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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守权施淫威(6)

每当想到这些,云鹤年的心中就感到无限的悲凉,其翻修祠堂之事,只能在他心中加以想象,却无法在现实中付诸实施。

过了片刻,云鹤年慢慢的走到大门前,他取下未上锁的钌铞。

当厚重的门板裂开一条缝时,线香散发出来的幽香,随即就味钻进了他的鼻孔。

云鹤年右手扶着门框,他迈过高高的门槛,站在青石地面上。

随后,云鹤年仰头看着屋顶的房梁,以及格栅似的檩条。

接着,云鹤年又低下头来,他看着供案前的一对木柱,只见上面镌刻着一副楹联。

云鹤年面对着斑驳的楹联,他沉吟了半晌,继而凝视着供案后面的神龛。

这是一座放置祖先灵牌的神龛,高约两丈、通体暗红,下半部是一个长方形的木质底座,上半部为敞开式龛阁。

其宝顶吊柱下是一个竖长方形的暖阁,左右阁壁镂空雕刻着祥云瑞草的图案,后壁正中竖刻着“天地君亲师”几个描金大字。

柜式底座上,有一个环绕龛阁的天台,边沿营造有望柱雕栏,看起来极其华美。

龛阁前,依次摆放着云家入川后所有祖先的牌位,似乎在时刻警示着后人,不要有僭越非分之想。

神龛前,有一个柏木条案,四足平头、光滑可鉴,因年代和漆色相同,几乎与神龛保持着同样的颜色。

供案上摆放着几只果盘,中央是一尊青铜古鼎,折射出黑铁一般的金属光泽,以致使整间拜堂显得肃穆而又神圣。

一年四季中,每到重要的祭祀日,这一座祠堂的大门就会向族亲公众开放。

对于祠堂内的环境陈设,云鹤年都能如数家珍一般的娓娓道来。

云鹤年依稀记得,他爷爷云德昌作为村中的老族长时,每到朔日和望日的这两天,他就会将族人召集在祠堂内。

宣讲完《圣谕广训》的部分内容之后,老族长就会接着宣讲族约和家规。

此后的许多年,云鹤年又曾听父亲宣讲过类似的家规族约,却再也没有听见过,宣讲《圣谕广训》的任何内容。

当云鹤年自己当上族长以后,除了族中子弟犯下大错需要到打开祠堂,当着祖先的灵位进行家法处置以外,其余就是在祭祀的时候才敞开大门了。

很可能,云鹤年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但是,云鹤年知道,无论是县衙的礼房书办,抑或是县学的学官,他们都不会像以前那样的,敦促耆老善长们宣讲皇上的谕旨纶言了。

因此,云鹤年作为最后的一任族长,他也悄悄的给自己消减了一门差事。

有些时候,云鹤年会在暗地里猜想,他认为:天下将会发生大变,在此国祚家运下,各扫门前雪、韬光养晦,或许是最好的生存方式了。

因此,云鹤年只是对族中的子弟进行严加管束,除此之外,他基本上不再参与到其它的社会事务中。

面对如此消极的治理方式,又让云鹤年感觉到隐隐不安,他时常在心里想着:

“我这样的不作为,或许在将来,合族上下再也不会出现栋梁之才,从而给整个家族带来些许荣光。唉,我这样做,到底是对或是不对喃?假若因此毁掉了根基,那就是对祖先的极大不尊呀……”

往事悠悠、思绪不宁,云鹤年兀自伫立在神龛前,他面向着祖先的灵牌,藉此闭目凭吊。

时间一长,云鹤年就感到有些神疲力乏,他的精神也显得有些恍惚起来。

于是,云鹤年便转过身,他朝着大门的方向走了几步。

稍后,云鹤年站在门后的条几旁,他看见竹匾里有许多对香蜡,还有许多用信封装好的钱纸。

竹匾旁边,有一只径一尺的银色荷花盘,里面也放着一些用纸条和浆糊粘牢的钱纸。

云鹤年弯下腰,他用双手撑着膝盖,缓缓的坐在案几后的小竹椅上。

少顷,云鹤年打开从草庵堂带来的木匣,他取出砚台、毛笔、墨锭等文房用具。

然后,云鹤年就侧过身,他拿起一只葫芦状的砚滴,并倒了一些清水在砚池里。

过了片刻,云鹤年慢慢的研磨着松烟墨,他的脑海里,在不断的回忆起祖先的字号来。

随后,云鹤年就开始在纸封上,逐个的写下收受人的谥号、姓名、收受的封数,以及化帛者的姓名和时间等文字。

******

就在刚才,即云鹤年站在书房外的极短时间里,云富治正在琢磨一副,即能够戒除掉鸦片烟瘾的药方。

云富治的内心里感到有些焦躁不安,他不断的从前面的书房走到后面的卧室,又从卧室走到书房。

当云富治再次从卧室往外走时,他发现书房内的光线,竟然黯淡了一些。

云富治以为是秋风扰动了海棠树的枝桠,他就准备朝窗外望去,以观察一下外面的天色。

就在眼睛上移的一瞬间,云富治居然发现,竟是自己的爷爷站在窗外。

云富治感到一阵紧张,他猛然垂下眼睑,并转身朝屋内走去。

随后,云富治在卧室内转了一圈,再回身走到屋中的小门边,他就悄悄的朝院内看去。

这一次,云富治看见的是,爷爷踽踽步离去的背影。

云富治诚惶诚恐的看着云鹤年老迈,且显得有些佝偻的身躯,慢慢的朝着院子的中央走去。

云鹤年那枯瘦的后背依然板直,搭在脊梁上的那一根辫子,已经变得越来越短、也越来越细,若不仔细加以分辩,几乎就隐藏在了长衫的布色中。

云富治见云鹤年愈发衰老,他的眼眶中陡然一热,似乎唯有溢出的眼泪,才能诠释祖孙之间的所有情感。

但是,云富治在努力的压抑着内心的不安,并且,他还在抑制着泪水流出眼窝。

在云富治的印象里,云鹤年始终是慈祥的,他觉得爷爷没有对自己说过一句重话,更没有厉声呵斥过自己。

即使在云富治做错事情的时候,云鹤年也总是会轻声细语的给他讲道理。

而今,眼看爷爷离自己越来越远,云富治仿佛觉得,爷爷一去再也不会回来似的,他心里竟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和孤独。

这一刻,云富治才发现,自己并不是有多么的坚强,相反的,还显得非常的脆弱。

云富治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得到一种心灵上的慰藉,以使自己的内心充盈起来,并让自己颤抖的心跳也能尽快的平息下来。

对于云富治来说,那种慰藉大致可以分成两份,即:其一,是来自儒家伦理的入世显达,对家族充满积极意义的繁衍壮大,还有对人生理想的执着追求,因此,这一种慰藉是隐性的,可以说是精神上的自我安慰;其二,人的生命从本质上来说,是物质的、是肉体的,当然需要情感的交流、情欲的宣泄。所以说,后一种慰藉是显性的,是一种灵肉碰撞式的抚慰。

其实,只要是一个健康的人体,很难从肉体情欲中超脱出来,从而变成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僧仙道,除非他(她)受困于现实,或者是深陷入到了泥淖之中。

云富治的身体虽然不很强壮,但也算健康,家境生活也居于小康,可偏偏就难以说成一门婚事。

究其原因,主要还是出在云富治自己身上,可能是他心中的想法和顾虑太多。

因此,让邬媒婆都失去了信心,将他的事情从此就撂在了一边。

当邬媒婆见到云富治,向他征询自己的意见时,云富治总是表现得扭扭捏捏,说话时吞吞吐吐,说出的语句也含含糊糊。

邬媒婆觉得,云富治确实缺乏伟丈夫的气概,自然就联想到他今后的出路。

另外,邬媒婆心中还有一个疑问,那就是:若是云鹤年去世之后,他能当家作主承担起家庭的重担吗?

经过几次接触,邬媒婆也懒得多费口舌,她认为——与其在云富治的身上花费太多的功夫,不如就此放手不管。

假如再耗下去,反而会耽误自己的不少生意。

在外界看来,他们普遍认为,云富治的性格软弱,并且,还怀疑他的身体上潜藏着某种隐疾。

其实,很多人并不知道,云富治内心的真实想法,他经常在想:

“婚姻是人生的一件大事,必须父母长辈做主,让他们去安排。唉,只能怪自己的命太苦,双亲早早过世,恐怕再没人惦记我的婚姻大事了,即使是有人牵线,我又怎么去安排迎娶,这可不是像拣红薯那么简单。算啦,我这一辈子也就罢了,就只眼望着两个弟弟妹妹,希望他们快快长大成人……呵呵,长兄为父嘛!以后,我就以家长的名义为他们张罗,给他们找到一个像样的归宿。啊,我想这个道理是说的过去的,也是我自己的份内之责。”

另外,云富治的心里还在担心,将来的婚姻是否圆满,他想:

“如果未来的妻子是一个刁钻刻薄之人,她就不能善待富鸿、富娣两兄妹,必定会影响到他们一辈子的生活。同时,弟弟和妹妹他们,也会将所有的愤怒向我倾泻,造成兄妹之间不能和睦相处,以致于,再切断所有亲眷往来。若是让九泉之下的父母知道,他们一定也会怪罪于我。”

除了以上的那些种种想法,云富治的心中还揣着一个理想,那理想就像是压在他胸口上的一块巨石似的,让他丝毫喘不过气来。

每当云富治站在晒场上,或者是站在荷塘旁的小路上时,他经常看见福禄堰下来的盐工们,成群结队的到镇上的鸦片烟馆去吸食鸦片。

另外,云富治还看见,驿道上那些抬滑竿的轿夫,他们就像是寒风吹过的枯草一样,倒在路边就再也爬不起来。

每每见此情景,云富治的那一颗心,就像是被千万支箭矢穿透了一样,在颤抖悸动且又无比疼痛。

于是,他就产生了一种渴望,渴望能获得抵抗鸦片烟毒的神奇秘方,以此来拯救那些穷苦的病人。

没想到,这样的一种愿望,竟成为了云富治对未来的索求,他每时每刻都感觉到自己的责任重大,从而忽略了其它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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