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夜话二
唐道述忍着一肚子怒火,他重重的“哼”了一声。之前营造的父慈子孝氛围荡然无存,但他也没发泄出来,而是端起酒碗狠狠地灌了一口……
唐德春作为现代人,基本已经从骨子里摒弃了那套什么三纲五常父为子纲,父亲对他的无视他早已习惯。上一世他一直扮演听话的好孩子,一直到十七岁初中毕业才表现出骨子里的叛逆。这一世,叛逆也好,清醒也好提前来了罢了。知道唐德华是啥人而任由唐道述惯着不采取预防措施,不对唐道述发出警告,那不是孝顺,那就是孝顺(这里出现了两次,第一次是字面意思;第二次是蜀语意为‘笑话’,一般是指家庭丑闻类的笑话)。
王氏和俩丫头面无表情的听着唐德春说,俩丫头眼里时不时泛出担忧之色,她们怕父亲暴起痛打幼弟……但是她们的担忧显然多余,唐道述自始至终都没有发难,他只是宠溺长子而已,又不是傻……
徐家场悦来客栈,外出的蜀山弟子已经陆续回来。众人吃罢晚饭,聚在刘道长室内听他继续摆龙门阵:“要说这唐家长在荡魔侯面前都挂了名号的,就这么遣返归农,确实可惜。奈何他父亲已经到了风烛残年,家里俩兄弟年幼无用,老二和他一样在服兵役。所以荡魔侯亲自召见他时,他不要功不要赏,就要一把他打扫战场捡到并以之斩杀了一员魔族高阶修士的残刀和遣返归农侍奉双亲。当时的征魔大元帅见他去意已决也不再挽留,便发给盘缠文牒遣返。还特意关照我蜀山另外一批回返宗门轮休的门人带着他一起传送回蜀,也算特殊照顾了。”
“应该是昨天我们进他家院子感到杀气的那把柴刀吧?!”有弟子迟疑问道。
“把字去掉。”刘道长肯定道。“那把刀材质不错,可惜是把残件。要不然哪轮得到他带走?”
“怪不得昨天一靠近他家院子,就有一种被高手盯上的感觉,直到他放下柴刀招呼我们这种感觉才消失。”有弟子后知后觉道。
“就是就是,我还默到只有我感觉到了,没想到你们也感觉到了。”还有弟子随声附和。
“我听冯师伯说过,他回乡后眉州府还给他安置到驿站,他居然拒绝了。”那位操着一口徽州腔的姓吴的弟子接口道。
“这一点就要说到他的大儿子了,就是我昨天收拾的那位。”刘道长捋了捋下颌长须,“我也是听老冯说起得知,这位唐家长归乡成家之后,兢兢业业勤俭持家,几年里陆陆续续生了几个孩子就养活了一个丫头,就是唐德春大姐。再后来唐德春现在这个哥出生,一家人真的当成了儿种,那是捧在手里怕绊(蜀语~摔)了,含在口头怕化了。一个在战场上有悍不畏死气概的勇士,也逃不脱家人的羁绊……
后来,征魔军凯旋班师,征魔大将军封荡魔侯,征魔军将士俱有封赏。荡魔侯也对有功提前遣返的军士念念不忘,将他们的功劳据实上报,朝廷论功行赏,加之荡魔侯的请托,给了唐家长一个嘉川驿吏的职司,也算一只脚跨入公门了。
这种好事放到普通人家,那就是祖宗坟头长了弯弯树,福荫后人了。没想到就在唐家长收拾行李上任的那天,这唐家儿种跳将出来,满地打滚,哭天抢地,死死拖着老唐的衣角哭喊‘吾有痒,父远行,谁与吾搔之?’唐家长一时间踟蹰不前,暗自思忖‘是啊,我走了哪个来给我儿子抠背呢?’就此痛下决心,公门这碗饭,不吃了。这件事,乡邻择近的可是议论了好久。于是唐家长被他这个儿种死死地按在田里,老婆孩子热被窝才是他的追求,由此陷入孩奴模式。”刘道长说到这里,不由抚须长叹。时光催人老,也磨平一个人的棱角和斗志……
说回唐家坝,和唐德春家隔了几十亩地的一片竹林里是一家外姓人,姓袁,也算大族了。唐家祖上出了个耍钱的浑人,一夜间败光了祖上千百年的积累把唐家坝输出去一大半,导致偌大的唐家散了伙。赢家转手把到手的良田卖给了在外经商多年,准备落叶归根的袁家老祖。袁家老祖遂带领子孙迁到唐家坝落地生根,两家人都是撇脱人,袁家的土地来源清楚明白,唐家的人也没把自己人的过错推到别人头上的家风,所以几代人处下来,倒还算睦邻友好相安无事,久了两家还彼此通婚。后来,散了摊子(分了家)的唐家人和袁家人中有死了丈夫卖田卖地的,有财务困难卖田卖地的,有招赘女婿上门的,这就是唐德春二姨妈一家外姓搬进来的缘由……所以现在的唐家坝子,已经是两族十姓杂居的村子了。
却说唐德华未婚妻袁洁颖家,此时也正在月下闲话。袁洁颖堂哥:“你小叔子这回发大财了,颖颖你嫁过去享福了哈!”
“人家唐老幺发财是人家的嘛,跟德华又没点儿关系。”袁洁颖回答,想到两兄弟的关系和从其他人口中听来的消息,她基本上可以肯定自己未婚夫别想染指这笔巨款,“我自己有脚有手,没想过吃一个十几岁娃娃家的粑和(蜀语~便宜,和前文中欺头一个意思)。”虽然心里有期待,但是嘴上肯定得硬气,以免将来下不来台。
“就是,我袁家女子凭自己双手执家找饭吃,不兴去算计小叔子。”袁父也站袁洁颖,他虽然不知道唐家俩弟兄为啥关系处得那么糟糕,但是还是多少耳闻到点自己女婿的风评。虽然大多数是好评,但是好评都是空洞无物而恶评却俱有所指。他还曾经百思不得其解为啥那个唐家幼子几岁的人,咋每次他家请春酒或其它红白喜事,唐道述一家基本都会到,就是这个唐德春从来不来,直到听说前天两兄弟的冲突他才猛地回过神来,这是早就在为俩兄弟断绝关系埋伏笔。唐家庄无论是唐家还是袁家都已经没落很多年了,早就摒弃所谓的大族规矩很久了。别说同宗同族间各人自扫门前雪,就是亲兄弟间也是各顾各。这唐家坝,无论唐家还是袁家,不乏亲兄弟间老死不相往来的事。一想到唐德华当时的丑态,他甚至开始隐隐的担心起自家女儿来……
“咋个说他们家不是还没分家得嘛,德华不管咋说还是长子得嘛,我觉得他还是应该拿出长子威严撆一坨(蜀语~分一块、分一部分,具体意思同扳,蜀语里凡是用扳这个字的时候都可以撆字替换,如扳玉米可以说成撆玉米、有时候把一支长条状的木条类折断也可以说撆断……)。”袁洁颖堂哥继续拱火。
“咸吃萝卜淡操心,管你锤子事。”本来以为话说得再清楚不过了,没想到这个侄子还在继续挑拨,袁父一时间火冒三丈,加重了语气训斥道,“唐德华要不是听了你们这帮狐朋狗友的编排,他会耍鸡儿的长子威风?他兄弟俩个会处得这么难看?”
“我也是替颖颖考虑得嘛!”袁洁颖堂兄继续嘴硬。
“锤子大爷要你考虑,再逼叨叨信不信老子打断你的狗腿?”袁父斥喝,见侄子还想继续摇唇鼓舌,他彻底怒了,把这些年憋在心里的话低声吼了出来:“长子长子,你默到都跟你老汉儿一样嗦?你看人家唐道述咋个当长子的,兄弟四个尽的责任最多,分家的时候拿得最少。你老汉儿呢?兄弟三个尽的责任差不多,却在你爷爷奶奶西去后,把大部分家产搂进自己荷包……”
袁洁颖堂哥不敢再扇阴风点鬼火了,脸上带着悻悻之色走出袁洁颖家院门,就着月光回家。
袁父一时间打开话匣子哪里还刹得住话头子,一想起他的大哥大嫂对他和袁老三的诸般算计就血沸心(蜀语~上火,相当于义愤填膺、血灌瞳仁之类),没想到他还好意思说啥子“长兄如父”,还好意思拿这句话作家训。他儿子还好意思拿这个作理由对外姓人的家事指手画脚,还妄图挑起自己丫头插手唐家事务。这究竟是要置自家闺女于何地?还没结婚呢,就开始心欠(蜀语~挂念、心心念念、算计)人家的财产?或者你袁杰文想借我丫头的身份向唐家伸手?也不摸一下自己的颈项硬得过蜀山飞剑没得……
一时间,袁父就把自己心头憋了好久的话一一骂出口,有些刚想到的话也一五一十骂了出来,他为了自家女子也是豁出去了。是个思维正常的都晓得,唐道述家现在就是唐德春宰籽籽(蜀语~话事、拿主意),如果袁杰文刚才那番“长子就该支配其他兄弟姊妹财产”的言论传到唐德春耳中,估计唐德华马上到手的新房子都会泡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