即刻启程，就去人间处理这件事，昭月公主跟你同去。”

虞瑾想过伏夷会安排他做事，但是没想到会轻易让他离开天庭。而昭月公主的陪伴，自然是伏夷的私心，但却是目前最有利于虞瑾的局面。相比一个不熟悉的人，对他倾心的昭月公主，似乎更能便宜行事。这几日观昭月公主行事，和寻常女子不一般，却也不能小觑。只是事情如此紧急，才刚刚和素楝解除误会，这便又要离开了。

他这一走，到真的应了那自己的那番话，将素楝和素问阿婆拜托给华璎了。

虞瑾不便在此让伏夷看出什么，于是他拱手行礼，算是应承了伏夷的要求。倒是昭月想的周到。“殿下，即刻出发未免太过仓促，不如让虞将军先陪我回去收拾一些物件儿，你知道，女儿家出门需要的东西自然多些。”

伏夷对于昭月想跟虞瑾单独相处这份心意甚是满意，他就怕自己的这个姐姐心高气傲不愿意搭理虞瑾了。于是当下答应，许他们二人收拾好再离开。

虞瑾和昭月出门走了一段距离，二人并立并未说什么。即便昭月心里清楚，虞瑾大殿上的那一番拒绝，并不单单是说给伏夷听的，她仍然珍惜这次一起出行的机会。虞瑾是她这一生到此为止最大也是唯一的一次赌博，不管输赢，她总要奋力一拼。然而，就是以她自己仰望虞瑾的心情，她十分理解虞瑾此刻的心情：他应该无心帮自己收拾东西。

昭月看着独自走在前面的虞瑾，高大的背影挺拔清秀。这样的男子，多几个人喜欢，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她愿意公平竞争。

“不如我去收拾东西，你去清凉殿问阿彩帮我拿一件东西。”昭月对着虞瑾的背影说。虞瑾回头，看着停住脚步的昭月，亭亭玉立，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昭月，或许你这样的坚持是不值得的。”虞瑾有些不忍心，因为他知道，此生自己绝不会对除素楝以外的人交付真心。

然而昭月却并不这么想，这一声“昭月”，这一句“或许”，反而让她看到了希望。

“说知道呢，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是什么结果。”昭月对他笑了笑，“去吧。”说完她便从虞瑾身边，大步流星而去。

虞瑾看着潇洒离去的昭月，叹了口气，没有再犹豫，便朝那后院走去了。找到那条隐蔽的巷子，飞上墙头，再落下，敲门，开门……这一连串动作，早在虞瑾的心里排练了无数次，如行云流水。

“哟，虞神医来啦，快来看看素楝。”虞瑾心惊，素楝怎么了？素楝躺在内室，而并未避讳虞瑾前来看望。她脸色发白，不知怎么回事，虞瑾走后不久，她的心悸之症又犯了，瞬间晕倒在烈日之下，把素问仙人急得不知怎么才好。阿彩倒是镇定，熟练的扶她躺下，又开窗通风，打扇降温，过了一会儿，她就缓和了许多。

虞瑾按着素楝的脉搏，脉象软滑下沉，是晕眩症状。定是刚刚他跟昭月有接触，所以才引得素楝心悸发作。虞瑾不由得有些怀疑伏夷的解药，却又不敢再将那小蓝瓶的药给素楝吃。时间紧急，他得赶紧找到伏夷。

素楝小小的脸因为晕眩而越发苍白，藏在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之中，小巧又可怜。虞瑾用手将她脸上的碎发拨开，轻轻的探她的额头，并没有发热。

“楝楝，我即将离开这里到人间去，你就在这里待着，我会和华璎联系，到时候他会带你走。”虞瑾说着这话，心如刀割，为何他连自己心爱的人都无法保护，总是在主动的或者被迫的逃离。素楝虚脱的说不出话来，只点点头，她虽然不舍，但是是理解的。因为虞瑾已经跟她讲过，这天界的阴谋或许关系这天下的存亡。如果这六界都不在了，她和虞瑾又何谈未来？

得离开了，虞瑾俯下身，在素楝额头轻轻地吻了一下。素楝害羞的别过头，因为用力，又忍不住气喘起来。

虞瑾忙起身，再看她一眼，狠下心来离去了。当虞瑾的衣角掠过门槛，最终消失在门口时，素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忍住了，没有将虞瑾桎梏在自己的小小天地里。

素楝想起昨晚深夜，她一觉醒来，昭月站在窗外的院子里，似乎等她很久了。素楝不知何事，但昭月于她有大恩。她连忙披了衣服出去。

“虞大哥现在身处险境，不知你是否想要他平安？”昭月不像白天那般亲切，或许现在才是她身为天之娇女真正待人的样子。但是虽冷淡，却并非没有礼貌。

“那是自然的。他始终是我的朋友。”素楝很平静，在虞瑾的淡淡疏远中，她虽然有不舍，但是已经学会接受。

“那你就不要阻拦他。”昭月的话依旧凌厉，但是素楝却云里雾里。虽然她不清楚昭月说的是什么，但是她还是答应了，她自然不会阻拦虞瑾，也不会挽留他。

“公主的意思是？”素楝有些不明白。

“如果他要为了你断送前程，你要拒绝。”昭月的话越来越不客气。素楝想着，昭月这话是何意？

“公主此话何意？我如今与他已经没有关系，但即使并非如此，他要如何便如何，我不会加以阻拦，也不会加以劝解。我尊重他的意见。他爱我，我便跟他携手浪迹天涯。他爱别人，我也拱手祝他得偿所愿，一生顺遂。此事在他不在我，公主恐怕找错人了吧。”素楝一口气说了很多话，“公主对我有恩，有恩必报，但是即使您贵为公主也无权干涉我的个人意愿。感情这种事，自古便是你情我愿。公主大可不必如此心急，只静观其变即可。”

素楝这话说的很明白，昭月也听明白了。在虞瑾这件事上，素楝不会主动退让。但是若虞瑾不爱了，那她也不会纠缠。

昭月听了这话，并没有生气，反而觉得素楝很是真实，没有说假话敷衍自己。

如果早点相见，或许她们可以成为朋友。

“那你打算怎么报答我？”昭月想再次试探。

“有什么事情是我能为公主做的吗？”素楝回答的很平静。

昭月却笑了，“等我想到的时候再说吧。”她不欲为难素楝。其实她此次前来的本意也不是想跟素楝说这些，而是她听到风声，氓山可能是父皇和伏夷的下一个目标。她心烦意乱之中，发现竟无人可以诉说。又担心素楝会使虞瑾陷入困境，这才想到这里来。

“你会把今晚的事情跟虞瑾说吗？”

“你希望我说吗？”素楝问，如果这是昭月想要自己为她办的事，她可以做到。

昭月沉吟片刻，“那，那还是不说了吧。”

素楝笑了，她也没把昭月当成敌人。昭月是她的恩人，高贵、美丽、聪慧，有追求爱的权利，这无可厚非。无论最后三人的选择是怎样的，素楝也不会怨怪。

她知道人是会变的，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是一个好人。

所以，在第二天虞瑾前来解释，她就原谅了他。在虞瑾去而复返，不到一天的时间，又来告别之时，她放他走了。素楝想，若有一天需要她做出选择，虞瑾必然也会尊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