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出头
“原来是郡主发落的呀,好!那婢女犯下如此滔天大罪,郡主竟还愿饶她一命,当真是宽宏大量呀!”傅海昌说着,眼神尴尬的看着四周的人,无处安放的手在大腿上搓了搓。
见气氛有些许尴尬,傅池衍便开口说道:“涵嬅,你先将郡主请下去换身衣服。”
傅海昌立马应和道:“对对对,云杉可是郡主,怎能穿着一件婢女的衣裳,当真是配不上郡主的身份。”
琳琅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跟着涵嬅便要出门去,走到门口才想起他们过来这边时并未下雨,所以并没有带伞。
涵嬅正要让其他婢女冒雨去取时,傅溪尘便走来,将放在门口、还在滴水的油纸伞双手递给琳琅,微笑道:“郡主若不嫌弃,便先用子岑的吧。”
雨下的有些大,雾气朦胧的,琳琅冻的鼻尖发红,一双眼睛水汪汪地仰望着眼前的这位翩翩公子,看的正入迷时,胳膊被一只大而有力的手抓住,往回拉了一下。
“站远些,裙摆被雨打湿了。”
琳琅低头看了一眼,回道:“无妨,待会儿需换下的。”涵华嬅手中的雨伞打开,与琳琅走进雨中前,琳琅回头又说:“多谢三公子。”稍后便消失在了雨景之中。
“哎呀,这琳琅郡主还是如当年那般,待咱三弟,与众不同啊。”傅海昌调侃道。
四人从小便相识,琳琅与傅池衍的关系最是要好,和他们也都是纯友谊,但却对傅溪尘不同,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了琳琅对他有意思,只有他懂装不懂。
六年前的一场宫宴之中,琳琅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鼓起勇气与他诉说心意,本想找他单独诉说,可他死活不愿,只好当着众多同龄人的面表明心意,却遭他狠心拒绝。
此后琳琅待他都是小心翼翼,不敢有越界的举动,时不时便会出宫散心,且都是独自一人,游山玩水。
就在她游玩回来不到数日,便传来了傅夫人顾知意过世的消息,过世的原因是傅池衍生了场大病,昏迷不醒,找了许多大夫都医治不好,一名“神医”说,需取栖神山悬崖边上的那朵百年难遇的七叶还魂草作为药引,便可将其救醒。
那时傅临正在外征战归来的途中,不然绝不会让顾知意去冒这个险。在那几位一心想坐上正位的姨娘的怂恿促使下,顾知意还是踏上了这条不归路。
神医不是神医,是栖神山上的一个土寨子里的土匪头头,就在顾知意上山后,便将她身边的婢女一并抓了起来,押回去给弟兄们当媳妇,护卫一并杀掉,顾知意负隅顽抗,便也一同被扼杀,扔到了都城城外。
还有一线生机的护卫凭着最后一口气回到傅府,不知那土匪是用的什么小人手段,护卫禀完实情后便一命呜呼了。
傅临悲痛欲绝,带回顾知意的尸体办了丧事,梁田、崔凤与顾知意是旧交,便也一并被请来了。这时傅临想起那无用的儿子还在卧床不起,便厚着脸皮让梁田给傅池衍看看,都说梁田除了武功高强,医术也甚是了得,果不其然,不到三日,傅池衍便从多日的昏迷中苏醒了。
傅池衍睡了一觉醒了,最疼爱她的母亲被害死了,那时正当十五六岁少年想索取父亲的一个安慰的拥抱,得到的却是傅临的一个无情的耳光,将他扔去了荒无人烟的静尘院,认为是因为他,顾知意才死的。
对他的恨貌似到了极点,堂堂嫡子一夜之间沦为弃子,受万人唾骂,他只恨自己这一觉睡得实在是太久了。
后来崔家灭亡,傅池衍在太子面前立了次功,后面又多次为太子办事,便得到了太子的庇佑,倍受欺凌的这么多年,在傅府才算终于站稳了脚跟,可以招买奴婢伺候,不用再吃大房二房的剩菜剩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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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大雨还在下着,但天色渐晚,二人只好留在静尘院用晚膳,瞅着这清一色的绿,傅海昌便没有了勇气动筷子,见对面的傅池衍和琳琅吃的津津有味,便浅浅尝了一口,清淡的让他有些食之无味。
傅溪尘只是喝着面前的茶水,说待雨稍小些,他再回春庭院用晚膳。他们嫌弃的神情实在掩藏不住,傅池衍也没有放在心上,毕竟他们大鱼大肉吃惯了,自是吃不来他这粗茶淡饭的。
傅海昌小心翼翼地问道:“敢问郡主是如何吃得下这些……草的?”
琳琅待咽下口中的食物方回道:“有何吃不下的?我在外游历时吃的比这些还要清淡呢,不管是什么吃食都是来之不易,若是你非要分个三六九等,那便随你,我们吃我们的,你看你的。”
傅海昌实在是受不了饥饿,便与傅溪尘提早回去了,待他走后,涵嬅才开口道:“公子,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便是。”
“您说那敛华不将水缸装满水便不得吃饭,她见雨势太大便停下了手里的活,可那些与她同屋的婢女不让她入座吃饭,甚至不愿给她吃食,将她驱逐出了伙房。”
话音刚落,傅池衍还未开口,便听见“啪”的一声亮响,琳琅将筷子摔在了桌子上,说道:“那只叫花鸡是本郡主偷的,也是本郡主让敛华吃的,罪责不应在她身上,那水缸装不满也是情理之中,本郡主劝二公子将命令撤回。”
傅池衍放下筷子,起身便打着伞往伙房那边走去了,涵嬅跟在身后加快步伐,时而走时而小跑,累的气喘吁吁。
刚到伙房不远处,便看见崔扶月正蹲坐在门口,环抱着自己冷的哆嗦的身子,在里头吃饭的一位婢女“好心”地往外面扔出了半块馒头,正好扔到了她的脚边,便传出了一阵阵嘲笑声。
“你看看她,真好笑。”
“活该,谁让她偷吃好东西了。”
崔扶月刚要捡起地上的馒头,便看见眼前出现了一个黑色的鞋,他抢先一步弯腰捡起了那沾了湿土的半块馒头,神情冷淡地往屋里走去。
见来人是谁后,众人纷纷起身行礼,有的还用手捋了捋头发,想要让公子注意到她。
她们不知公子此时前来是所为何事,也顾不得多想,但单看面前那人阴冷的神情,屋子里瞬间鸦雀无声,只能听见屋外哗啦哗啦的大雨声。
傅池衍抬起那只抓着馒头的手,左右看了看,眼神没有从馒头上移开,说:“何事如此好笑,不妨也同本公子讲讲?”
一位听不懂好赖话的婢女急着出来表现,走到傅池衍面前,笑道:“回公子,您是没瞧见,那敛华坐在门口就同那街边要饭的阿猫阿狗一般,甚是好笑,若不是您来了,她便要拾起这馒头来吃了,便更像狗了。”
傅池衍发出了一声哼笑,抬眼看她,说:“那不如,你也来给本公子演示一遍,她,方才是如何做的,让本公子也乐呵乐呵。”
那婢女脸上的笑容逐渐退了下去,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便想默默退下,却不曾想立马便被叫住了“耳聋了还是哑巴了?”
婢女闭着眼睛,在心里暗自骂了好几次自己嘴贱,最后一脸不情愿地坐在了崔扶月坐的位置上。
傅池衍下一秒便又把那块馒头扔到她的脚边,她伸出手颤颤巍巍地将馒头捡起,头都不敢抬一下,生怕看到那群看她出丑的女子的眸光。
她拿着馒头没有了接下来的动作,傅池衍有些不耐烦,便催促道:“吃啊?”
“吃,吃?”婢女摇了摇头,回道:“她刚才并没有吃。”
“本公子让你吃的,有何怨言?”
“奴不敢……”
她就算是过的再苦,再是什么乡野村妇,也从未吃过沾满了湿土的馒头,她的眼泪瞬间便掉了下来,将那馒头往嘴里送,咬起来嘎吱嘎吱响。
傅池衍又将目光从她的身上转移到了那站在涵嬅身后的崔扶月身上,他以为她会向这奴婢求情,求他放她一马,可她却是老实地站在一边,面无波澜地看着那个欺辱她的人会得到什么样的惩罚。
“水可装满了?”特意将语气压低了些。
崔扶月许是出神了,没有听见有人在问她话,还是被涵嬅给扯回来的。
崔扶月抬眼,回道:“还未。”
“那你觉得,你配吃这个饭吗?”
她眼神坚毅地看着傅池衍,说:“配,为何不配,您的吩咐奴照办了,可这雨势太大,奴实在无法再继续,否则水缸奴是能装满的。”
“本公子没说你可以因为雨天而停歇。”
“您也没说不可以。”
傅池衍垂眸看见了她那冻的肿胀发红的双手,面无血色,看起来甚是虚弱,便将此事作罢了。
待他走后,崔扶月瞥了蹲坐在门口的奴婢一眼,便跨过门槛,走进了伙房,端起一个陶瓷碗,盛了一碗白米饭,在众人的注视下坐了下来,一言不发地夹着饭菜便往嘴里送。
旁边窸窸窣窣有很多嘈杂的议论声,崔扶月全当听不见,现在吃饭才是她的首要任务,人可以有很多种死法,但就是不能饿死。
门口的婢女火气直窜天灵盖,起身对着崔扶月怒吼道:“你什么意思?!你为什么不帮我?你被赶出伙房的时候我一句话也没说!为什么要让我把这么脏的馒头吃下去?!”
“好笑,我为何要帮你?那馒头不是你扔的吗?你吃了也是理所应当。”
她气愤地将崔扶月的碗摔掉,并且喊道:“吃吃吃,吃什么吃!金丝院的姐姐特意来邀请你去大公子的院中当差,二公子又这么为你打抱不平,你就是用的你这张脸蛊惑的公子吧!”
崔扶月又重新盛了一碗米饭,故意皱着眉头说:“嘘~担心公子还未走远,若被公子听到,小命可不保。”
那婢女的同伴也及时上前安慰了她,嘴里一直说着一些崔扶月听不清楚的话,反正那婢女是安分了,而崔扶月也是吃完饭便冒着雨跑回去了。
因为旁边没有琳琅在,崔扶月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觉,想着琳琅被带走了,难道是偷鸡被发现了?不会是和田初一样的下场吧?
又想到为什么琳琅会对碧水亭的事情这么清楚,二公子的眼神为什么时不时都要看向琳琅?
烦。
崔扶月将被子盖过头顶,这被子不算厚,里边的绵也是零零散散的,而且还很短,不到脚边,她每次都要蜷缩着身子给自己取暖。
不日,崔扶月正在打扫庭院,老远便看见了排着整齐的两条队伍的人从门外走进,他们身上的穿戴看着不像达官贵人,又不似普通奴婢;他们仪态端庄,妆容整洁大气,女子头上还有一些金饰。
走在队伍中间的,是圣上的嫡出五公主,周颜妺(mo),封号长宁。她身着淡粉色上衣,白色烟罗纱裙,一长串的玉佩垂落在腰间,头梳百合髻,眉尾上挑,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在日光下闪着柔光。
崔扶月停下了手中的活,手掌撑着扫帚看着走来的人,便听见旁边有人兴奋地小声笑道:“快看快看,那些不是皇宫的人吗?他们怎么会平白无故来静尘院?”
“二公子近来没犯什么错吧。”
话音刚落,便瞧见傅池衍与琳琅一道前来了,身后还跟着五六个婢女,在距离那批宫人两三米的距离前停下。
崔扶月站在不远处看到琳琅后,虽有些惊讶,但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表面淡定地看着接下来的情况。
只见周颜妺走出人群,站在前头,对琳琅说:“云杉,汝当真是在外头玩过头了?竟还在东阳候府当起了奴婢。”
她话音落下时,眼神便落在了傅池衍的身上,嘴角不自觉地往上扬了扬。
众人纷纷下跪行礼,不远处的奴婢见了,也纷纷跟着跪下,直到周颜妺说了免礼,她们才敢起身。
琳琅不知是谁的大嘴巴把她在东阳候府的消息传到了宫中,她看着这个比自己年长两岁的表姐,小心翼翼地问道:“表姐该不会是来抓琳琅回去的吧?”
“自然是要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