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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旧枕木

一直忙着的丁剑其,最近好像有了大把的时间来教冯旭晖写字。当然,是写大幅的排笔字,在大会议室写,写好一张就叫冯旭晖摆开晾干。冯旭晖俯首帖耳地看丁剑其的眼色行事。丁剑其见人多,动作幅度更加夸张,如果苏云裳过来,则更加来神。

丁剑其有时候邀请苏书记来润笔,苏云裳偶尔会兴致勃勃写几张。

从2704电话号码公布之后,苏云裳的接待任务更重了。全厂二十多个分厂团委,都在办各自的团刊,什么《钢花》《铁流》《星火》,如雨后春笋般从十里钢城破土而出。后来,不胜其烦的苏云裳,把所有打给“2704”的电话,全部让冯旭晖接听,解答团刊的事宜也一股脑往冯旭晖那里推。冯旭晖接听电话之后,内容也集中在刻印钢板和版面布局等“技术”问题层面,逐渐这种电话就少了。

一天,韩啸波问冯旭晖,丁剑其是不是经常到段里小院去找苏云裳。冯旭晖当然明白,丁剑其不是对自己突然有了大把的时间教他写字,而是对苏云裳。但是,冯旭晖也存了一点点私心,没有把这一情况告知韩啸波,装着迷糊。冯旭晖解释说,丁剑其是廖书记安排带冯旭晖写排笔字的。而韩啸波却露出了不易察觉的轻蔑一笑,笑得冯旭晖为丁剑其担着心,也为自己与韩啸波的友谊担心。

“十一”快到了,丁剑其让冯旭晖在马路边铁质的大横幅上展露身手。一桶水,一个拖把,冯旭晖把之前的横幅标语擦洗干净,然后计算字数,用粉笔均匀着打格子。“颜料太稀了,这不是纸,也不是平摊在地上。否则会流眼泪,会让你哭的。”丁剑其不乏幽默。

“你讲对了,有你哭的时候。”有人重复着丁剑其的话,回头一看,是一个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的“青年满哥”,看样子不好惹。

丁剑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着冯旭晖。

冯旭晖问:“啸哥、阿聪,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邓子聪说:“刚刚路过,啸哥去看我未来的嫂子冯程程。”

冯旭晖说:“冯程程?哦,你是说苏云裳呀,在办公室哩,你们去吧。”

等韩啸波离开,丁剑其问:“这个啸哥,好大的派头呀,他是找苏云裳的?”

“是呀,他每天下班都会约她压马路、看电影呢。”

“刚刚说什么?冯程程是怎么回事?”丁剑其问。

“你没觉得啸哥,很像许文强吗?”冯旭晖反问。

“嗯,是像……许文强,冯程程。哦,我明白了。怪不得恶狠狠的说,有我哭的时候……”丁剑其如梦初醒。又疑惑地说:“这个啸哥看起来流里流气的,苏云裳怎么会……”

话音未落,苏云裳、啸哥骑着单车从小院往外走。在小院门口,啸哥特意把单车龙头轻巧地一拎,单车从路上越到人行道上,停下,拍着冯旭晖的肩膀说:“阿旭,好好跟你这个师傅学习,今儿个,为兄不陪你了,要陪你嫂子呢。”说完,单车杂耍一般到了路上。

丁剑其很是复杂地看着他们两个的背影,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十一”纪念大会前夕,冯旭晖到斜对面烧结厂办公楼找丁剑其。丁剑其正在办公室地上写会标,让冯旭晖把写好的小心拿到走廊去风干。

写完之后,冯旭晖让丁剑其去段里,丁剑其说:“不去,没看我正忙吗?”或许觉得态度生硬了,补充说:“我还要去下面车间检查工作。你去写吧,照着我上次教你的那样写,丑媳妇总要见家婆的。”说完,风风火火出门了。

冯旭晖望着丁剑其的背影,知道这个“师傅”已经带他到头了,不免长叹一声。事实再次证明,丁剑其并非热心带他,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苏云裳也。

中午在赵秀才的血鸭店吃饭,冯旭晖跟韩啸波说了丁剑其,请都请不来了,两个人会心一笑。赵秀才在一旁听出了端倪,对他们说:“你们几个搞恶作剧,结果害了冯旭晖,知道吗?”

韩啸波问:“此话怎讲?”

赵秀才说:“这是明摆着的,得罪丁剑其这个师傅了。”

韩啸波说:“那厮算个鸟,他怎么能跟我们的赵秀才相比。阿旭,你就死贴着赵秀才,准没错!”

这时,夏菊英在外面喊着赵秀才,来客了。

巧的是,赵秀才一出门,阳胡子一脚迈了进来。“我感觉有人想我了,哈哈。”

“赵秀才前脚刚走,你的后脚就到。”冯旭晖说。

阳胡子一本正经地问,赵秀才哪只脚是前脚?

韩啸波说,按照男左女右的规则应该是左脚。

冯旭晖觉得这个“前脚后脚”有点意思,就说,阳胡子你也喜欢咬文嚼字了?

韩啸波说,跟着谭晓风学的呗。

冯旭晖起身去厕所的时候,就听到另外一桌客人在一边议论,说是在电线厂的宿舍区,发现了一堆枕木,几天了,没人来拉。有人报告了派出所,说应该是鼎钢的枕木。

开始,冯旭晖没在意。路边上一堆枕木,没什么稀奇。但是说到派出所查实,就觉得问题严重了。他凑过去听,继而过问起详情来。可他们也是道听途说,说不清楚。

回来之后,冯旭晖说起道听途说的枕木,韩啸波没有在意,而赵秀才却敏感地觉得,这里有蹊跷。但是,他只担心冯旭晖,就问他知不知情。冯旭晖摇摇头,赵秀才露出诡秘的笑说:“可能有好戏看了……”

冯旭晖问:“什么好戏?”

赵秀才卖着关子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冯旭晖说:“师父,你好像知道了什么秘密。”

赵秀才高深莫测地说:“天机不可泄露,等着瞧吧。”

第二天上班一阵子了,肖锦汉带着纪委干事袁新辉、铁路派出所的干警到工务段小院,冯旭晖才敏感地联想起昨夜同学们议论的枕木来了。廖书记早已经起身,到门口迎接肖主任了。

“你们看看,这些枕木是不是你们工务段的?”肖锦汉把几张黑白照片扔在廖书记办公桌上。

廖书记拿起照片看,冯旭晖也凑过去。照片上的枕木黑乎乎的,看不出所以然。在他们努力辨认的时候,干警说话了。“我们已经调查了,这些枕木来自于北门,是你们段里一位师傅盖房子剩下的。”

廖书记说:“我们段里有人用旧枕木盖房子,我知道的,一般是在厂区内,出什么事了?”

“有什么手续吗?”

“没有,都是些旧枕木。我们职工自己用,从来不需办什么手续的,只要领导点头就行。”

“自己职工用一点,一般情况也不追究,但是,变卖枕木,就不是一个性质了。”

“变卖?没有呀!”

“你不要太官僚了,事实上,那些旧枕木卖给了电线厂的人。由于厂里没批准他盖房,旧枕木一直堆在那里,派不上用场,妨碍走路、过车,被人举报了。”

廖书记看到事态严重,让冯旭晖赶紧把曹向荣、刘学彬、邓子聪找回来。曹向荣、刘学彬出门有交待,很快就回到了段里。而邓子聪却不知去向,冯旭晖给段里所有的工区、班组打了电话,都没有看到他。

段里的废旧枕木是由邓子聪负责回收,他不回来,谁也说不清楚。袁新辉对工务段的情况很熟悉,就对廖书记说,把几个铁路维修工区的枕木核查一遍,看看是否有丢失。

后来黄满志反馈,工厂站工区小院内的枕木,被偷梁换柱,新枕木盖住下,有很多旧枕木。袁新辉、廖书记、曹向荣、刘学彬都骑车赶往工厂站工区。黄满志说,点了数,有20根新枕木被做了手脚。袁新辉对廖书记说,要尽快对工厂站工区进行调查,看看其他工区的枕木是否有“调包”。

回到段机关,廖书记跟曹向荣在隔壁办公室大声争吵起来。隐隐约约,冯旭晖听到了大致的意思,廖书记强调,工务段职工自用废旧枕木,段领导集体研究批准,不能擅自批准。关心职工生活,尤其是旧枕木要出厂门的,还要报总厂生产处、保卫处批准的。否则出了事,大家都逃不了干系。而新枕木,根本不能批给职工,更不能出厂。

廖书记一副责任在肩的严肃,或许觉得这件事是党支部书记的责任,问:“这批枕木,是你们谁批准的?”

刘学彬不假思索地回复:“我没批。”

曹向荣的语气却显得有些底气不足,说:“有一天我可能喝高了,好像记得给邓子聪批过。事后,我的脑子一片空白,给忘了。”

“邓子聪的人呢?关键时候,他这个……关键时候看不到人,也不跟办公室请假。”廖书记显得很生气。

很明显,廖书记声音大,曹向荣声音小,小到冯旭晖在隔壁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一向温和的廖书记,几乎没有跟人红过脸,这次看起来,他是真的气愤了。

邓子聪回到段机关的时候,显然是喝酒了。但是,应该没有醉,看见廖书记、曹向荣时,不住地弯腰致歉。

曹向荣脸色很不好看,恨铁不成钢地对邓子聪说:“每天都这么喝,上次你把我喝高了,好像给你批了一些旧枕木,你批给谁了?我都不记得了。”

邓子聪低着头,半晌没作声,似乎在努力回忆这件事。

廖书记说:“这样吧,现在是中心纪委在调查,你应该配合袁新辉的调查。我马上打电话,看看是他到段里来,还是我们陪你到中心纪委去?”

“我,我不是。怎么了?”邓子聪显得有点慌乱。

“书记,邓子聪这么大的酒味,这个时候去中心接受调查,只怕不合适吧。”曹向荣感觉有些隐隐的担忧。

廖书记想了想说:“你呀,你怎么把他弄上来,他这么爱喝酒,会误事的。”

曹向荣说:“我都看见了,马上退回到工区去。”

而邓子聪却喃喃地说:“都怪你,阿旭。”

这时,院子里有人在大声质问:“谁是冯旭晖?给老娘出来!”冯旭晖一看,一个时尚的卷发女人,是个陌生人。但是,看她那气势汹汹的架势,在没有弄清楚对方情况的时候,冯旭晖没有上前承认自己就是冯旭晖,而是问:“阿姨,你是谁?”。

“我?你是冯旭晖。”对方一眼就断定地说。

“我不认识你呀。”

“我今天就让你认识老娘的厉害,冯旭晖,无耻小人!”

“阿姨,我不认识你,你干嘛骂我?”

卷发女人当即啐了冯旭晖一口,而且要冲过去甩冯旭晖耳刮子的架势,被曹向荣挡了。卷发女人破口大骂,大意是,冯旭晖是个使阴的人,她儿子阿聪刚到工区的时候,不告诉他抄写安全须知,让他儿子出洋相,被人喊成了什么“钉耙”。还说,她儿子跟着啸哥玩,跟着啸哥去中心大院闹事,冯旭晖也吃醋,好像啸哥是他冯旭晖的保镖一样,处处维护他。尤其是邓子聪调到段里上班的,冯旭晖眼红,想把他儿子挤走,使阴招,在领导面前讲她儿子的坏话……

原来,这是邓子聪的母亲。昨天晚上,邓子聪的母亲扬言要找冯旭晖麻烦,邓子聪不让,于是,母子俩在家里大吵一架。之后,邓子聪摔门而去,到天亮都没有回家。邓子聪的母亲只好到单位来要人,口口声声要找冯旭晖算账。

邓子聪的母亲,最终被廖书记劝了回去。

小院里却并没有因此安静下来,人们议论纷纷。邓子聪母亲披露了一个信息,把冯旭晖与邓子聪的个人恩怨,公开化了。曹向荣当即看着冯旭晖,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似乎在说,原来旧枕木这件事,是有着很深的渊源故事,是冯旭晖刻意耽误邓子聪的前途。这个冯旭晖,表面老实,其实骨子里却是一肚子坏水。

邓子聪在曹向荣办公室已经发出夸张的呼噜声,表示他对外面院子里发生的一切,一概不知。

有人看到,对面电务段班组的小何姑娘,阴沉着脸,一言不发。有人分析,小何估计看到未来的“婆婆”的这副德行,脸面无光不说,今后真的做了婆媳,担心玩不过这个“恶婆婆”了。

不爽的人,最应该数冯旭晖了,没来由被人骂了一顿“无耻小人”。估计,很快整个工务段就会有了新的谈资,那就是,冯旭晖精于算计,想方设法排挤邓子聪,占了邓子聪进机关的指标。阳胡子自然会不怀好意地笑话邓子聪“最大的钉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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