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大义同聚梧州围(4)
贺儇这才明白,为何情到浓时,当他提出以后要跟尔朱浪迹天涯之时,尔朱一直都不肯松口。原来,她的身上背负了太多,她有必须留在姑射山的理由。
贺儇想,离开姑射山已久,不知林樰她现在在干什么?如今梧州被困,西华山危急。待西华山攻破,姑射山便是他们重点攻击的目标了。到时候,尔朱一人孤立无援……
为今之计,只有先解了梧州城内的危机,才能为姑射山赢得先机。但是他贺儇却不能冒险去梧州。看如今情形,四极八柱阵随时会启动,他必须留在这里关注动静,守住最后关头。
目前来看,璋明这孩子虽然反对天帝的这种做法,但若是让她去直接跟天帝站在对立面,确实有些残忍,璋明也不一定会答应。
好在虞瑾在信中表示,华璎可堪信任。
贺儇有些意外。华璎乃是妖界之人,之前关于此人的传闻也颇多,只是不知虞瑾和华璎是何交情?贺儇决定前去探一探。
贺儇恢复了自由,也该是时候去伏夷府上看一看了。
话说伏夷在殿前跪了太久,等到宴平看了信想要召见的时候,这金尊玉贵的伏夷,不知是真的撑不住,还是苦肉计,就这么晕倒了。天帝于是派人将他送回府上,嘱咐好生将养,暂时不必来请安。又说上几句贴心的话,父子之间仿佛是前嫌尽弃。
只是彼此都明白,这信任已经有了裂缝。
然而“晕倒”的伏夷对于父皇对皇叔贺儇的赦免这件事,却是知道的。但是由于他“身体不适”,加之昭月公主也不在王府,是以王府也没人专门接待。贺儇知道,此时自己的一言一行尽在这对父子的眼皮子底下,但是伏夷这故意的“下马威”,倒正是给了他好机会。
来之前贺儇便找人打听了这王府的布局,他如今的身份也足以在这里自由行走,于是进府之后便径直朝那后院走去,估摸着华璎应该就在这附近,最好能来一场偶遇。
然而贺儇没想到的是,华璎此时并不在王府。伏夷回来之后,无暇看顾华璎,华璎反而自由了。在伏夷的眼中,这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公子哥儿,让他在这里好吃好喝,完全就是给自己留个制约华钰的后手而已。只是华璎怪会自娱自乐,无邀请也从不主动找伏夷,而且他和别的客人不一样,从来不客气:伏夷府上的好吃好喝,华璎从来不手软。这段时间,华璎常常称病待在院中不见客。但是大部分时间,他是悄悄溜走,去了清凉殿。
伏夷因为昭月侍女的缘故,知道素问仙人和那岑素楝就躲在清凉殿。此时他正在暗暗筹谋自己一箭多雕的计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自己欢快几天。一切尽在自己掌控之中,伏夷连那封凌两家失守之罪都懒得追究了:最后关头,正是用人之计。
而即便花素问逃出来了,她的好日子不多了。
伏夷有时候也会感叹,自己运气实在是好。若是没有自己无心安置的那条眼线,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天牢里死去的不是素问仙人。就如同他到现在也不相信,自己的姐姐竟然会因为一个相识不到两个月的男人而背叛自己。
显然他已经将昭月相助于虞瑾,算在昭月的色令智昏之上了。却从未想过,自己的做法,是否正确。
华璎做事甚是高调,有时候他就从正门光明正大的进了天罡城,美其名曰参观游览。今天刚好就是这样。
贺儇转了两圈没见到华璎,正要离去,却刚好在大门口碰到了他。华璎一看此人,气度不凡,清冷之中透着贵气,联想到刚刚在城内,跟那些仙娥们闲聊,得知这贺儇王殿下如今官复原职,是何等俊逸潇洒。
原以为这世上的男儿,要么像自己一样俊朗飘逸,要么像虞瑾那样温润端方,竟还有此等人物,集温柔与坚毅于一体,大约除了那贺儇王殿下再没有别人了。曾经听虞瑾提到过,此人是他上天庭的契机,华璎觉得自己必须打个招呼才行。
而贺儇看到华璎,一身贵气,带着异族气息的装扮,看起来颇有些花枝招展,模样生的甚是俊美。这般模样,还在天庭能如此高调之人,估计除了华璎再没有别人了。
二人相视一笑,华璎先打了招呼。
“莫非阁下便是贺儇王殿下?”华璎道,颇有些开玩笑的意味,“刚刚才在天罡城听姑娘们说了你的故事,真是可歌可泣。”其实哪里听到什么故事,不过是一群人八卦这王殿下为何如此英俊不凡,或是哀叹他为何独自待在栖心山几千年之久而已……
“正是贺儇,久仰三殿下大名。”贺儇则说的是实话,早在虞瑾和素楝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印象中是一个有些乖张却又至情至性之人。
“不知可方便一叙,我收到家书一封。”贺儇笑着问道。
“家书?”华璎纳闷,为何父亲的信是贺儇送来。但是他转念一想,应该不是父亲,而是虞瑾。这世上,能把自己当家人的,除了父亲,大约只有虞瑾和素楝了。定是虞瑾遇到什么麻烦了。刚刚他在天罡城,原本想着找个借口溜到清凉殿去看素楝和阿婆,就是因为听到了梧州之困,这才打消了这个念头,想着回来探一探伏夷的口风,大不了不在这里玩儿了,去梧州看看也是很不错。
华璎很快察觉有人在跟踪贺儇,他向来不按常理出牌,当下给贺儇一个眼神,一下子便窜上了屋顶。贺儇见状,回头看了看那角落的阴影,再看看已经飘远的华璎,心想,此人果然不负盛名。于是也顾不得王爷的端庄,飞身追了上去。因着都到了明路上,伏夷的暗哨也顾不得是否被发现了,为了完成任务,被发现也是没办法。于是大白天的,便有四五个人在屋顶上御风飞行、你追我赶、不亦可乎。
只是很快,那些暗哨便追不上华璎和贺儇了。贺儇和华璎飞过莲池,到了天堑。要说有什么地方比较安全,那再没有比天堑上更安全了。那些暗哨,能独立过天堑已属不易,再想一边运气过天堑,一边凝神听别人耳语,实在是分身乏术。于是天界的贺儇王殿下和妖界的青雘王殿下,便在那暗壑云巅之上,开始了一次商谈。
贺儇王将虞瑾的来信递给华璎,华璎一看便明了。那伏夷派封过三番五次到妖界,可能就是在谋划这件事情。如今看来,他们怕是已经说服了父亲加入到这个行列。而父亲为何加入,可能跟母亲的死有关。华璎想到梧州之困,从归岛离开回皋深山,再到这天界,已经快一个月了。人间已经几十春秋,不知那虞梓是否还应付得来。
也不知虞瑾是否顾得过来。
华璎想或许他的这个残破身躯,还可堪一用。因为已经很久没有人逼着华璎使用红河曲,加上父亲求来的一些解毒药剂,他其实已经算是活得长久了。最近虽然有加重倾向,但是至少一两个月之内,他还是没有生命危险的。
“不知殿下可否相助一二。”贺儇需要华璎的帮助。贺儇想的是,西华山重要,姑射山也重要。如今尔朱林樰一人在姑射山,若是伏夷有所图谋,尔朱一人难以抵挡,他不能明知此事而撒手不管。而梧州和西华山之困,恐怕就要借这位妖族殿下之手了。
“我自然是愿意,”华璎看着茫茫天堑,雾气永远不散,能走在这上面的人,都感觉不到脚底下那黑河暗流的可怕。华璎和贺儇只隔了两米远,就已看不到彼此的面容。“只是,如果我离开,我就必须带素楝和阿婆走,不知你有没有办法。”
“带他们去梧州吗?”贺儇问,“梧州不比这里安全。”
“我也不知道,哪里才是安全的,”华璎有些迷茫,看完虞瑾的信,听完贺儇的话,他实在不知,天下之大,到底有没有一方乐土可以安身。但是他知道的是,只要他华璎在,必然要保素楝和阿婆二人的安全。
“是啊,或许只有等待一切尘埃落定,才知道哪里是安身之所。这一战我们必须要胜,为了天下,也是为了家人。”贺儇的声音很坚定,这话是说给华璎听的,更是说给自己听的。
“我必须要带他们在身边,才会安心。”华璎坚持道,“我是乐意去梧州的,我想素楝也是想去的。”华璎的话是什么意思贺儇自然是清楚的,“如果这天下还有一方安身安心之地,我想那一定是自己的亲人和爱人所在之地。”
华璎的这句话说到贺儇的心坎上了,二人相视一笑,消失在这茫茫天堑之中。
正当此二人商议对策之时,清凉殿里一派祥和。
阿彩最近很是得意,似乎是伏夷殿下终于想起了炽姜这个儿子,从前她到哪里一说是清凉殿里的,总是不受待见。但是这几日,无论是去拿吃的,还是去拿日用品,或是路上碰到从前的旧相识,大家都十分热情。以她在这天罡城这么久的生存经验来讲,必然是有上面的人打了招呼或者是露了口风。
那还能是谁?如今能在宫里说上话的又有可能为炽姜说句话的人,除了他的亲生父亲伏夷殿下还能有谁?每每想到这里,阿彩浑身都在发光,连一向不爱夸人的炽姜,今早都夸奖她气色好。
从前阿彩和炽姜几乎是两个人生活在这无人问津的清凉殿内。炽姜又不爱搭理人,她偶尔也会感到寂寞。如今不仅有她甚是喜爱的素楝,还来了一位愿意听她讲话的老人。当她得知这位老人乃是世代守护灵岛的花素问时,心中充满了敬佩。又得知如今灵岛已然覆灭,心中又多了些同情。这一来二去,她就什么话都藏不住,一咕噜的都抖落出来。而素问仙人也爱听她说话,因为信云小时候也是这样的,什么都跟她说。只是后来长大了,有了小心思便不再说了,而她因为公事繁忙,未曾多加关心,才酿成后来的悲剧。这一切,要说不后悔难过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当她在人生的最后日子里,碰到了这样爱说爱笑的小姑娘,她自然是喜欢的。清凉殿从此就不再清净了,最常见的场景,就是素楝和阿彩一左一右围着素问仙人,谈天说地,问东问西,好不热闹。而炽姜则是拿着一本书,或者抱着一个棋盘残局,在离她们不近不远的地方,专注于自己的事情,也忍不住回头看她们。
只是素楝偶尔会看着那天,感叹日子过的真慢。
哪里是日子慢,是爱人离去才觉得时间过的太慢。
这一日吃过午饭,阿彩午睡醒来,发现素问仙人一人坐在院子的屋檐下,静静地看着天空。没了她和素楝的陪伴,这样的场景显得很是凄凉。最近阿彩越来越感受到素问仙人精神不济,偶尔能看见她似乎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但是她从未说破。这些事她都能发现,素楝自然也是能发现的。阿彩曾经在起夜时,看到素楝衣着单薄,站在院子里祈祷,念念叨叨。或许别人会以为素楝是在为爱人祈祷,只有阿彩知道,素楝是担心素问仙人。
但是素问仙人的丹元已经受损,想来再来到清凉殿之前,她受过极刑。仙人的丹元一旦受损,要想恢复怕是难了。但若是再无变故,舒适安心,大约还有一年时间可活。若是再受累或受伤,能不能活过一个月,那也未可知了。
这不是阿彩的判断,而是炽姜以自己生病的名义,求着圣母元君派来的天医诊断得出的结论。天医得了炽姜的好处,也答应守口如瓶。
所以,素楝最近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带着淡淡的哀伤。那妖界的皇子,时常来逗她开心,但是待他离去,素楝一人自处之时,依然是忧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