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南湖之夏
郭家宝的家在南湖渔场。从他家门前放眼望去,越过一方几十亩的鱼塘,再越过一片青翠的鱼草田,是美丽而广阔的南湖。
南湖是芙蓉县的第三大湖,历史上曾经与青草湖、草尾湖等大湖连在一起,是白衣江流域一个古老的大湖——大东湖的一部分。
鱼草田外沿岸水浅处一二里范围内是种莲的地方。高高低低迎风摇曳的莲叶,像防波林一样沿着湖岸向两旁绵延,涌向遥远的天边。
绿色的海洋中,有白也有红,白色的荷花是家莲,红色的荷花是野莲,在七月盛夏的阳光中生机勃勃,尽情地展示着生命的热烈。
莲外更远处是广阔的南湖水面。清澈浩瀚的湖水沐浴着金色的阳光向远方荡漾,水随天去天空水阔,茫茫不见一树一岛。只有水天相衔处有一抹淡青色,那里是连绵的林山。
如果说莲叶接天水阔天空是“壮美”的存在,通过涵闸与它相连的南风渠则是“幽美”的所在。
南风渠只有十几米宽却有几里长,像个长长的湖泊静静地卧在鱼塘芦苇稻田间。
历史上南风渠也曾经是条波澜壮阔的大河,但早已经被勤劳的先辈驯服改变了模样,现在虽然依旧连通南湖,却有着与南湖很不一样的景致。
疏疏朗朗分布的莲叶荷花在这里成了点缀,菱芡睡莲浮萍反而成了主角,白的黄的紫的红的花在水面在空中高高低低竞相绽放,争奇斗艳。
出水的莲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摆,拳头一样的莲蓬如哨兵一样始终高昂着头。
大眼睛长翅膀的蜻蜓不时绕飞其间,小脑袋细长腿的水鸟静静地伫立一旁伺机而动,成双的鸳鸯偶尔还会现出它们美丽的身影。
郭家宝家左边隔着一条小路就是南风渠。因为家有父母兄嫂打理,他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学习,家中的农活没他多少事。弟弟郭家行即将升初一也有了自己的伙伴,不再需要他这个哥哥陪着了。
在这样一个悠闲的上午,郭家宝搬了把竹躺椅来到南风渠边一棵高大的楝树下准备翻翻书。
楝树是湖区常见的树种,南风渠两岸都耸立着这种大树。
每当春天来临时,它们会开出一丛丛美丽的淡紫色花朵;到了秋天,它们会挂出一串串黄澄澄像铃铛一样的果实。而此时的盛夏,则带来一地的阴凉。
金色的阳光穿过浓密的枝叶如一束束光柱一样浮在空中落在地上,也落在身上脚上,挥不去拦不去,尽情地释放着澄澈的空灵。
郭家宝手中拿着本世界地图册悠然躺下,怡然自得地感受着享受着。跟着,目光随意地落到身边的大树干上。
大树干近乎黑色的树皮上,皲裂的表层一道一道如同刀刻斧划过,或直或曲地向上向下延伸着,似乎毫无规律,也毫无次序。
但是,在这貌似毫无规律次序的纹路之中,是否隐藏着某种特别的规则、某种特别的意义,甚或是隐藏着某种特别的自然之道呢?
郭家宝开始了思考。思考中感觉如有一粒水滴正从大树干的上面缓缓淌下,悄然划开大树那坚硬的表皮,向下,向下......
“这纹路,一定是水滴千年万年尽情流淌的宏构,一定是大自然万年千年缓缓进化的杰作,一定是岁月大师书写的恢宏传奇!
“这,不正是天然的艺术品吗?这,不正是最纯最粹的自然之道吗?”
如同醍醐灌顶,郭家宝瞬间恍然大悟,坐起来看着大树依然皲裂的表层,轻轻地摇了摇头,额前翘起的几根长发也跟着轻轻摆动。
“郭家宝,是你吗?”
就在郭家宝正为自己有了新的发现而欣喜时,一串银铃般的声音破空而来,惊断了正飞逸的思绪。
他迅即扭过头,只见一个身着橙色连衣裙的女生正站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
亭亭玉立的女生头上戴着一顶敞着黑发的海蓝色太阳帽,大大的帽檐下一张熟悉的瓜子脸,虽然相距还有十几米,但盈盈笑意却已似扑面而来。
而女生身旁,南风渠中一枝娇艳的纷红色荷花高高擎出,在明媚的阳光下正热烈地盛开。
“傅常婷!”郭家宝惊讶地叫了一声,跟着一下子从竹躺椅上弹了起来。
“这是你家?”傅常婷轻盈地走了过来。
“这——这是我家,你——你怎么来了?”郭家宝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在迅速加快。
不仅仅是呼吸,也不仅仅是张口结舌,甚至可以听到心脏在“咚咚”狂跳。
只因傅常婷就在眼前,只因傅常婷正对他微笑,一如那正热烈盛开的荷花。
“我五姐嫁在你们这里,那是她家。”当傅常婷走近时转过身抬手指了出去。
那是一栋两层的红墙黑瓦楼房,在南风渠对面一百来米的地方。
“原来张家三嫂是她五姐。”郭家宝心中如此想着,口中却早已热情地说了起来:“那——那是张——张三哥家。”
虽然热情但依旧有点张口结舌,只好停下来,跟着不算太深地快速呼吸了一下后说,“张三嫂,原来是你五姐。经常见到,但,怎么从没有听她提起过?”
效果不算好,但总算比先前好了一些。
“现在你已经知道了嘛,对了,你怎么上午就开始睡觉了?”傅常婷伶牙俐齿,一点也不给套话的机会。
郭家宝一颗激烈跳动的心依旧在努力恢复平静中。
“睡觉,没有的事。我本打算在这里,翻翻书,”低头扫了眼依旧拿在手中的地图册,跟着把目光转向身旁的大树,
“刚才,无意中被这大树树干上的纹路吸引。突然觉得,这纹路是大自然中一种无与伦比的艺术,是一种奇特而美丽的存在。”
“无与伦比?”傅常婷的目光本已经随着郭家宝的目光转向了大树树干,这时不禁又转了回来,笑着说,“了不起,竟然能从这黑黑皱皱的树皮上发现艺术的存在。”
“尽管看起来很平常,但上面却有着说简单就简单说复杂就复杂的纹路,正是这不一般的纹路,我想,大概只能用天然来雕饰形容吧,所谓的‘自然之道’,至纯至粹!”郭家宝微微一笑。
虽然脑子里还有一大段描述,但是忍住没有说。
“听起来很有感觉的样子。‘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你刚才躺在这里,不会是一直在编吧?”
傅常婷边说边走近大树欣赏所谓的艺术品,但是目光很快就落在了一只正在上面爬行着的黑红色大蚂蚁上。
“编?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
郭家宝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芒,顺着傅常婷曾经停留过的大树那儿再往前,越过正热烈盛开的荷花落到了跨越南风渠的一座小拱桥上。
木制的小拱桥大概三四米长,在渠中央画出两道优美的弧形。一道在水上,一道在水下,仿佛一轮明月长驻其中。明月之外,再通过泥土筑成的小路连接着两岸。
邻近两人这边的桥头停泊着一艘小小的木船,一条长长的竹篙静静地插在船头。
“想写诗?”傅常婷回过头莞尔一笑。
“写诗?假如可以的话,”郭家宝突然发现自己一直在老老实实地回答问题,停顿了一下迅速拉回目光说,“要不然你来一首?”
“这里可是你的主场,我怎么能喧宾夺主?”
“当然!”郭家宝微笑着放下手中的书,向傅常婷来时的方向走去。
“你要去哪里?”傅常婷终于没忍住问。
“尽南湖渔场的地主之谊。”郭家宝没有回头,径直走到傅常婷曾经停留过的地方,探手将那朵正热烈盛开的荷花摘下来,然后手执荷花微笑着快步走回来,“这是我的诗,一首小诗。”
微笑中,郭家宝伸手递向傅常婷。人未近,绿茎红荷的清香却早已扑面而来。
傅常婷略一迟疑,跟着满面春风地接下:“作为客人我就不客气了。”说完轻轻嗅着正热烈盛开的“小诗”,一双明亮的眼睛则望向了小木船的方向,“那里还有一根长长的竹篙呢,我们能去划船吗?”
“好啊,划船去,走!”少年边说边迅速向小船走去,有意避开着眼前那似乎会说话的一双明眸。
“太好了!”傅常婷快乐地开始吟诵:
撑一支长篙,
向青草更青处漫溯;
满载一船星辉,
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