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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随着甩

太阳光明晃晃的照着,地面上反射着明晃晃的细碎光。冯旭晖知道,这是小院西边矿石场飘来的“金属光”。在葡萄架下的光束里,那种“金属光”更加好看。但是,卢技术员却不喜欢,说是吸进身体里会得病。

卢技术员头发花白,却有着一种优雅的韵味。她经常在绘图板前冥思苦想,偶尔也会叹气。冯旭晖感觉她有些冷,也就显得有些拘谨。

曹向荣“海选”成功,其实有她一半的功劳。据说,支持她的那些老师傅,都转而支持了曹向荣,而不是袁新辉。她认为,反正都不是铁路维修专业的,曹向荣年轻有冲劲,或许会尊重老同志一些。但是,她发觉自己想错了。

工务段铁路维修,她年年喊着“难过”,却年年过。她或许是太懂专业,对于厂区内陈旧的铁路设施很是担忧,有时候做梦都梦到铁路塌陷,或者变成了麻花,或者铁水罐倾覆,烧得她在梦里尖叫……

她主动跟曹向荣系统阐述了全厂铁路现状,但是,曹向荣却热衷于“新官上任三把火”,都是些鸡毛蒜皮的面上文章。她看出来了,曹向荣是个政客式的人,绝不是踏踏实实在工务段做出业绩的人。因而,卢技术员复又恢复了往日的清高,不再主动找曹向荣说工作上的事。

对于曹向荣钦点的邓子聪,到段里来当安全员,她更加嗤之以鼻。她以要绘图、思考为由,拒绝了邓子聪到她办公室。没办法,只好安排了刘学彬办公室。

几个月之后,冯旭晖借到段机关,只有卢技术员办公室可以安置。她显得无奈似的,笑着同意了。这让机敏的邓子聪看出了端倪,知道卢技术员不对付。

邓子聪到段机关之后,一门心思搞起了废旧钢轨、枕木的回收,当然,名义上是堆在铁路线边沿,有碍信号了望,也浪费了资源。一段时间,轨道车班业务多了起来,不是跟着邓子聪去捡废旧钢轨,就是跟着邓子聪去捡废旧枕木。

冯旭晖被借在段里上班,感觉跟工厂站工区完全不同。这里没有班组那么多荤段子,这里不是和尚班,这里有女人,全是好看的女人。卢技术员、苏云裳,还有对面电务段道口班的一个年轻女工小何,谁都不敢拿她们开玩笑。卢技术员是有名的“冷面杀手”,专门到各工区挑刺找毛病,甚至对廖书记说话也不讲究语气;苏云裳更是来头大,父亲是机动科长,自己是团支部书记,当下总厂团系统的“红人”。小何是一个纯洁的女孩,花一样的年纪,哪敢亵渎。

冯旭晖来到段机关之后,技校同学增加到四个人了。有人说,一个好汉三个帮,苏云裳、邓子聪、冯旭晖就是段长曹向荣的三根桩子。而冯旭晖却而不以为然,除却苏云裳在一起讨论团刊《天梯》的稿件、插图的使用,跟曹向荣、邓子聪都看不出随意与亲密的举动。

冯旭晖更愿意去现场,不愿意待在段小院。他喜欢跟着卢技术员下现场。

卢技术员说:“小冯,你每天上午跟我去工区巡视,检查安全。下午再去搞那些空事。”

这话让冯旭晖惊喜,尽管听起来很不舒服,怎么能说班组记录本培训是“空事”呢?但是他说出来的话却是:“好的”。

时间长了,冯旭晖觉得卢技术员倒是一个很随和的人,每天比冯旭晖来得早,屋子收拾得整整齐齐,那个绘图用的专用桌子,她让给冯旭晖刻印团刊。

看到冯旭晖手里的书,卢技术员不停地点头,还夸了一句:“爱看书,好苗子。”

冯旭晖听了,脸发热了,说:“电大快要考试了,总要复习准备一下。”

卢技术员关心地说:“爱学习是好事,听说你在班组就喜欢捧一本书,那是工余时间,可以的。可是,在机关办公室看业务之外的书,是不合适的。不要让人觉得你在用公家的上班时间做自己的私事。”

冯旭晖一听,赶紧把电大课程的教材合上,把封面朝下盖在桌子上,像是做错的事的孩子一样,看着卢技术员。

卢技术员看他受惊的样子,说:“你不要怕我,我这间屋子他们很少来,他们躲我都来不及,哪会送上门来?”

“为什么?我看他们好像都怕你。”冯旭晖不解地问。

“谁怕我?领导他们怕我,是怕我给他们提意见。工人师傅一般不怕我,还喜欢我。尤其你们工厂站的赵德惠就不怕我。你听说过我们的故事吗?”卢技术员问。

在工厂站工区时,冯旭晖听到过赵秀才跟卢技术员的恋爱故事。但是,老师傅们说这些故事的时候,大多带着调侃和演绎的成分,真真假假的,把大家逗乐了就行。冯旭晖如实回答,听到过一些,把赵师傅贬损得没了人样。

卢技术员就说:“赵德惠其实很有才,吹拉弹唱样样都行,人也标致。可就是上不得正版,平时开玩笑说起来一套一套的,到了正式场合,就筐瓢,扮式样,出丑。还跟那些工人学会了油腔滑调,大摆男子汉气魄,喝酒之后更是肆无忌惮……”

听着卢技术员这些话,冯旭晖总觉得似曾相识,又觉得是在说自己一样。师父赵秀才好像也跟自己说过,不要像他那样。说这话时,往往是自己跟韩啸波一起“躲懒”,或者跟领导出难题的时候。

“你不能再像原来那样,当牛胯里的蚊蝇,随着甩,而是要站在段里的高度,指派班组、工区按你的想法做事了。当然,你现在还在学习阶段,要用心去学。”

不知为什么,如果不是卢技术员说这番话,换一个人说,他不一定接受。但是,冯旭晖看着他一脸严肃认真地说出“牛胯里的蚊蝇”,却丝毫没觉得违和时,他心悦诚服地点头称是。他在想,她是让自己远离韩啸波,或者不要跟着韩啸波去吊儿郎当?

看着这个长辈一样关切的女性,冯旭晖浑身不自在,像是被架在火上烧烤。韩啸波是自己的铁哥们,在同学们眼里,他们就是亲兄弟一样,所有对冯旭晖的不利言行,在韩啸波那里都会被“警告”,或者制止。

冯旭晖跟着卢技术员到了工厂站工区,看到了韩啸波的风衣、礼帽,在站场上,显得格外碍眼。

看到板着脸的卢技术员,赵秀才说:“小卢,阿旭可是我的徒弟,你就当成是我一样,好好带他。”

阳胡子说:“看得出来,卢技术员就喜欢这种文质彬彬的男人。”

卢技术员给阳胡子翻了一个白眼说:“整个工厂站工区,也就你不喜欢小冯。”又说:“我喜欢,我要是有女儿,我就收他当郎崽子了。”

韩啸波本来想接话说,那是因为阿旭帮着我打了他。但是,他忍住了。一来,韩啸波只对年轻女人感兴趣,对这个老女人,他没兴致插科打诨;二来,他已经感受到卢技术员对自己不感冒,甚至挑拨自己跟阿旭的关系。不过,看到她对阿旭很好,也就没有为难她。

黄满志说:“你们段里把我的人都抽走了,我班里都没人干活了,这也增加了安全隐患吧?”

“哎,你这话可不要跟我说,要跟曹段长、廖书记去说。”卢技术员不理睬他们没话找话。

黄满志说:“不是说邓子聪管安全吗,怎么换冯旭晖了,那就邓子聪就给我放回来吧。”

卢技术员说:“这个问题,我没意见。”

“那,麻烦你把我的意见带上去,好吗?”

“你觉得我会吗?”

冯旭晖感觉,在工区的这些老师傅面前,卢技术员浑身带刺。

走了一段铁路,冯旭晖觉得应该等一等卢技术员,于是就停下来。

卢技术员一路上巡视着路基,蹲下来看看鱼尾板、扣件,到了冯旭晖面前,见他气嘟嘟的样子,反而笑了。从来都没用见过卢技术员的笑脸,冯旭晖觉得笑着的卢技术员,居然还有小酒窝。笑着的人,就是好看,就像妈妈一样。妈妈看自己时总是笑着的,冯旭晖瞬间感觉卢技术员变得可亲起来,跟着笑了。

“卢技术员,你还会笑呀?”

卢技术员愣了一下,接着笑得更厉害了,露出了洁白的牙齿,继而变成了仰天大笑。“你太可爱了,小冯,你听谁说,我不会笑?”

“班里的师傅都怕你,因为你老是板着脸。”

卢技术员已经恢复了常态,叹了一口气说:“还别说,你跟赵德惠年轻的时候有些相像。俊气,有才。只不过,他比较卖弄,而你比较老实、踏实。”

“卢技术员,老实人是不是不招女孩子喜欢?”冯旭晖问。

“严格地说,是没有思想的人,跟随别人瞎义气的人,是不会招女孩子喜欢的。”

“他们都说我比较随和,容易跟随别人的想法走。”冯旭晖出现了不自信。

卢技术员再次一愣,摇摇头说:“你很特别。去年刚来的时候,看你穿着那么老成,以为一个老学究呢。仔细一看,皮肤稚嫩像一个丫头。一开口,还是一副娃娃腔。”

就在冯旭晖被笑得尴尬的时候,卢技术员继续说:“你的老实,其实是老成。女孩子很多是被撩过去的,有的则是被撩走的,走到对立面去了。这个都是缘分。对了,刚才你跟成星争执,我发现你还是沉得住气的,不然,干柴烈火就会失控。这点,就比赵德惠强多了。”

“卢技术员年轻的时候,一定很招人喜欢吧。”

“不提那些了。”

很快,卢技术员就引开了话题,恢复了她的严肃。

一切都在脸上的冯旭晖,原本脸色阴沉,一路上被卢技术员一席话,分散了乌云。回到段小院的时候,冯旭晖已经一切如常。

邓子聪带着草帽来了,他穿过葡萄架,直接去了曹向荣办公室。没多久,冯旭晖从窗户外的走廊里,看见了邓子聪跟着曹向荣去了对面的电务段信号班。信号班有一个顶职来的女孩子小何,莫非他们在给谁当红娘?

约莫半个小时,邓子聪从对面屋子里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些器械,来去匆匆走了。并没有到冯旭晖办公室看望的意思。

反而是曹向荣从院子里上了台阶,看到冯旭晖一个人伏案写材料,就喊了“冯旭晖”一嗓子。冯旭晖就连忙起身。

曹向荣说:“跟卢技术员去哪里了,廖书记到处找你。”

冯旭晖说:“去寻道了,还去了工厂站工区。那我去找廖书记。”

曹向荣扯住他,举起手里的一个装备,说:“廖书记去中心开会了,你来看,邓子聪在电务段,实验一种新的无线电信号系统,他不搞技术都可惜了。”

经这么一提,冯旭晖想起了邓子聪在学校里装配的立体声音箱,在寝室里放很大的声音。有同学家里的电视机坏了,给他“死马当作活马医”,居然“活”过来了。对曹向荣的说法,他没有异议。可惜,很多同学都搞错了行当。怪不得邓子聪报的函授大学,为的是学电气专业。

邓子聪也跟了进来,他跟韩啸波一样注重穿戴,别人的衬衫扎进皮带里,他却把衣摆结了一个扣,很拽。“你们有事?”说着,就退了出去。

“你知道吗?原本是要调邓子聪到段里的,我们段里就是缺乏搞技术的料子,让他来跟卢技术员学技术。”曹向荣意味深长地看着冯旭晖说。

冯旭晖似乎明白曹向荣的话外音,是指自己占了先,邓子聪就没跟卢技术员学技术。果然,曹向荣问:“廖书记借你到段里,主要是团刊《天梯》的刻印,其次是跟丁剑其学习宣传,对吗?”

冯旭晖点了点头,说:“是。可是,卢技术员让我跟她下现场,我不能不去吧。”

曹向荣说:“你应该听从廖书记的,是他把你借调到段里的。”说完,转身出去了。

看着曹向荣出门的背影,冯旭晖心情莫名地沉重起来,好像自己就是那个把邓子聪踩在脚下的卑鄙小人。而且,曹向荣的语气态度很冷很不屑,听起来很不舒服。

想起刚才邓子聪路过冯旭晖办公室,几乎就没拿正眼看一下,就径直走向曹向荣那里,冯旭晖觉得邓子聪对自己很是轻蔑。这本身不奇怪,从抄写“安全须知”开始,邓子聪就对冯旭晖有看法,两个人一只不是很友好。今天,邓子聪却对坐在段机关办公室的自己,视而不见,也算正常了。

很显然,是自己抢占了本该属于邓子聪的位置。

他脑子里闪现过一种想法,回到工厂站工区去。但很快,想到阳胡子不怀好意的笑,然后就会把“钉耙”一词挂在嘴巴上,笑话他。

廖书记那句“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的思想工作。如果冒冒失失地回到了工区,廖书记会怎么说?不能草率行事。

问题在于,曹向荣的话,是认为冯旭晖对邓子聪造成了威胁?会抢走他的安全员岗位?对待卢技术员的工作安排,自己该怎么处置才合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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