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雷雨夜
夜黑,风高。
冀州西南角的一处密林里,月光正洒落清辉。
林中多蕨类,乍看绿意蓬勃,实则那些老树的内里,早已被蚜虫啃尽——
只剩下一张皱纹堆累的树皮,强撑起整个身躯。
树枝忽而颠了一颠,疑是有风行过。
摇曳的树影后,隐隐约约总像是有两只幽绿色的眼睛在凝视着什么。
是林子里的老獐子吗?
如果被凝视得久了,事物会诞出心智,长出血管、神经,骨腱拉伸皮肉架起四肢,像人一样去爱去恨去杀去怜——
那也不失为一件怪谈。
试想,流泪的树和滴血的月,哪个更惊心动魄一些呢?
那双幽绿色的眸子忽然熄灭了,林间窜起一阵急促的蹄声,像是在躲避什么可怕的东西。
啪——
天空闪过一道惊雷!
就在此刻,雍州五毒堂的一间暗室里,文筠正小心翼翼地将一瓶黑血浇在灰色瓦罐里。
瓦罐里盛着毒蛇的胆囊、壁虎的断尾、蟾蜍的小腿、蜈蚣的触须、蝎子的尾刺;
“师傅老人家在上,保佑不孝的弟子文筠。这唯一的一次机会——可一定要成功啊!”
当黑血浇淋在上面时,从那些毒物下方漂起了一个蛋白色虫卵。
裂纹一闪,虫卵迅速破裂,从中拱起了一只毛茸茸的脑袋——
那是一只新生的壁虎。
在文筠紧张而期待的注视下,小壁虎开始一点点吞吸起乌黑的血液,而后又将目光投向了那些毒物……
啪——又一道惊雷响过!
西南梁州,松山红叶洞。
雨声倾盆,斩落无数红叶。
戴着雨披的黑衣人点起特制的虫白蜡,一点烛光,照亮了整个洞府。
对面的小沙弥毕恭毕敬地坐直身子,从玄黄色僧袍里取出一只方盒。
黑衣人打开方盒,里面竟是一颗须发尽竖的人头!
“哼——连堂客都敢杀,你家主人的这份诚意——我收下了。”
黑衣人的嗓音清亮,一开口仿佛连空中的蚊蝇都能震落。
小沙弥则是露出讨好的笑容:
“我家主人的意思是想要推举您为盟主,召集各路诸侯共商大计,至于这种挡路的家伙——就该死——”
烛光忽然闪烁了一下,像是为听到的阴谋而感到胆寒……
啪——
雷霆闪烁间,照亮了云海的乡间土路。
拄拐的老者阴沉着脸看向面前的张影七,冷静地开口道:
“张堂主——难道非要赶尽杀绝吗?”
张影七拨弄着手中的峨眉刺,眸子里划过一抹狠厉。
“我恭敬地叫您一声鹰爷,您老这辈子算是没白活。
“别说我狠心。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站错了队。”
他微笑着走到跛子鹰面前,伸手搭上了对方弯曲的肩膀,用阴冷的声音说道:
“听说鹰老的拐杖是降龙木做的,外敷熏香,内嵌金箔,后天是诸葛家老家主的七十大寿——我有意接花献佛,还请鹰老不必吝啬。”
跛子鹰还想再说什么,身体却已经被峨眉刺贯穿,他拽着张影七的衣领,苍老的身子慢慢软了下去。
张影七一把丢开他的手,拾起地上的拐杖,向云海的郊外走去——
那里,是蔚蓝地宫的方向。
“鲸落云海——旧时代已然落幕,新时代就由我亲手开启吧。”
张影七冥想片刻,便有一幢大门在面前缓缓出现,是那扇他无比熟悉的沙门!
“哈哈,果然跟我想的一样,鹿圆圆已经得到了蔚蓝之主的认可,只要她在心里允许,我就可以随时进去!”
张影七拧开门把,迈入了那个埋藏无数秘密与尸骸的蔚蓝地宫……
啪——
雷声吓得张斌一个机灵,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
“怎么打雷啊——天气预报上也没说啊——”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将门房的窗户关好。
这里是青、云两州边界处一个小区的保安室,而张斌,是今天的值夜保安。
砰——砰——有人敲门。
“等等,来了来了——”
刚打算回去睡觉的张斌老大不情愿地走过去打开门,却看见外面站着四个身材孔武有力的彪形大汉。
张斌刚要骂出口的脏话就这样卡在了嗓子眼里,硬生生咽了下去。
“伙计——我们进小区有点事,麻烦你给行个方便。”
“这个——原则上是不允许的呀——”
张斌为难地说道,暗自权衡利弊。
这几个人一看就不像好人,如果放他们进去,业主出了什么事,物业经理肯定不会放过他;
可是,这些人要是对他来硬的,他也完全不是对手啊。
张斌暗暗捉住了腰间的对讲机,如果这些人要对自己动手,那就马上呼叫增援。
“原则上来说——钱才是最大的。你说对吧伙计?”
为首的男人看样子不想把事情搞大,从兜里摸出一叠钞票递给张斌。
张斌接过来一看,足足有一千多,立马眉开眼笑地取出电子钥匙,打开了小区大门。
四名大汉鱼贯而入,径直走向了小区里的一家私人诊所。
打开诊所的门,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诊所里横七竖八地躺了四五具尸体,他们穿着白大褂,大概是诊所里的医生和护士。
鲜血溅射得满墙都是,而在墙角处蹲坐着一个目光呆滞、嘴角嗫嚅着不知在说些什么的男人——
隗天路。
他怀中抱着的多子怡,已经彻底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
几个男人互相对视一眼,为首的那个鼓起勇气走到隗天路面前,紧接着一躬到地。
“请少爷节哀——堂主有令,让我等接少爷回长青堂!”
“节哀——节哀?呵呵,节什么哀?”
隗天路蓦然站起,声音中带着令人畏惧的寒意,身形萧索形同恶鬼……
啪——
又一道惊雷响起!林中的飞鸟被从树枝上惊起,哀鸣着飞走。
而在那棵树下,几只老鸦正在啃咬一具新鲜的尸体——
那是一只皮包骨的老獐子,双眼瞪得滚圆,像是在临死前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什么人过来了——
啪——
雷声方落,一只苍白的手掌就扣在了老树上!
那是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妇人,跣足,身材瘦弱,眼窝深陷,活像恐怖电影里的伽椰子。
她走得很慢,很慢,瘦弱的身体却仿佛有着极其恐怖的力量。
每一步都像是心脏的跳跃,当脚步停止的那一刻,就是死亡来临之际。
她仿佛随时会转过身,从树洞里掏出某个迷路的小男孩,一口吃掉……
月色孑然,像用白骨磨成粉浇地,长满地平线的牙。
八百里竹声如泣,树林里静谧如心,妖气隆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