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不如尘土
转眼,日子又过去了十多天。
翟婵一门心思地窝在小院子里等待姬遫率王师进驻安邑。但是,这么长的一段时间,硬是没见一个魏军到来。
翟婵望眼欲穿,都快灰心了。眼看冬天就要过去,拖拖拉拉的,姬遫还能到浣溪茶庄品茶么?不会又是放白鸽了吧?
总算,石颇的信来了,是从温城大营来的。
这次笔迹粗狂了很多,不讲故事了,全是实名,一看就知道是出自石颇的手,翟婵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
——四月十六日,吾王亲自进行了祭祀,自称威武大将军,率部分御林军士卒数千人坐船沿河水西上,司士郎逍等士大夫也随船同行。鹫烈则统领御林军主力从卷城浮桥过河水,然后直插野王城,走轵关径,快速向安邑城进发。
石颇被委以随行护驾的重任。朝务交给了祀夫,所有事务由祀夫酌情处理。
昭王此行还有一个重要目的:携施姼拜仙求子。但是,按惯例出征是不能带内眷的。于是便和施姼相约,他随大军先出发,随后派人接她到温城汇合,再一起西去。
船到温城,昭王住进了宦官塚丘的老家。
温城位于河水边上,南北客商人来人往,热闹异常,这里有鳞次栉比的商铺、人满为患的酒馆、人声鼎沸的赌场、曲径幽深的花楼。
姬遫兴致勃勃到处巡幸了一番,等施姼赶来。
“大军的行动拖沓了一点,怕婵你等得心焦,特意来信和你说一下。”这是石颇在信末了,悻悻地写了一句讨好翟婵的话。
——“啪”一下,翟婵气呼呼地将丝帛拍在矮桌上,醋意大发:“这个混球,为了个女人,竟然把平叛大事抛在了脑后……”
无忌拿起信嘿嘿地笑了起来,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笑着反驳翟婵道:“不对,不是昭王把平叛大事抛在了脑后,是没在意娘的望眼欲穿吧?”
“去,滚一边去!”翟婵大怒,朝他蹙起了眉。
白莹抱起了无忌,埋怨他道:“小祖宗,你不说话没人没人拿你当哑巴。看把你娘气的……”
“哎呀,姨,娘气的不是我,是那个昭王。”无忌依然乐呵呵的,看着翟婵问道:“娘,是不是啊?”
“是是是是是,是气昭王,好了吧?”翟婵确实是气恼昭王漫不经心对待自己。但是无忌的话扯掉了她的虚假面容,让她无地自容,只能退却一步装着哭笑不得的样子妥协了。
她拿起信又细细地看了一遍,心里惦念平叛大军这会儿走到哪里了?
施姼赶到温城以后,昭王也从太监塚丘家赶到码头,即刻下令全军上岸往野王城轵关径前进。就在这时,太监追来了,送来一份军情报告:赤山君的叛乱已经被楼庳大人平息,赤山君本人也被他活捉了。
姬遫很懵逼,这才想起楼庳拿着自己给的兵符去蒲阪郡搞军垦试验,解决边军粮饷来源问题去了。这事自己都快忘了。谁知道这家伙竟然歪打正着,将赤山君这伙反贼一锅端了?
姬遫先是惊喜,随即想起楼庳曾向他辞行赴蒲阪郡的情景,怪不得决定御驾亲征的时候没有听见他发声呐,是自己把他这个谋臣给忘了啊!可是眼下……他不禁大失所望,跌足抱怨道:“楼庳抢了寡人的头功啊。叛贼已平,寡人还亲征个屁呀?”
石颇傻楞了,御驾亲征就这么完了么?他为了让昭王手握重兵,费尽心机策动的御驾亲征的努力,就这么被一则消息给吹散了?翟婵、无忌还在安邑城等着大王,望眼欲穿,该是多么地失望啊。
看着昭王失魂落魄的样子,大家也很沮丧,一时也无计可施。
“主子,不对啊!”好在塚丘机灵,他拿起情报看了一眼,发现了问题,急切地道:“赤山君刚叛乱没有多久,仅水师就号称三万,哪能这么快就完了呀?楼庳是不是张冠李戴,弄错了目标,把土匪当叛军了啊?”
石颇灵机一动,立刻附议,启奏道:“吾王,塚公公言之有理啊。楼庳手里没有一兵一卒,光召集散兵游勇就要花费不少时间,还要先训练一番,是不可能剿这么快灭赤山君的,一定是弄差了。”
“嗯?”姬遫心动了。他这次亲征,很重要的目的把无忌带回王宫。这可是关系社稷传承的头等大事。亲征意味着自己手里拥有重兵,将无忌带回王宫,是没有任何风险的。
其实,他得到楼庳剿灭了赤山君的消息,心里就明白,楼庳嘴上说来蒲阪郡搞边军垦荒种粮试验,实际上是挂羊头卖狗肉,就是瞒着自己来蒲阪郡平叛的。
姬遫很感恩楼庳。楼庳的眼睛始终盯着赤山君啊。他很欣慰,心里暗暗佩服楼庳的先见之明,对楼庳充满感激。但是,为了将无忌接回宫,他必须对楼庳的功绩装聋作哑。
拿定了主意,他隐瞒了楼庳手里握有边军的事实,装模作样地捡起情报重新看了一下,问塚丘道:“军情报告不可信?”
塚丘一脸的严肃,道:“完全不可信。主子,我怀疑这份报告的情报来源存在问题,或许是赤山君抛出的障眼法。”
姬遫点头,欣慰地笑了,赞同地道:“嗯,应该是楼庳搞混目标了,羊头狗肉。那我们就不必在意这份情报,大军继续西征平叛。”
经过这一插曲,石颇等不敢懈怠,刚要下令大军即刻开拔,前往野王城,却见祀夫相国从大梁派来的信使急匆匆地也赶到了,他上了昭王的大船,送来了谏疏,称赤山君緈濑已经兵败被俘,提议大王即刻撤兵,待緈濑押回大梁后再行惩处。
石颇很惶恐,御驾亲征难以为继,大王可能就此班师。
姬遫却摇头,他看着信自言自语地道:“老师毕竟在大梁,不了解情况哦。”
言毕,将谏疏扔在了矮桌上。
他下旨,御林军按计划继续往野王城前进,走轵关径,过轵关,争取早日赶到安邑城。
就这么着,拖拖拉拉的,让望眼欲穿的翟婵依然没有等到姬遫,却等来了石颇的又一封信。
无忌大大咧咧地,把信递给了翟婵,道:“唉,望眼欲穿的人,别焦虑啦,快看信吧。”
被无忌讥讽,翟婵郁闷无比,只能无奈地接过信,旋即又感觉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愤怒,一下把信拍在桌子上,指着无忌喝道:“你,给我们说!”
“啪”的一下声音很响,无忌吓了一跳,他瞥了白莹一眼,挠挠头,无奈地拿起信讲了起来——
单颖蛰伏在吾王身边,是一个毒蜂,很危险。吾王却一如既往地信任他,石颇苦于无从下手,只能心里干着急。
前些日子,在蒲阪郡监军的楼庳以为吾王还不知道他已经平息了叛乱、擒获了赤山君緈濑,亲自写了《请止亲征疏》派人送到了温城。说了平叛经过以后,表示将于四月廿五日亲将逆贼赤山君并重要人犯督解大梁,献予昭王。
——讲到这里,无忌放下了信,瞅着翟婵道:“娘,你知道……这个楼庳么?他……好厉害哦!就这么几天……就搞定了赤山君,犹如神助。”
“这个楼庳以前是义渠国商人,与魏国有密切的贸易往来,他通过石颇结识了昭王,后来投在昭王门下,成为他的门客。昭王是很赏识楼庳的……”翟婵给无忌介绍了一番。
“哎呀,娘,他的老师是谁啊?我以后也可以投在他的门下么?”翟婵还没有说完无忌就急切地打断了她的话。能教导出楼庳这样的人,一定是个鬼才。
“这要去问石颇了。”翟婵蹙眉道:“为娘也不清楚。”
“哦。”无忌很失望。
翟婵却神情落寞,郁郁地道:“楼庳这个奏疏……来的不是时候。叛乱已经平息,这么一来,就没有姬遫什么事了,安邑城他是来不了了……”
无忌听她这么说,继续看了一下信,边看边呵呵地笑了起来:“娘,你可……真神哦,怎么就知道姬遫想法了呢?这信里面……就是这么说的啊!”
白莹用手指敲了他一下头:“好啦,别卖关子了,快往下说吧。”
无忌继续讲了下去——
御林军主力向轵关进发三天后,昭王也准备上岸出发了。谁知道,这个时候楼庳竟然呈上了《请止亲征疏》,这让昭王非常郁闷,一直在祭祀房里祭祀神灵,占卜问卦。武将们很忐忑,也很郁闷,緈濑就这么消失了?风吹过尘土还扬起呐,这个緈濑竟然连尘土都不如!
石颇也很沮丧,师出无名,姬遫的御驾亲征是无法为继了。
昭王不想班师,屴默、塚丘、单颖等人也不愿就此打道回府。这是武将与昭王的共识。昭王的原因婵你是清楚的。
武将最主要的原因是愤怒。奏疏中有一句话:“觊觎者非赤山君一人,请黜奸谀以回天下豪杰心”。这是什么话?觊觎王位的不只是一个赤山君,要昭王罢黜身边奸谀的人……是指武将吗?他们非常痛恨楼庳,认为楼庳抱有祸心,另有企图,坚决不能班师。
司马梁星、司寇杨极及司士郎逍等士大夫主张即刻班师回朝。
事情起了分歧,昭王在撤与不撤之间摇摆,事情就这么拖下了,船队一直窝在温城没有动弹。
那天宦官立候矶锐从大梁赶到了温。他是为呿恙案而来的。
驻蒲阪的细作在清查赤山君府库藏时,缉获了前司马厉蚣、乐府令呿恙平日和赤山君往来的书信,厉蚣、呿恙勾结赤山君之事败露,均入诏狱。
厉蚣当年去蒲阪城捡视时与赤山君交好,赤山君花钱把他捧成了大梁宫廷里的司马。
呿恙凭借两代国君眷顾,在朝中建立了广泛的人际关系。赤山君为了窥探宫廷中动向,不惜重金广结王公贵族和士大夫,网下单颖的同时,与单颖交好的呿恙也被他贿赂成了他在昭王身边重要的眼线。呿恙是乐府令,在祭祀时的敲打出的编钟声响气势磅礴、紧凑铿锵,行云流水,如镜中花,似水中月,空灵飘渺,余音不绝……因而深受昭王的赏识。
而赤山君一出手就给呿恙送了万两黄金还有金丝宝壶,是出于求贤若渴。孰轻孰重,呿恙心头自有一杆称。他感激赤山君的知遇之恩,所以为赤山君做事不予余力。
呿恙攀上了赤山君这条线后,心里发虚,一仆不伺二主的道理他还是懂的。由于心虚,他在家中挖了一条地道,外表用木橱柜掩蔽,出口在街巷远处的一个房子里。
先前酋矴就是从地道中逃走,星夜奔归蒲阪城的。
当时,呿恙正在向酋矴介绍吾王要派钦差携王旨意前往蒲阪城,就在这时候宫廷护卫突然拍门。酋矴吓坏了,以为来人与钦差携王旨意赴蒲阪城有关,是来抓他的,他随即躲进了地道逃了。
赤山君举兵反叛被捕后,矶锐率领立候府的人闻讯赶到赤山君府,对府里面进行了彻底搜查,呿恙与緈濑的密函被发现,于是被立候府抓了,投进了诏狱中。
诏狱是单颖管的,里面的心腹众多,他很快就得到了呿恙入狱的消息。
呿恙与单颖关系太密切了,几乎知道他和赤山君的全部秘密,如果呿恙供出了他,他就死定了。所以,他不能让呿恙活着。
那时单颖正跟随昭王在温城活动,分不开身,于是他迅速地给几个与自己关系密切的士大夫写了信,派亲信送往大梁。
呿恙犯的是重罪,按律当处以剐刑。但是,在单颖的运作、打点下,司寇鉴于呿恙与昭王的特殊关系,对呿恙从轻发落了,只对他廷杖八十,籍没家产,将其发往蒲子充军。
呿恙甚为自己紧咬牙关没有透露单颖丁点的秘密而庆幸,还以为这是单颖对自己的投桃报李。他坦然地充军去了。却未料到单颖派出的禁卫军杀手紧紧尾随着他,在大梁郊外海沙城附近悄悄地劫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