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变迁

“这大爷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品种啊？”小舒在内心深处大声呼喊着，他已经无法用恰当的言语来形容面前这位老人了，如果老人所说属实的话，那他所拥有的那种永生能力比自己的感知力要神奇一万倍，那才是货真价实的感受力，因为他成了被感受生命体的本体。

小舒曾在大自然的拥抱下寻寻觅觅，努力感受、尽情体验，尽管他只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而不是成为生命体本身，但是那种感觉已经是那样真实和绝妙，如同贴切无比的春水浸润生命体本身：

他曾想像鱼儿一样，在柔软无形、包容无限的澄清碧水中摇曳遨游，感受水流无孔不入、无微不至的柔情抚摸，想多久就多久；他想像猫儿一样，在午后一点钟静谧明媚的春日扫拂下慵懒地枕着自己毛茸茸的大尾巴，眯着眼睛笑看世间浮华；他想成为一只蠕动的毛毛虫，悠闲地啃食着绿色叶片，品尝着季节的味道，最后化茧成蝶，在空中翩翩起舞，不用在乎任何人的眼光，对了，这只蝴蝶最好是白色的！

他想像一只灰色的小蜘蛛那样，将自己尾部吐出的一根纤细的、乳白色的坚韧蛛丝系在高高的枝头，借力习习微风在空中悠闲地荡起秋千，如同一幅时光钟摆；他甚至想象过要成为大壮这样普通的人，因为他们可以在母爱的浇灌下茁壮成长，那感觉一定很不错吧……

但他永远只能去想象、去感受，而不能成为他们本身，这情形如同隔靴搔痒。

可老人说的这些话到底是真的吗？

小舒看了一眼面前这张摆满了历史遗物的厚重长桌和老人坐着的那张高贵王座，那绝对符合王的雍容华贵气质；目光向王座后方延伸，那些隐藏在暗影之下高深莫测的藏书似乎是历史的载体，它们所展现出来的厚重感和不可亵渎的神圣感显示出这些书籍已将所有已知的和未知的智慧囊括其中，似非人间所有；老人由内而外流露出的气度、言语之间展露出的博渊博学识也证明他绝非常人。

种种线索佐证着老人那些话并非梦中呓语。

小舒已被彻底征服，他完全遗忘了片刻前还在进行着的自我寻求之旅，被一根棍子上的胡萝卜引向歧途：“可是你为什么能存在如此久的时间？不是说没有谁可以永生不灭吗？”

“终有一天我会消亡，这绝对是不可改变的事实，要知道我的长存是有代价的，这代价便是我无法像生命体一样拥有思维波动，然后我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只有回忆却无法像生命体一样思考。你应该就是通过这一点发觉我与众不同的吧？毕竟想在我的身上找到这点破绽，除非动用原力感应，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难怪……可是在我看来您跟正常人没有任何区别啊，甚至比任何人都更具智慧。”小舒开始相信老人的那番话了。

“这不叫智慧，只能算得上经验而已。”

“仅仅只是经验？”

“你知道我经历过多少次史前大灾变吗？天火流星的撞击、蛮荒之流的掘噬、无休止的崩塌和掩埋，那撼天动地、乾坤颠倒之势如同一把无情刻刀，随意涂改、修饰、雕刻着这个可怜的星球：在深海起一座宏伟的白色山峰，或在巨峰中间裂出一道深不见底的黑色沟壑，像是对卑微生命进行无情的嘲弄；你知道我目睹过多少王朝的覆灭、历史的轮回吗？那种血染天际、尸横遍野、硝烟弥漫的惨烈真让人……不久之后，战场的遗存被彻底抹去，变成了生机无限、炊烟袅袅的祥和；还有那繁花似锦、烟火缭绕的古老城墙，车水马龙、喧嚣热闹的街巷庙宇，转眼间改弦更张变了天地，最后还是落得城荒草深、野草萋萋，江山依旧在，人却难依旧。这万年间，我一直在探索、学习并记录下世间的一切，我无所不知，却又一无所知！我拥有无尽的学识，并远远超出人类的认知，但是却无法将这些学识组合应用、再创造，就如同我的脚下有一座金矿，我却不懂得如何去开采和冶炼。我也会伤心、愤怒、惆怅……但那只是一种华丽的表演、一种机械的展示，我不确定这些表象背后隐藏的真实含义，或许用行尸走肉描述我也不为过。”

小舒并不能深刻理解老人所说的历史之变迁、万物之轮回，但他的情感和想象力使他在大脑中拼凑出一幕幕悲壮的人间惨剧，勾勒出一幅幅凄美的山河图景、呈现出一场场波澜壮阔的历史变迁……

小舒还注意到，本来情绪高涨、高谈阔论的老人，在这段话的结尾处竟变得有些落寞，这种情绪的表达，如果真是来自于一个不懂得情感与思考的“行尸走肉”，那得需要多少次训练、多久的经验积累才能至此啊！

时间真是一个好东西。

“那您一定知道一些关于我这样拥有原力感应的人的相关信息吧？您知道吗，我对自己一无所知！我来自何方、将去何处、我的身世、还有我那莫名其妙与生俱来的原力感应，这些我通通一概不知。听了您刚才那番话，我甚至怀疑是不是拥有这种特殊能力的代价便是我的一无所知！有的时候我会产生一种莫名的孤独感，而且难以排遣。”良久的沉默后，小舒坦露心声，尽管他知道老人很可能无法给他答案，可他还是想把这些心里话说出来。

在某种形式上，两人算得上是同一类人：没有猜疑、平等对话且能充分尊重对方。这与大壮在一起的感觉是不一样的，一种是情感交融后的信任，另一种却是不掺杂的任何情感的透明，犹如在清溪中嬉戏的两条鱼，感受着同样纯净的空间，互相欣赏、相互倾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