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邪魔外

夜飞雪这番话，表面上合情合理，似乎循序渐进且丝丝入扣，但如果将它和他内心当中方才的那些意念对照，就会赫然发现，实际上，他是故意把话往含混里说。

甚至可以说，他的话是极其含混的，故意往语义里充注了满满的私货。

其外化的显着特征，就是他对自己固有的那种非黑即白的主观认识充满了不可调和的矛盾的不确定语态。

换句话说，就是即使在主观上，夜飞雪拒不承认，但事实上，他那黑白分明、不容混淆的善恶世界观，已经因为要替恩师容忘我开脱的私心，暗暗发生了隐秘且不为人知的扭变。

对于少年的心理变化，骆无尽自是一无所知，但按他的个性，即便知道了也会毫不在乎。

故而，他依旧只是淡淡地报以洒然一笑：“娃娃，你不必太过执着了。

因为你认为的非黑即白，它并不存在。真正存在的是非善恶，却从来都是混淆不清的。历史以来，它们都未尝更改，无论在谁身上体现的，都是如此。

要不你看古今史料记载，有哪位永远伟大、光荣、正确，有谁能够完全做到非此即彼、黑白分明呢？

能够不在错误的道路上狂奔，宣布错就是对的理论，不去自我表彰错误，及时悬崖勒马，及时转向就比一般人强了。

退一万步说，即便有士谔谔，皎皎特立与世人若泾清渭浊，也只是在特定的区域使然。超出了界限，便终归于融汇混合。

所以娃娃，老夫劝你还是以放下心中既定执念为是，不必也不要再为这些无解的事纠结烦恼了。”

夜飞雪听到这里，心中微微一动，若有所思。

尽管尚沉吟未开口，将他这些微细表情看在眼里的骆无尽却已看穿了他逐渐松动的心防。

但老者仍旧不动声色，只是向下继续开解：“你尽可以相信老夫的劝告，没有任何碍处。

人只有敞开心扉，不再执迷于既往已成云烟的是非善恶，不再沉溺于固步自封的舒适幻觉，你才能够看得更高更远。

也才可以发现新的视界，接受新的知识并汲取新的经验教训，从而获得更深层次的领悟。

而不断觉醒不断完善进化，方能成就一个比好更好且越来越好的自我。”

俗谚语有“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说法。骆无尽的谆切之言，也让夜飞雪心中大有刹那“茅塞顿开、豁然开朗”的感觉。

他眼前如电闪般蓦地一亮，发自内心地由衷感激，并当即拱手求教：“多谢老前辈的开导。您所言甚是。

前辈这一番指点迷津的好言良辞，对我着实不啻拨云见月，令晚辈受益匪浅，感激涕零。

但是晚辈对师父容忘我的生平事迹仍十分好奇，求知若渴。希望能得到更多、更完全且更详细的信息，以做一个全景式的充分了解。

所以在这里，晚辈想再次斗胆请求，盼老前辈能够将他的生平往事，更客观翔实地叙述一遍，讲给晚辈以解心结。

毕竟此事在晚辈而言，意义着实非同寻常。前辈若能满足此心愿，当真既能一解渴冀，并且又解悬揣。”

“啊哈哈哈，那有什么不可以的呢。”骆无尽非常爽快地点头答应，“当然可以。”

夜飞雪闻言，大感振奋。却不料对方忽然把话锋一转：“只是目前来看，时机尚犹未成熟，老夫现在可以告诉你的东西可能非常有限。”

“有限？”夜飞雪难掩失望之色，但马上又改口，“有限总好过没有。老前辈只管道来，能讲多少晚辈便听多少。”

骆无尽缓缓颔首：“那好吧。你师父，他的人生经历相当复杂。

他原本出身武陵剑派，后来因为多方交织的缘故，投入到太虚幻境，成为我们太虚幻境的一份子。这些履历，都是确凿无误的事实。

我太虚幻境，虽然被那些道貌岸然的正道人士利用话术，全面予以妖魔化，被污蔑指责为无恶不作的邪魔外道，个个泯灭人性、丧尽天良，杀人如麻、嗜血成狂。

但是实际上，那些通通都只是敌人们出于别有用心而编造的谎言，其目的，就是为了统战宣传，制造舆论影响，诓骗不明真相的江湖大众。

事实上，我们都不是妖魔。我们每一个人都和你们一样，大家彼此都拥有一具同样的，形容鲜活的血肉之躯。

并且，我们甚至可以夸口，说我们是比那些正道的侠客们更为热血、更为激烈，更加慷慨豪迈。

我们才是真正的好汉子，才是不折不扣如假包换的大好男儿。

比之那些腐化僵硬、墨守成规的各名门大派中人，我们更有心气更带种。我们才是货真价实、堂堂正正的男子汉。

哼，和我们相比，名门正派的那些个，充其量不过是些雄性而已，甚至其中有些货色，只能算作雌化的娘娘腔。”

骆无尽的语气渐次激烈尖锐，那须眉皆动的画面，也让他的犀利言词显得愈发掷地有声。

可由于他这番话针对性太强，而且太过主观片面，太过情绪化，夜飞雪内心极不认同。

既颇不以为然，故而他不觉眉宇微皱。

骆无尽敏锐的察觉了夜飞雪持异议的态势，但他犯不上为此刻意指出，去予以提醒纠正。他知道，妄想用言语改变一个人的成见，结果只会适得其反。

改变固持的执念，尤其需要漫长的时间浸润和身体力行的行动熏陶。使之在不知不觉中，被水到渠成地潜移默化，方为上策妙着。

故而在发现这一点后，骆无尽并不半点纠结，当下果断地把话题一转，掀髯而笑：“娃娃，老夫情绪激烈，有些言词可能有失偏颇，你也不用在意。

甚至，你尽可以对老夫此刻对太虚幻境所做的自我评价不以为然，就跟老夫对名门正派颇有微词一般同理。

因为现在的你，和此刻的我，都各自占据在自己立场看待问题。

我们或受名门正派或受太虚幻境的刻板教条影响，对对方的看法根深蒂固、难以更改，对是非正邪的观点皆不可动摇。

要充分消化对方带有强烈立场的话语，都需要充分的时间去因势利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