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异变
首当其冲的,自然就是好不容易击退了狗头鳗,却为何还要费劲把它给捉住,而不是任由它离去。毕竟这船不时颠簸两下,时刻提醒着众人前头拴着一条庞然巨物。
这单师爷手捻山羊胡子说道:“方才我也与你提过,这狗头鳗的毒汁名唤‘瑇沥’,是一味极名贵的药材。不过处理起来极是麻烦,要先用牛黄、朱砂、雄黄、安息香等物,和以童子尿来拔毒。”
厨子姜生正坐在隔壁桌,听到自己知道的东西,便插嘴道:“童子尿我知道,我们那儿都拿来煮鸡蛋,夏天吃了不中暑。”同桌一人有些不悦地拍了他后背一巴掌,责怪他打岔。
单师爷并不恼,气定神闲地继续说:“那金华府的童子尿煮鸡蛋确同是一理。不过这瑇沥拔完毒还不能用,其虽质地黏滑,却无法被肌肤直接吸收,做不得膏药。要再用麝香、琥珀、龙脑等物,一同研匀后文火煎之,十六碗水煎至一碗水方成。能治中风不语,能解蛊毒。”
众人连连称奇,没想到这剧毒之物,经过一系列的炮制反而能成解蛊毒的神药。
“那是自然,这天地之间,阴阳循环,相生相克。毒蛇出没之处,七步之内必有解药,至毒之物往往也是救命良药。老夫年轻时候认识一位苗族蛊娘,光一个乌头,啧啧啧。在她手里能让一个成年壮汉失魂落魄为她摆布,也可以让仅剩一口气的垂垂老朽回光返照,着实是厉害。”单师爷说到这儿,双眼一闭,似是在回忆一些极美好的东西。
但那姜生却是不解风情,追问单师爷这狗头鳗的毒汁有大用,其它部位又有何用?
单师爷从袖口抽出一把折扇,轻打姜生的脑袋:“那狗头鳗的头骨坚硬似铁,只能拿来摆着做个装饰,有些大户人家也拿来镇宅,但据说并不灵验。背骨稍软,可做我这扇骨,价比湘妃竹。至于这肉,那就可要轮到你上场了。”
一说到吃,可就引得更多人围上来听师爷细讲。
那单师爷绘声绘色地讲道:“这鳗鱼脂厚肉肥,烤,自是上上之选。但这狗头鳗如此之大,又如何烤之?故最妙的,还是做成鳗鲞。宰杀后用大量海水洗净,再用一年生长毛竹撑开腹部,好似一面巨帆,再从头到尾抹上三遍粗盐,风干七日便成。那肥脂尽皆溶进肉里,光是闻上一闻便知是世间绝味。”
“我靠,那得用多少盐啊。”姜生吃惊地问道。
单师爷摆摆手:“看你那点出息,这狗头鳗身形巨大,做成鳗鲞自然是非千斤盐不能成。但你不想想那狗头鳗的鳗鲞又能卖多少钱?半条又半条的狗头鳗鳗鲞,就足以买上那万斤雪花盐,谁还在于那点子盐粒。”
众人连连称是,都让单师爷别理姜生这小家子气,赶紧说说这狗头鳗的鳗鲞具体怎么吃。
“只消一根细葱,两片嫩姜,上汽蒸上它一盏茶的工夫,便是下酒的好菜。若是大户人家,更有妙方。使那猪肉,加冰糖酱油久煮至酥烂,再下鳗鲞同煮,三十滚便可出锅。万不可同下,那肉熟时鳗鲞则尽皆煮化了。那东坡居士有言道‘贵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可这鳗鲞烧肉却是例外。猪肉与鳗鲞配伍,令其腥臊之气尽褪,色泽红润油亮,香气扑鼻,真乃是肉中绝品!要是在冬日里,还可挑阴凉之处静置,一夜后便成鲞冻肉,那滋味……”
单师爷正说得众人口水直流之时,船却又起了颠簸,而且一下比一下猛烈。众人大多都站着围在单师爷旁边,加之正听在兴头上,此时被这样突然的猛烈颠簸弄得是人仰马翻。单师爷也被两个水手压在身下,好险没给直接压死。
大副赵一鸣最先稳住身形,大喊着让所有人镇定,赶紧找地方把自己稳住。
刘坚在颠簸之时下意识地拉了一下固定在地面上的桌子,反倒没有跌倒,此时也是踉踉跄跄地又找了一个墙边靠墙待着。
可没站稳几秒,就感觉整艘船都高高跃起,仿佛飞到了天上一般,所有人又被全部甩倒在地。不过这一次之后,船的晃动逐渐开始减弱,直至恢复到正常行驶时的平稳。
那赵一鸣反应很快,感觉这船太过平稳,立刻大喊:“不好,那狗头鳗跑了!”随后便跑出船舱,众人也紧跟着一起跑了出去。
果然,原本守着狗头鳗的人全东倒西歪地跌在地上,好几个人都受了伤。邓宏志和仇顺看起来倒是没事,至少没有外伤,此时正缓缓站起来。
邓宏志推开两个前来搀扶他的人,一指船外说:“快,先救人。”
原来,有两个水手在刚才在骚乱中不慎失足落水。好在之前被狗头鳗拽着跑的时候,邓宏志已经让人把帆收了起来,此刻船距离他们落水的地点并不远。
当下,有几人放了一条小船前去救援,总算是有惊无险地把那两个人救了上来。
最后清点人数,好在没有少人,只有几人受了伤,单师爷正在给他们做治疗。船舱里的人一问,才知道刚才不知为何,那狗头鳗突然发起了疯,不顾一切地想要逃走。
这过程来得较为突然且迅速,仇顺说自己只看到那狗头鳗突然停止了游动,本来自己还以为它终于游累了,正准备招呼人准备大网把它捞上来。谁知道它突然以一种很奇怪的姿势扭动身体,随后掉头直往船的方向扑来。
正当它逐渐逼近,就要撞上船头时,却又往下一钻,钻到船底下去了。水手们自是经验丰富,随着狗头鳗的远近而释放或拉紧绳索。
这捕鱼之中的诀窍,无非就是人与鱼之间的拔河。鱼若使劲,人与之硬拽,往往只有三种结果:一、鱼线吃不住两端的拉力而绷断,鱼逃走。二、人被鱼直接拽进水里,鱼逃走。三、扯烂了鱼嘴,鱼依旧逃走。
因此,高明的渔夫懂得在鱼用力时适当放松,在鱼放松时适当用力。让鱼一直吃痛,不得不奋力逃跑,但又始终嘴上挂着鱼钩逃不出渔夫的掌控。最后在鱼力尽之时,只能任由渔夫将其钓上岸。
但这狗头鳗这般发疯着实异常,它冲向船时水手们已经收绳。它钻入船底时水手们要转而放绳避免船被拽翻。
一般来说,平日里船员们捕鱼时不用太过担心,因为此时绳短,大部分鱼在往水下钻时都会吃痛,转而选择上浮。但这狗头鳗却似发了疯地要和船同归于尽,不顾自己的疼痛猛力向海的深处游去,拽得仇顺等人几乎都把不住舵盘。
就在仇顺等人要坚持不住时,那狗头鳗终于又游了上来,或说是冲了上来。它猛地顶起了船,随后又冲回海里,这一番操作之下,它终于摆脱了鱼叉。
赵一鸣听到此处,立刻让人去检查底舱是否有漏水。不久水手回报有两个舱漏了水,现在已经暂时封了,并无大碍。
众人一齐商议为何这狗头鳗会突然发疯,连单师爷也啧啧称奇,说自己已是第三次遇见这狗头鳗了,从未有过这种情况。
仇顺也表示,狗头鳗离去前他看了一眼。因为拼命挣扎,那狗头鳗尾巴上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血流如注,哪里还能活得。不出一两日,这狗头鳗必然要失血过多而死。
赵一鸣猛地一锤旁边的桅杆:“他妈的真活见鬼了,这畜生为了逃命,却连命都不要了,那不是在做无用功么!”
“各位,”刘坚此时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我想它可能真的见到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