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冰雪贝之死

夜里降了温，为战场平添了几分萧瑟。

暝瞳站在战车上，看着远处血族军队的冰雪舞，毫不掩饰她的杀意。

光羽辰站在她身旁，模糊看见冰雪舞的身影，似是比三个月前那一面更加瘦弱了。

察觉到光羽辰的视线，暝瞳讥讽笑道：“怎么，在心疼你的老情人吗？”

光羽辰收回目光：“暝瞳，你非要做到生灵涂炭这一步吗？”

“怕什么，又没叫你们光族出战，我特意选择在夜里宣战，不就是因为夜里光线受阻，光族无法发挥实力，到时对外也好交代不是？你看，我多贴心啊。”

“贴心？我看是想让我光族成为十二族里的众矢之的吧。暝瞳，你的那些手段，脏得根本上不了台面！”

“脏便脏，上不了台面我也不在乎，好用就行，你瞧，霖犀和十二族，现在不只能乖乖听我的话？还有你那亲爱的父王母后，我倒没看出他们对我有多大的不满，好像比你更想投靠于我呢。趋利避害，你跟你的父母好好学学啊。如今我已是十尾妖狐，待我今日杀了冰雪舞，这异界我看谁还敢阻拦我。我这数百年被追杀的耻辱，今日就要用冰雪舞的血一并洗去了。”

冰雪舞看见暝瞳阵营里有许多熟悉的面孔，是曾经和冰、雪族交好的风雨一族等。

他们看向她的眼神中怀着愧疚和无奈，看样子霖犀从寂沕消失的事情暝瞳一直压着没有告诉十二族。

为了保住子女的身体，他们不得已站在这里，和冰雪舞兵戎相向。

冰雪舞嘴唇微动，一道传音被神力护送出去，随即在十二族面前被公开放大声音。

“他们的身体都被我安放在寂沕，寂沕被我封印，现在霖犀已经找不到它的踪迹了，也就是说，他们不会再受到伤害。暝瞳没有把这个事情告诉你们，是想你们继续为她卖命，如今得知真相，若不想生灵涂炭，望及时止损，退出这场无意义的战争。”

十二族的人互相看了看，随后火族、日月星一族、风雨一族、玉石一族、花鸟一族接连带领族人退后。

剩下几个族挣扎过后还是选择留在原地，他们不敢赌这场战争会是谁赢，若冰雪舞败了，暝瞳不会放过退出战争的族。

为首的光族更是不会退出，光炜和柔芊眠看冰雪舞的脸恨不得扬到天上去。

他们的儿子光羽辰已在暝瞳身边得势，他们不抱紧暝瞳的大腿，难不成还要向昔日有过过节，彻底撕破脸皮的冰雪舞讨饶吗？

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彻底跟随暝瞳，这样暝瞳杀了冰雪舞之后，光族在十二族地位就可以稳稳站在十二族之首了，百利而无一害。

冰雪舞淡淡瞥了二人一眼，她早就知道这二人会是这副德行，自然没指望让光族退出战争。

不过现在是黑夜，失去优势，谅光族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随着暝瞳的一声令下，这场战争还是开始了。

双方陷入厮杀，场面一时无比混乱。

光羽辰本想赶往冰雪舞身边，却被柔芊眠一把拉住。

“你给我回来，不许去！事到如今你还要护着那个妖女吗？你知不知道和冰院长作对的下场？你是要害死整个光族吗！”

“母后，为何你和父王总是在逼我！”“怎么是逼你，我们是为了你好！”

光羽辰被光炜和柔芊眠强行拉走，眼睁睁地看着暝瞳奔着冰雪舞去了。

冰乐剑、凰浴弓、腓素鞭、栖梧琴、雪吻冰镰、夕雾伞、青棠铃被冰雪舞同时发动，护在血族军队的上方。

巨大冰凰在冰雪舞身后展翼盘旋，几声尖利凰啸就令修为低下者的灵力溃散。

暝瞳亮出自己身后的十条狐尾，随着一声狐鸣邪恶的妖气滔天而起。

她召出漠韶，如鬼魅般靠近冰雪舞。冰雪舞抓起冰乐，锋利剑刃相交时磨出了火星。

百招过后，；两人都没能占到什么便宜，但冰雪舞被暝瞳的剑划出一道不浅的剑痕，正缓缓渗着血。

暝瞳朝冰雪舞露出恶意的笑容：“还记得这里吗？你的好弟弟冰潇源被一箭射死，还有你的男人血逸幽，死在了我的剑下，你去陪他们好不好啊？”

冰雪舞不语，只是出剑更快更狠了。

暝瞳笑得更开心了：“冰雪舞，你害死了这么多人，怎么还不去死啊，他们不是你最爱的人吗？为什么不去陪他们？”

冰雪舞出剑不乱：“因为，他们更想看你下地狱。”

说罢，冰雪舞划破手掌，大量鲜血组成一个囚笼，将两人罩了起来困在半空中。

“冰魅领域！”

囚笼内温度骤降，景象也逐渐迷幻起来，这是冰元素和魅元素共同组合的招式。

“就这你也想困住我？”

暝瞳不屑大笑起来，十条尾巴急速膨胀，想突破牢笼。

不料下一秒冰雪舞出现在暝瞳身后，飞扑过去贯穿了暝瞳的身体。

暝瞳反手将漠韶捅进冰雪舞的身体，然后抓住冰乐剑刃。

“你......你竟不顾性命，用这么愚蠢的方式靠近我！”

冰雪舞同样抬手抓住了漠韶剑刃：“愚蠢，但有效不是吗？你以为我会有所顾忌不会轻易靠近，可我偏偏就是直接地接近你。暝瞳，你太不了解我了，我从来就不怕死。”

暝瞳喷出一口血来，气息开始迅速萎靡：“我可是十尾妖狐，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杀了我吗？”“当然不。”

冰雪舞抬手，滴血的手指点在了暝瞳的额头上：“我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是杀了你。”

话音刚落，暝瞳身上泛起强烈白光，她似是意识到了什么，神色变得扭曲可怖。

“冰雪舞！你做了什么！冰雪舞！”“只有重创了你，才有唤醒雪贝的可能。”

暝瞳的表情逐渐变得茫然，再睁眼，眼神是久违的纯粹。

“主人？”

这不是暝瞳，这是冰雪贝。

短短几秒，暝瞳主宰身体时发生的一切事涌入刚刚苏醒的冰雪贝脑海里。

她脸色苍白，摇摇欲坠，被冰雪舞一把扶住。“雪贝！”

冰雪贝慌乱后退，摆着手不让冰雪舞碰她。

“不不不......”“雪贝你别怕。”“是我，我杀了......我杀了好多人！都死了！”“雪贝！这都是暝瞳动的手！”

冰雪贝惊恐的泪水布满脸庞，她大哭了起来：“主人，别为我开脱了，是这具身体动的手，是我的错！若当时我及时把事情告诉你，夜岚不会死，所有人都不会死，一切都不会发生，是我造下的孽，是我！对不起，对不起主人，我会那样折磨你，那样伤害你！是我该死，是我该死！”

看着冰雪贝痛苦的神情，冰雪舞心如刀割：“是主人不好，是我没照顾好你，没能及时发现你的异常，才会一步步走到如今这个局面。眼下我已将暝瞳的灵魂重创，我们一起想办法，彻底消灭她好不好？”

冰雪贝绝望摇头：“主人，没用的，双生体的宿命永远改变不了，只要我活着，她就会永远存在。”

说完，冰雪贝的身上突然有火焰升腾，冰雪舞想靠近，冰雪贝却远离了她。

“雪贝！你在做什么！”“暝瞳的灵魂挨不过轮回，只要我的灵魂也消散，她便会彻底失去轮回的机会。”

“一定还会有别的办法！”“主人，还是算了吧，这身躯已成罪孽，那些恶事是非我本意不重要了，彻底终结，方能赎清一切。这几百年我并未能感受到什么善意，因此每次轮回我也会不甘死去，选择和暝瞳轮回转世。但这一世，我遇见了主人，遇见了你们，是你们教会我何为爱，何为情感，何为付出，何为牺牲。所以这次，我是心甘情愿死的，我不会再让暝瞳来祸害异界了。”

冰雪贝用漠韶割下身后的一条尾巴：“妖狐的每一条尾巴都极其珍贵，它能换取一个人重生的机会。但是抱歉，主人的爱人身负血族诅咒，我无法用尾巴换取他的重生。这一条，换潇源的重生，对不起，杀了主人最亲的弟弟。”

尾巴化作光点飞向远方，那是血族的方向，冰潇源在那里。

第二尾、第三尾割下：“这两条，换莺歌燕舞，她们姐妹俩总是关心我照顾我，是我对不起她们。”

第四尾、第五尾割下：“这两条，换熠炘雨漻，我不该用玄冰池水来折磨他们。”

第六尾、第七尾割下：“这两条，换南薰风飔，他们本该可以一直幸福下去的......”

第八尾、第九尾割下：“这两条，换璇儿晗夕，是我杀死了主人最后的牵挂。”

冰雪贝只剩一尾，冰雪舞闭了闭眼，轻声道：“雪贝，最后一尾，留给自己，我们试着重来一次好不好？”

冰雪贝笑着摇头：“不啦，这最后一尾，是留给阿岚的。他那么爱我，我却让他惨死在了我的剑下，现在我要用这一尾换他回来。主人，帮我转告他，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是我配不上他的喜欢，是我辜负了他的爱。重来一次，找个值得的好姑娘吧，我希望他能幸福。让他，忘了我吧。”

尾巴全部化作光点散到四面八方，冰雪贝自空中坠落，冰雪舞接住了她的身体。

冰雪贝身上的火焰已经消失，她的身体正在逐渐变得透明，冰雪舞紧紧抱住她：“雪贝......”

冰雪贝抱了抱冰雪舞，眼中尽是解脱。

“阿岚临死前说小狐狸别怕，所以我不怕。主人，一点也不疼的。”

不疼吗？割尾之痛足足挨了十次，灵魂之火燃烧殆尽，怎么可能会不疼呢？

冰雪贝用最后的力气，将脸贴在冰雪舞的掌心蹭了蹭，目光满是不舍和眷恋。

“真怀念啊......和主人在雪山的那些年......我的名字叫做......冰雪贝，这是......主人给我的名字......我很......喜欢......”

冰雪贝这个名字，本来就很恶心，因为这个名字是你起的。

我的名字叫做冰雪贝，这是主人给我的名字，我我很喜欢。

冰雪舞蓦然想起那年初相遇，她温柔又小心地抱起伤痕累累，藏在雪堆下的小狐狸。

她仔细擦拭它身上的血迹，低声自语：“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呢？怎么会受伤呢？也是被族群欺负抛弃了吗？没关系啊，不要怕，我和你是一样的，以后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小狐狸有些胆怯地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冰雪舞的手，冰雪舞嘴角弯起一道弧度。

在懵懂小狐狸的眼中，这是一个顶好看顶好看的美人儿，也是它第一次对美有了概念。

冰雪舞抚摸着小狐狸头顶那三道呈分散状的黑色软毛，这是这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最突兀的地方，殊不知这便是双生体最明显的特征之一。

“很有特点呢，像是......贝壳的纹路。虽然还没能见过大海，但我在书上见过贝壳的样子。你还没有名字对不对？嗯——那以后就叫你冰雪贝好吗？贝壳的贝。”

小狐狸听懂了，小脑袋欢快地摇来摇去，发出小小的“呦欧”一声狐叫。

冰雪舞笑弯了眼：“那我就当你同意啦，冰雪贝。”“呦欧。”

“雪贝，雪贝雪贝雪贝！”“呦欧，呦欧呦欧呦欧！”

那日的冰雪舞的笑声和小狐狸的狐叫，传出去好远，好远。

冰雪舞低头看着这个失去人形，满身是伤的小狐狸。

尾巴那里光秃秃的，曾经珍稀的尾巴现在一条也不见了。

就这样，安静地，冰冷地，毫无声息地蜷缩在她的怀里。

冰雪舞张了张嘴，哽咽地低唤了一声。

“雪贝。”

那声主人听不见了，冰雪贝没有应她，以后也不会了。

那个一直笑眯眯地跟在她身后叫主人，那无数个雪夜抱团取暖的小身子，那满心满眼只有冰雪舞一个人，那危急关头总想挡在前面的冰雪贝，死在了她最爱的主人怀里。

亦如她们的初见，冰雪舞第一次将她抱在怀里。

冰雪舞的小狐狸，是彻底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