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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师徒仨

“海选”的消息,让工区的工人们关心起身边的“政治”了,老工人经历多,但是这种“海选”行政领导干部,还是第一次看到。赵秀才说,别小看工务段,1958年建厂起,从一穷二白发展到如今,修了多少铁路,号称十里钢城大动脉。二十多年来,咱工务段也出了很多人才,比如总厂工会主席林正坚,《鼎钢报》社长章建云都是从工务段干出来的。越是艰苦的地方,越能够锻炼出人才,温室里是长不出参天大树的,必须要经历风风雨雨,才能扎根在大地上。

黄满志第一次正面看了看赵秀才,说:“你这个老猴子,过了年之后好像才懂事,讲了些正理。”

赵秀才叹了口气说:“不想跟你玩那些斗嘴巴的把戏了,如今是我们孩子辈的世界了,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嘛。你看,阿旭抄写的记录本都得了总厂第一了,不服老不行呀。”

黄满志说:“老猴子的徒弟个个都不错,《鼎钢报》社长章建云就是他的大徒弟。登一篇文章,跟他吸一口水烟一样随意。不过,老猴子懂味,不想被人说是人情稿,一篇都不写。”

说到这,谢春鹏插话说:“既然这样,我们班的通讯报道任务不就随随便便完成了。”

黄满志对谢春鹏说,你去求他呀,看他帮不帮你?赵秀才说,不是不帮,你看嘛,人家现在是全厂整个面都要照顾,我们铁运中心在全厂的地位本身就不高,而工务段在铁运中心的地位也不高,叫人家每个月发稿,不是为难他嘛。

后来,赵秀才悄然对冯旭晖说:“每年正月初八,上班第一天,章建云都会来给我拜年,下班的时候你也来,陪着喝喝酒,认识认识。”

“好!”冯旭晖郑重地答应。师父的话传递了几个信息,正月初六是徒弟给师父拜年,这说明师父把他跟章建云放在了同一个层次,同时,通讯报道的稿件也可以由他出面求得关照。

不等下班,班里很多人就早早地走了,说是家里来客了。尽管上午段里已经开了“收心会”,但是还是挡不住开溜的队伍,没有办法,传统的春节,谁家没有几个远归的客人,谁家没有来拜年送祝福的朋友?不管是班长,还是段长,都不想多管,更不想被哪个背后咒骂几句,失了好彩头。

下了班,冯旭晖就把放在工具室里的一桶茶油提了出来,拜年不能空着手。韩啸波看着茶油问:“阿旭,你怎么还有存货?”冯旭晖如实回答道:“我师父家的血鸭店,最需要茶油了。”韩啸波说:“嗯,也好,干脆我下次也把分的物资送给赵秀才算了,平时打牌白吃了他不少。”冯旭晖解释道:“我还没给师娘拜年的,不能空着手吧。”韩啸波说:“我没有什么东西可送,我就不陪你去了。”说完,单车杂耍一样,腾跳着越过门前的铁路,一溜烟跑了。

鼎钢的福利待遇好,在当地是众所周知的。遇到什么节日,能找到发放物资的理由,都有可能给人带来惊喜。除却那些传统文化中的节日,如农历的六月初六,也有“水鱼炖羊肉”,极有可能发放黑山羊肉。起先,冯旭晖的福利物资也往家里拿,自从在赵秀才的血鸭店拜师之后,慢慢地喜欢了这个家庭的温馨氛围,尤其是师娘夏菊英对他的那份怜爱,让他把一些血鸭店需要的食用油、肉蛋鱼一类的,时常拿到店子里去。

“师娘,拜年了!”

随着冯旭晖的声音,枕木屋里走出来夏菊英,一身鲜亮的红色棉袄,笑容满面地说:“阿旭来了,过了个热闹年吧。这是什么?茶油?来走一走就可以了,带什么东西嘛。”

“我家就两个人,吃不完,我们平时没少吃你的,这点茶油不值多少钱,一点心意。”冯旭晖说着客套话。

夏菊英也没再客套,接下茶油就往后院里去了。冯旭晖径直走向赵秀才的“书房”,一间兼杂物的小屋子。赵秀才正在检查儿女们的书法“作业”,正在教训儿子小奇,大概是心还在老家拜年哩,拜年拜到初七八,也该收心了。嘿嘿,单位上开会收心,赵秀才把这种“精神”传达到家里来了。

赵秀才把儿女赶走,腾出空间让冯旭晖坐下来。在班里,赵秀才与冯旭晖讲话,时不时冒出一句“荤”的,而在这个小屋子,赵秀才却是一脸严肃。他问冯旭晖:“阿旭,你陪着那个大麻子大过年,说了我不少闲话吧?”

“闲话倒是没说什么,只说了你胆子贼肥,喝了酒更加胆大包天。说我胆子小,让我学着喝点酒,喝酒可以壮胆。”冯旭晖回顾年三十以来的几天,他陪着黄满志值班,确有不少新的发现。尤其泪流满面说着自己“没出息”一类的话,不知什么意思。再就是进了女厕所,却不以为然的异常现象。冯旭晖掂量着该不该说,即使要说,怎么个说法。毕竟,这两个人不对付,弄不好会挑起事端。

赵秀才似乎更加了解黄满志,本来就没人说话,两个人在一起不可能不说话,嘴巴岂不憋臭去。在总厂的不信任似的连连追问下,冯旭晖说了黄满志哭脸的事,却没说进女厕所的事。

“唉——”没想到赵秀才先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就说,半边户人家苦不堪言呐。为什么每天都要讲女人?不讲怎么过?都是如狼似虎的身体,白天班里没有女人,晚上回到宿舍也没有女人。阳胡子这些没结婚的男人,成天往“三八楼”女工宿舍跑,对于那些已经在乡下成亲的男人,只能想办法换宿舍换到“三八楼”旁边的新华书店宿舍,可以看一看那边的“风景”。

这次,黄满志为什么没休探亲假回去过年?你以为他不想老婆,以为他真的是想当劳模而牺牲探亲假?不是,他已经无家可归了。他老婆跟人跑了,反过来还要抓黄满志的“辫子”,要跟他离婚。

“你是说,黄满志为这事哭了?”冯旭晖对于赵秀才这番话的理解,就是黄满志“孤家寡人”过年,觉得很痛苦。

“那是当然,还能是什么事?我们在一起快三十年了,我就没见他哭过。”赵秀才就是那么“无可置疑”。看起来,他对黄满志充满同情。

虽然没说黄满志进女厕所的事,但不等于这件事就不存在,相反,在冯旭晖心里“膈应”着不舒服了。他正想把这件事说出来,就听到门外有人喊着“师父”“师娘”。不用说,章建云来了。

这是一个瘦高个,看得出身上的书卷味。他一边说着拜年,一边把一对酒一条烟递给赵秀才,弯着腰,显出诚惶诚恐状。“哎呀,建云呀,你每年这么客气。”接着,又有一个人掀开厚厚的布帘子进来,是个瘦小的年轻人,一通喊着“拜年了”“拜年了”。章建云介绍小个子年轻人是机修厂的宣传干事丁剑其,赵秀才把章建云、冯旭晖分别做了介绍。

“久仰久仰,久仰你们的大名。”冯旭晖说。然后,几个人就在大屋子坐下来,吩咐夏菊英上菜。

大屋子,摆了两个方桌,平时可以打牌,把牌一收,盖上大圆桌面就是大餐桌。冯旭晖轻车熟路,让丁剑其帮着盖上大圆桌面。夏菊英的血鸭随即就带着热气腾腾香气飘飘上了桌,赵秀才把自酿的米酒壶提到大圆桌旁,叫着“阿旭”,冯旭晖就明白,张罗着筛酒。

小奇、赵芳菲帮着上菜,一桌菜很快就齐了。“师娘真是漂亮又能干,这么一大桌饭菜,飞快就搞好了,还是我师父命好!”夏菊英早就笑呵呵了,解开身上的围兜,拍了拍身上,说:“小章就是嘴巴子甜,我还能叫‘漂亮’?女儿都大姑娘了。你们家琳姐才是正当年的漂亮。”

章建云看着赵芳菲说:“真的是女大十八变呀,小菲跟妈妈一样漂亮了。”

他们边喝酒边说着过年的见闻,章建云问起黄麻子,赵秀才感慨着黄满志的“凄惨”。黄满志老婆因为自己的女儿已经大肚子了,马上就是人家的人了,要让干儿子顶黄满志的职,黄满志没同意,第二天,他老婆就以他床上有女人头发为由,说他在外面有野女人,提出离婚。

章建云站起来,端着满满的一杯酒,对赵秀才说:“师父,我越来越佩服您了。我在班组的时候,你就跟黄满志争论过‘农转非’的问题,那时候我们这些小年轻还看不太明白,不知道谁是谁非,听起来各有各的道理。这才几年,没几年的,差距变化越来越明显了。师父您是对的,你看,妻儿围在一起生活,其乐融融。来,敬您!”

赵秀才却毫无得意,而是忧心忡忡地说:“进城有进城的烦恼,你看,小菲没有工作,在小集体干活,累暂且不说,收入也没有保障。听说有政策,我们这些58年进厂的老工人优先退休顶职。而我只有一个职位,两个孩子,还有一个孩子订不了职怎么办?”

章建云说:“小奇上初中了吧,你读书要发狠呀。不然,考不上高中就歇菜了,干活年纪太小,没人要,很难在城市生活下去的。否则,还不如在农村。不管怎么说,农村有土地在那,只要勤快就饿不死。”

夏菊英倒是很开朗,摸着儿子的头说:“放心,饿不死,有娘的血鸭店在,就不会饿死。但是,章叔叔说得对,要发狠读书,像阿旭哥哥一样,考上学校,就有工作了。”

无意间被人家当成了学习的榜样,冯旭晖觉得尴尬。夏菊英又说:“下次阿旭哥哥来了,你要抽空问他题目,阿旭在学校里是拿奖学金的,听到了没?”

想起前不久帮海音复习考工商局的事,冯旭晖倒是有底气,也就没推辞。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海音考技校没考上,却考上了工商局。技校是在工厂当工人,工商局是当干部。从那时起,冯旭晖就觉得命运是捉弄人的。

话题自然会说到“海选”,冯旭晖早就预料到。果然,当赵秀才说及这个话题时,章建云、丁剑其马上就停下了夹菜、喝酒这类举动,而是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赵秀才。

赵秀才反问:“你不知道?你老婆没跟你说?”

章建云说:“我们在家里不谈工作。”又说:“工务段就那么几个人,海选的范围不会太大。”

接着,开始扳着手指头数,刘学彬,袁新辉,这两个都是“五大”毕业生,真正的科班生只有卢技术员,但是她喜欢跟上面顶,要提早就提了,剩下的就是这帮刚刚进厂的中技生。章建云看着冯旭晖说:“师弟,你怎么样了?”

冯旭晖习惯性地用手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我呀,没想过。”

章建云则启发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至少要有往上蹦跶的想法呀。”

赵秀才也点点头,对冯旭晖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点,你要学习你的师兄。他很勤奋,《鼎钢报》从第一版到第四版,只看见章建云的名字。后来被宣传部部长点名调到报社去了,现在是副社长了。不再是工贩子,当了干部,赢得了美人归。哈哈哈哈,人生赢家!”

琳姐,年轻的时候应该是大美女,高挑的个子,白皙的皮肤,即使是三十出头的人,也能看出风韵犹存。男人都爱美女,赵秀才如此,章建云也是如此。而且,言谈之中以此为荣。冯旭晖醉眼迷蒙中,看到了赵芳菲,稍显稚嫩的样子,也是一个美人胚子。他发现,赵芳菲也在看他,但很快就触电般把目光闪开了。

显然,章建云对工务段的情况很熟悉,在酒精的催化下,滔滔不绝地讲了自己的观点。铁运中心新来的行政一把手,属于“外来户”,根基不深,要大量启用自己人、年轻人。像刘学彬、袁新辉、卢技术员都不是蒋溪沛的人,所以,很有可能会从你们这批新来的技校生里面产生。

冯旭晖觉得,章建云喝高了,说酒话而已。同时,话里话外透出对袁新辉的反感,说他不够意思,不能让这样的小人得势。冯旭晖就想起班组里偶尔有人说起琳姐与袁新辉的打情骂俏,老师傅就说,章建云可能调到“邮电局”当送报员去了。开始,冯旭晖没懂,以为章建云要调走,但是也不会去当送报员吧,去当局长还差不多。后来才知,是邮电局送报员戴的是绿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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