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白即黑

像容忘我这般后人，大抵也只有容若星这般人物才能够化育得出。

须知当时，天下纷争，各门各派穷尽心力锄异求存。为了对付太虚幻境，哪怕名门正派，手段亦无所不用其极。

内中更有些人，其不择手段的行为，就算换了江湖下三滥的卑劣人等，也都感到咋舌。因为觉得实在太也趋于下作，故颇不以之为然。

可在一向以光明磊落自诩的名门大派内部，类似手法竟被大力推广，以至于争相效仿，层出不穷。

各种下限被不断刷新，也是令人大跌眼镜之余无奈只好习惯呕吐。

可是，他们毕竟又为此发明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名义，叫做“除魔卫道”。

似乎打着这一旗号，就可以堂而皇之地为所欲为，干尽鸡飞狗跳、竭泽而渔，泯灭人性、丧尽天良的勾当一般。

那些人，那些让人作呕的所作所为，却居然被各种挖空心思彻底不要脸的自圆其说改头换面，涂脂抹粉地追加了冠冕堂皇的说辞。

其中最为常见的一种，就是对这种行为美其名曰：不惜自污。

而他们之所以进行这种自污的目的，无不是为了一个伟大光荣正确终极目的：处心积虑地对付太虚幻境。

甚至，他们为这种甩锅的行为刻意制造出了正邪对立的理念，竖一个靶子，将其列为江湖公敌号召全民攻击，用以伸张他们所谓的“正义”。

对于太虚幻境的基本教宗理念，他们从来都不加理会，既未必当真有过很深切的认识与认同，甚至还别有用心地对其予以故意曲解。

先占据大义的道德高地展开口诛笔伐，没有矛盾也要制造矛盾，就是这些固步自封早已形成利益闭环的各大名门正派的惯用伎俩和屡试不爽的拿手手段。

至于其他无故加之的罪名攻讦，已无非细节末梢，不足为道。但争端和杀戮，往往就从看似不值一提的琐屑小事触发。

最后在乌烟瘴气、一片狼藉的废墟瓦砾之上召开庆功大会，心照不宣地欣赏歌舞分猪肉，心安理得地论功行赏给自己颁发奖章。

江湖复杂，云谲波诡，世界，也并非非此即彼，非黑即白。可是这些知识，对于目前的夜飞雪而言，无疑太过沉重，不适合现在就强加给他。

骆无尽和司徒腾二人心中沉思默想，思维瞬间串联起了许多斑斓往事。

但他们也就仅仅如是思量着而已，却并不打算都对少年夜飞雪尽数灌输。

寻思再三，司徒腾仍旧决定默然以对。他知道，容忘我是夜飞雪心中的执念，无限接近某种最美好的存在。言语稍有不慎，可能弄巧成拙。而他，向来便并不善于言辞。

骆无尽虽然说话直来直去，却反而适合在此刻做出回应。

并且，他的身份也比较特殊，既是容忘我众多的授业师傅之一，又是夜飞雪血浓于水的外公，无疑更适合解答。

在稍稍酝酿措辞之后，骆无尽对容忘我做出如下评价：“娃娃，你师父的行为处事，是他自己独特的人格特性使然，外人不能理解也很正常。

纵观他的各种行为轨迹，尽管有好也有坏，但却绝非当真是什么大奸大恶、罪在不赦的歹徒，无可救药的朽木。

在我们看来，你师父其实倒是个颇有肝胆、冰雪聪明但禀赋异常刚烈的性情中人。

有时候，他可以为了某个人、某件事去忍辱负重，甚至违背自己本衷意愿也在所不惜，为人显得圆滑，办事也老练精干。

而更多时候，他会在另某些事上态度顽强、棱角分明，眼睛里面容不下半点细微的尘沙，坚持原则，寸步不让。

另外一些时候，他又任性使气，率意而为，因为冲动而不计后果。

那样的他，仍旧还像是个尚未来得及成熟的毛孩子，依然处在青涩热血阶段的大好青年。

或许，这就是难得的赤子之心，一种至死是少年的青春情怀。”

夜飞雪悄然未语，只用心细细体会，暗暗咂摸寻味骆无尽的这一番评语。

其实他知道，师父容忘我当年游走在正邪两派之间，不管愿不愿意，都可以肯定是干过不少违心之事。

那些事，不论是好还是坏，都相当复杂微妙，绝非几句言语就能精准定义。而因之导致的是非对错，也很难予以评价。

哪怕骆无尽这种偏向美言的说法，听起来好像有些不光彩的事，他本来是不想那样做的，因此只算违背自己本愿的逼不得已，其所带来的负面影响，就可以抹消不计似的。

可是事实果真会如此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这毕竟是一个物质的世界，所有经过都会留下鲜明的，不可磨灭的印痕。

事情做过了，那就是做过了。时间记录的证明证据，可不管你是否被逼无奈，是否由多么错综复杂的客观原因主导造成。

你做了某件事，它便忠实准确地将该事件的印记刻在它时刻转动不休的转轮上。

有句话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时间的轮盘也是如此运作。它不管你为何如此，但它必须如实记录你确曾如此。

善恶是非，错综复杂的，都是人为的定义，通统和它无关。

无论是昧了良心，坏了肚肠的恶行，或是被逼无奈、遭受裹挟的权宜，在时光巨轮的刻度下俱都被一视同仁。

人有过劣迹，便不能再标榜是个好人，混淆青白。水受了污染，就不可以粘贴纯洁的标签，冒充净水。

而背叛师门，更无疑是江湖中人最忌讳也最不齿的一种恶劣行径。

想了这许多，心中自有一番计较的少年夜飞雪不禁颇为苦涩地一笑。

名门正派非白即黑的是非观念，果然如同思想钢印不可撼动。

黯然半晌，他方极不自信地艰难地往下探讨：“我师父他，应该还勉强能算是个好人的吧。虽然如此，可不论怎样，他确实也是犯了一些遭人置喙的错误。

因为那些错，他也背负着各种被唾弃的骂名，哪怕那些唾骂他的，竟只是些自身品行严重不端的鼠辈宵小。

面对那些汹汹指责，他只能默默承受、唾面自干。因为那些，本来就是无法推卸的罪过的。人在江湖，雁过留声。有欠有还，天经地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