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兄妹闹草堂(1)
每一天,太阳都会从东边的山头升起来,又会从西边的青峰间落下去。
时间也会随着日起起落而流逝,它不会因为人间有多少欢乐,或是有多少忧愁而停止运转。
在一声声超度亡灵的唱经声中,在一片片怀念亲人的嘤嘤哭泣声中,云家祠的后人们终于妥善安葬下云鹤年,让他魂归九天体入大地。
按照民间的风俗习惯,逝者入土后,孝子贤孙们还得做大功课,即:进行“烧七”的祭祀活动,以完成一个轮回的超升。
从头七开始,云富治就领着云富鸿等人,准时到爷爷的坟头哭祭。
他们带上香蜡钱纸、带上酥糖软糕,深情的悼念已经驾鹤远去的长者。
经过七七四十九天、短暂而漫长的祭拜,兄弟俩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从而放手做自己的事情了。
在这一段时间里,云富娣做为云鹤年嫡传的唯一孙女,她也不甘落后,始终跟随在两位兄长的身后。
而云守田呢,他却很少参与,就像“烧七”是一件多余的事情似的。
对此,云家兄妹是敢怒不敢言,三兄妹在吃饭的时候,才偶尔会碰见云守田。
假若是以前,晚辈们还能跟云守田嬉笑打闹一阵,而今,他们却都闷着头不说话。
云家兄妹看着空荡荡的上首座位,即云鹤年曾坐过的地方,他们只好埋头吃饭。
很多时候,他们的滚滚泪水掉进了碗里,而碗里的米粒却掉在了地上。
云守田原本就不经常回家,忙完云鹤年的丧事之后,他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似的,很少见他回到云家祠。
无论是云氏兄妹,或者是隔房族亲,都不知道云守田整天在忙些啥,都以为他在外边,做着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业。
云家兄妹只以为:爷爷去世之后,自己的幺爸会在家顶着,以撑住这一个四合头头院落的房梁,不至于毁损塌圮。
可是,让云氏兄妹没想到说完是,自己的幺爸竟然撂手不管了。
因此,云氏三兄妹就更加的怀念起,云鹤年在世的时候了。
草庵堂没有了主心骨,任凭三只雏鸟似的少主人,在屋里折腾操持着。
有时候,他们就像是老成持重的长者一样在争辩着;有些时候,他们又像是松了牵线的三只风筝似的,张惶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生怕,连在各人身上的那一根线头,在突然间就断掉了。
然后,三兄妹在彼此间,从此就失去了联系。
不知不觉中,时间就度过了白露,且又迈过了中秋,正是秋意甚浓的时候。
很多人在不经意间,就会触水受凉,甚至会染上风寒。要是在以往,前来找云鹤年看病的人,就会渐渐的增多。
可是,自从云鹤年去世之后,草庵堂就几乎没有接待过一位病人,简直称得上是门可罗雀。
自从没有了病人上门,草庵堂就不再像是地处山乡的草寮医馆,倒像是一般的农家住户一样。
******
这一天早上,草庵堂的朝门,依然像往常一样,在清晨就被打开了。
云富治喝了一小碗红薯稀饭,并用隔夜的茶水漱了口,然后,他就慢慢的向着朝门东面的脉堂走去。
云富治轻轻的推开脉堂的小门,他像云鹤年一样,背着双手站在屋里。
随后,云富治又像是一位古董鉴赏家一样,他在静静的观察着,脉堂里面的布局和陈设。
只见那两个靠墙并列摆放的黑漆药橱、四平八稳的杏林桌,以及桌上的笔搁砚台等,都是那么的引人注目,都是那么的熟悉亲切,就像永远也看不厌烦似的。
云富治移动着脚步,他的目光随之落在了,光亮可鉴的桌面上。
“唉……”云富治微微的叹了一口气,他用右手摸着桌子的边角,再慢慢的坐在了与之配套的高背椅上。
少顷,云富治的目光移到左边,他伸出左手,从一叠医书中抽了出来,然后,就平心静气的仔细翻看。
过了一会儿,云富治听到咚咚的脚步声,他的目光便移出焦黄的书页纸张,等待着即将出现在门口的人。
稍后,云富治发现脚步声,是从院子里传出来的,他就感觉到有些失落。
云富治低下头,准备继续看书,他却看见云富鸿路过脉堂的小门,正匆匆忙忙的朝大门外走去。
这时候,云富治徒生感叹,心想:“富鸿这小子,肯定又要到外面,找玩伴混日子去了。”
于是,云富治马上将书放在桌子上,他立即站起身来走到门边,叫道:
“你又要到哪里去?我晓得嘛,你整天不求上进,就知道跟那些半截子邀伴胡耍鬼混。要是这样下去,那还了得,整个人不就又废了嘛,你怎么对得起刚死去的爷爷?”
云富鸿看见云富治一本正经的样子,他的心里有些不服气,便反唇相讥:
“你看看自己是啥模样?自以为是,还想管着别人!”
云富治听后,他一下子就愣住了。
俄顷,云富治低下头,他看了一下自己身上穿着的衣衫,答道:
“我……我怎么了?我不是天天安分守己的守在这里嘛。算啦,我不跟你耍嘴皮子啦,你各人去将药斗抽屉拉开,看看里面还剩些啥药材,顺便也熟悉一下药物的名称和药性?你若是走出去,别人问你,你连连党参黄芪地龙天麻都不认识、叫不出名字,肯定会让人笑掉大牙,说你是地瓜草包,还说咱们家是在欺世盗名呢……”
云富鸿刚准备还嘴,就看见兄长转过身,并背对着自己朝着杏林桌走去。
虽然,云富鸿的心里很想争辩,但他又不敢争辩,更不敢违抗。
云富鸿生怕得罪了大哥,今后见面不再好说话。
于是,云富鸿就悒悒不乐的走到大药橱前面,他抬眼看着,两个高大的方形器物,心里感觉到特别的压抑。
须臾间,眼前这两件笨重的家俬,就好像随时都会翻过来,并压在富鸿的身上一样。
经过几十年的使用,药橱的黑漆表面,已经产生了细小的裂纹;那些被手指抚弄过无数次的黄铜拉扣,也生起了一层淡淡的绿锈。
这一对药橱,它们就像是亲密的孪生姊妹一样,在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之后,就被云鹤年的子孙们,遗忘在了靠墙的角落里。
云富鸿看着一层层的药斗匣子,他盯着那些密密匝匝的黄铜拉扣,顿时就感觉到眼花缭乱头晕眼花。
随后,云富鸿就漫不经心的,用手指划拉着那些黄铜扣儿,他听着哗啦哗啦的声音钻进耳孔。
少顷,云富鸿慢悠悠的从西边的柜脚走到东边墙壁,又从东边的墙壁走到西边的柜脚。
走了两圈之后,云富鸿才抬起手来,他噼噼啪啪的拍打着药橱,并开合起药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