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大义同聚梧州围（3）

从那次争吵以后，璋明公主和天帝宴平已经多年不见了。只是这孩子甚是倔强，不论是天帝召见，还是例行公事天罡城内不得不相见，她都不曾首先低头。渐渐得，天帝最心爱的女儿疏远了他，反而和圣母元君玖容走的更近了。

刚才这个侍卫惧怕璋明公主不敢去拿人也是有的，璋明公主确实赏罚分明，治下甚严，且出了名的护犊子。若不由分说非要去带走她的侍女，可能人拿不到，反而得少一条胳膊才行。

“那你亲自去请，让璋明也来，看看她父亲是不是个不讲理的人。”宴平这时开口了，他对贺儇说。到底，他所有对子女的温情，依旧属于那个他付出整个少年青春来爱的女儿。而这个女儿，年少时常常黏着贺儇……

这么久没见，宴平也有些想念了。天帝之前曾经有传召璋明公主，但是多半她都会以身体不适而拒绝。如今这事，正好给了宴平一个借口。璋明虽然任性，但是在公事上向来一丝不苟。

贺儇于是飘然远去，来到璋明公主住处。

一切正在按照他的计划走，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他已经心中有数。

璋明公主身着淡黄衣衫，带着一位侍女前来。她和贺儇并立，看起来不像叔侄，倒像是兄妹一般。许久未见的女儿，变得越发美丽了，行为举止也越来越像她的母亲。而许久未见的一母同胞的弟弟，在栖心山那般冷清荒芜的地方，竟然越发年轻了。宴平因为等不及，站在殿门口观望，眼前的那幅景象，一下子让他回到了皇子时期。那时他刚刚新婚燕尔，意气风发……

“父亲，”璋明一看到宴平，眼圈便红了，也只有她敢在天帝面前称“父女”，而不是“君臣”。在璋明看来，父亲的心思十分难猜。有时候也会想要见她，但是一见面便会因为那件事争吵。有时候，又拒绝见她，甚至还会因为生气而限制她的自由。这是有多久了，父亲会站在店门口翘首以盼，期待他心爱的女儿早点到来。

然而，这般变化，终究还是因为那件事，或者说，不是因为璋明公主。

见面三分情，璋明公主站在那儿，宴平就会想起此生最幸福的一段时间。若说这世上活着的人，他还要一丝温情一丝牵挂，那就是璋明了。宴平已经很久没像今天这么伤感了，至少在他倾尽全力沉迷于四极八柱阵以来，他都是雄心万丈，从未纠葛于感情。璋明公主久违地看到父亲，他比上次见面时苍老了许多。和站在身边的贺儇皇叔相比，根本不像是一代人。

就在这父女遥遥相望的感人时刻，宴平感到一阵钻心的痛，如万箭穿心。他一时站立不稳，眼看就要摔倒。璋明公主立刻发现不对，飞奔过去扶着他，天帝才不至于才人前摔倒，失了体面。

“父皇，您这是怎么了？”璋明忍不住想要流泪。即使她跟父亲信念不同，或有龃龉，终究是她的父亲。昨日听贺儇叔叔说，父王可能中毒了。俩人商议之后，才有今天一计，在伏夷察觉之前，拿下了齐笙。只是那齐笙似乎有难言之隐，始终不肯说出伏夷乃幕后主使。是以璋明和贺儇商议之后，决定暂时不告诉天帝宴平。以天帝的性格，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势必要斩草除根。这样一来，就会打草惊蛇，伏夷既然敢这样做，肯定留了后手。最好的方法，就是找到真凭实据，一击即中。

但是要想让多疑的宴平安心，便需要璋明公主来安抚了。

这些年颇多传闻，比如璋明公主已经失势，比如天帝再不愿见她，厌弃于她。其实真实情况并非如此，天帝有愤怒的时候，但是更多的时候，是璋明不愿意见天帝。自从她知道父皇坚决要整那骇人听闻的四极八柱阵法之后，她坚决反对，劝了天帝无数次。可是天帝一意孤行，并不听劝，说的多了，反而怀疑起璋明的用意。作为女儿，她不可不孝，作为君臣，她不可不忠。于是无奈之中，只能日渐疏远，暗中观察，静待时机。这样的秘密，她连祖母都不敢告知，直至叔叔贺儇解禁之期将到，这才透露一二，希望能够让父亲回心转意。

如今看来，这秘密已经不是秘密了贺儇早已察觉不对，更可怕的是，伏夷作为父亲的得力干将，全权负责了此事。伏夷这人，虽是璋明的异母弟弟，但从小未曾得到天帝青睐。后来不知为何，天帝突然对他十分信任，竟连璋明也比不上。

璋明常常想，幼时的自己确实一人独占了父亲的怜爱，所以对这个弟弟也是十分宽容。想着有伏夷在身边尽孝，也是件值得庆幸的事情，谁能料到，此人竟生出狼子野心，想取而代之。

璋明不愿意在此时揭穿伏夷，毕竟姐弟一场。若以天帝的心性，若得知伏夷有叛乱之心，那她这个弟弟活不过今晚。

或许这就是生在帝王家的悲哀。可是，璋明“既不能放任陛下不管，也不能放任苍生不管，”这是贺儇的原话。

宴平昏睡了两小时，终于转醒。原本贺儇准备举荐虞瑾前来解毒，但是却被告知虞瑾已经被伏夷派到凡间。由此梧州之困的事情，也终于传到了贺儇和璋明耳中。

天帝旧疾复发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天庭。但是这次，天帝并未很快召见伏夷，而是由贺儇王殿下进行侍疾。更让人疑惑的是，天医馆医术最精湛的御医也未能查明天帝到底得了什么病。天帝于是对于贺儇的“中毒”一说更是将信将疑。

这次伏夷得知天帝犯病的时间，明显比之前要滞后，因为齐笙已经被璋明公主所控制。伏夷很快察觉不对，从前齐笙总是很快就能将消息传回，必然是出了什么差错。待得璋明和贺儇跟齐笙谈好条件，放他回去之后，天帝生病的消息早就不是秘密。伏夷在得知天帝生病之后，便一直不断求见。天帝不见他，他便在乾元殿前跪了整整一天一夜，又求得侍卫将书信传递到御前。天帝听说此事，心中略有震动，奈何他的嫌疑还未去除，只是收了信：他对于这个儿子的感情是如此的复杂。屏退左右，天帝展开书信。本以为是求饶或者是诉说忠诚，然而并非如此。

伏夷在信中说了三件事，这三件事让天帝一下子振奋起来，仿佛这病也好了一大半。第一件，便是那冥界的关键人物冥界圣女已经找到。这件事一直是两人之间的心病。当初伏夷本来禀报冥界一切已妥当，后来又闹出了圣女一说。原本大家都觉得希望渺茫，但是没想到伏夷最终还是做到了。第二便是，伏夷告知那西华山地极就在这几天便会打开。这西华山冥顽不灵，从裴毓开始，便是个硬骨头。前几天伏夷才说要让昭月那丫头和虞瑾一起去琔国梧州，不知他怎的一番部署，竟然这么快就要大功告成。而更让天帝惊讶的是，素问仙人竟然没死。伏夷并未在信中说明具体情形，只说有万无一失之计，必能使南海和姑射山都逃不脱。

如此算来，天帝心想，他的四极八柱阵功成之日，就在眼前了。想到这里，他立刻就要起身。

但是猛然记起，门外还有贺儇和璋明在此。

天帝思虑再三，此二人不必说必然都是反对这阵法的。他猜想，璋明虽然和贺儇亲厚，但是不至于联合贺儇赖对付自己。而这件事，必然不能让贺儇知道，当初他能瞒天过海，自己承担罪责，如今必然也有能力再将自己拉下马。虽然这些年，知道当年真相的人都陆续离开，但是保不齐他还留着后手。自己一日不功成，便一日不能掉以轻心。如今胜利在望，必不能因为一念之差，在此出了纰漏。

天帝也想过，若大功告成那一日，他们依旧坚持不跟自己站在一起，那自己也算仁至义尽，即使他们命陨当日，也不能算是自己之过。

这样算起来，他那弟弟的苦快活日子也就不多了。

看在从前贺儇帮他顶罪的份上，不如就将剩下的几天交给贺儇自己来过活吧，这也算是对母亲的报答。天帝这样想着，心里一直落不下去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贺儇和璋明一前一后走进来，二人似乎刚刚谈了什么开心的事，脸上都是笑容。看起来璋明跟贺儇，比跟他这个父亲更谈得来。

罢了罢了，就当是做好事，就成全了他们的叔侄情谊。

“陛下有旨，贺儇王殿下听旨。”贺儇一时没有准备，但是还是礼仪周到，跪下接旨。然而贺儇心里并没有把握，不知天帝是何心思。但是好在这并不是一道要命的旨意，而是让他官复原职的旨意，并允许他在这天庭自由活动。

璋明十分激动，行动之间失去了公主的稳重，然而却是她的年纪该有的活泼。她一下子跑到宴平身边，搂着她的父亲，开心的笑着，“谢谢父皇……”接下来的话他没听清楚，只是想着，他的公主因为一个外人，一个和她亲生父亲并不对付的外人而谢谢他……

宴平面对着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心中却不是滋味。他对于贺儇的那种嫉妒之情又从心底冉冉升起，为什么人人都喜欢他？父亲是这样，母亲是这样，她是这样，连他最爱女儿也是这样。

人人都说他宴平什么都得到了，比如权力，比如母爱……其实他什么也没有……

宴平积压在内心的抑郁，仿佛一下子就要迸发出来。

可是，他忍住了。

因为他此生最大的梦想就要实现了，决不能让贺儇察觉到异样。

于是此刻的宴平，久违地在贺儇和璋明面前，变成了好哥哥和好父亲。宴平看着满意离去的二人，想着母亲或许再也不会来找自己了。这么些年，只有贺儇被自己留在殿内时，她才想要过来看看。或许上次她再多求自己几次，他便会心软。

但是母亲没有，而且再没有来过。

虽然贵为天帝，但他在母亲面前，也只是一个孩子，一个渴望见到母亲的孩子。妍苹果甚至想过，要把自己的这番谋划告知母亲：他将要统一六界，真正成为这天下的主人，届时，母亲也会成为这六界最尊贵的人。可是，当母亲一手带大的璋明公主坚决反对此事时，宴平就已经明白，若母亲得知此事，他等不来母亲的夸奖，只能是斥责。

母亲的心里有一根刺，那就是当年贺儇替他顶罪。

可是宴平并不着急。当圣母元君变成天地圣母，想来即使不情愿，也无人会拒绝这种至高无上的荣耀。

贺儇让璋明先行离开，并代为转达对母亲的问候，表示晚点就会去母亲寝殿问安。璋明公主向来知趣，她若有所思的离开，如今父亲看似比以前开明，可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自从自己明确表示反对父亲做法之后，父亲渐渐地换掉了一些跟自己亲近的人。是以她现在也是消息匮乏，连伏夷到底在干什么，父子二人谋划到何种程度也不知道了。

贺儇离开大殿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查看虞瑾是否有消息传来。

虞瑾确实传来了消息，而且这消息十分令人震惊。

原来，天帝和伏夷一直在谋划着四极八柱阵！这混沌归元的阵法，必然会使这六界翻天覆地，到时候那将是炼狱般的世界，天下苍生，皆毁于一旦。

让贺儇惊讶的是，姑射山竟然也被牵扯其中，而且是其中颇为关键的一环。贺儇不禁皱起了眉头，他在栖心山待了那么久，和尔朱林樰也算是莫逆之交，如今引为知己，竟也没听说原来姑射山藏着这样大的秘密。贺儇并不怪尔朱对他的隐瞒，在尔朱的坚强和淡定之下，隐藏着那么大的秘密，她该独自承受多少压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