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你们都别争!
东边的天空刚刚出现一丝鱼肚白,草河堡东北侧的路旁的小山包北坡就亮起一星火光,一闪即逝。
巴哲尔和两名镇边军骑哨的弟兄得手了!
杨格回头向二道沟方向望去,他身边的刘松节、宋占标也回头望去。古额里还没有从镇边军带着山炮赶来,究竟为何耽搁了?如果没有山炮,斥候队就得全力进攻草河堡以弄清楚日军的具体布防,否则,攻击力度不够,小日本儿未必把你当回事儿。三十来个人对坚固设防的堡垒发起进攻,那结果可想而知。
情愿舍弃火炮也不能白白丢了弟兄们的性命,这是杨格的想法,他的想法也得到了所有斥候队兄弟们的理解和认同。可是,一切准备就绪了,炮却迟迟未来。
刘松节犹豫了片刻,一脸决然地道:“杨千总,还是......我带队进攻,你在那高地观察敌情。”
“德高兄。”杨格呼了刘松节的字,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略一用力,微微摇头,说:“不急,我们再等等,天大亮之前古额里能赶到,咱们就无需冒险,最多把那门山炮暂且还给小日本儿而已,过一天,这些东西终究都会拿回来的。不急,不急,再等等,你还是做好观察准备。”
不急,不急,这话不仅是说给刘松节和大家伙儿听的,也是杨格自己提醒自己。
刘松节的主动请战,让宋占标有些吃惊,而巴哲尔他们三个人无声无息地摸了小鬼子的哨,这......也让宋哨官有些难抑的激动。姓杨的打仗确实有一手哇!比起老行伍出身,十七岁就以马弁的身份随镇台大人去台湾打法兰西鬼子的自己强多了。更重要的是,姓杨的做人做事有担当,替弟兄们考虑的也是相当周到,决计不会轻易地让弟兄们冒险,丢命。若非山炮迟迟未到,这次斥候任务是无比轻松、无比安全的,回去后给那冯国璋一说,指不定那家伙的肠子都会悔青!
跟着这样的人打仗,值得!
心里已经认可、接受了,可面子上,那日在镇台门外的对峙造成的影响还是抹不开。宋占标向刘松节而不是杨格说:“德高老弟,还是我带队出击,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别跟我争!”
“你?”刘松节和杨格的反应几乎一致,反问之时连连摇头。
开玩笑啊,你以为带队执行试探攻击的任务那么简单啊?那要根据两天来的抵近侦察结果,在肚子里把攻击目标的顺序,进攻、撤退路线,遇敌反击时的应对方案......都理清楚了,才能带弟兄们出击。否则,莽撞出击的结果很可能是达不到试探攻击的目的,又断送了自己和弟兄们的性命!你个宋占标,连侦察结果汇总出来的图纸都没看过,怎么能担此重任?!
不过,宋占标的心意是两人都明白的。
几乎同时,杨格和刘松节伸手把住宋占标粗壮的小臂,杨格说:“你们都别争了,还是我去,这是命令!”
“杨......致之老弟!”宋占标心中感慨,反手把住二人的手臂连连摇晃:“对不住啊老弟,那日是占标过分了,可......有些事儿咱不好说,你当理会得到,对吧?”
杨格早就明白了,从聂镇台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之时就明白了。此时他不答反问:“国战当头,都是大清国的军队,芦榆防军、镇边军会战草河堡之后,所有不必要的想法都会烟消云散,对吧?”
三个汉子互把手臂摇晃了几下,似乎如此一番就能心意相通了。
“魁三老哥,你带五个弟兄控制高地左侧,随时接应我和德高,还需注意通远堡方向可能出现的敌军辎重队。如果我被日军缠住,你还要迂回到草河堡西面的那个山头放枪,吸引日军注意。”
“辄,占标明白。”
刘松节急道:“还是......”
一名弟兄小跑而来,乐呵呵地打千报告:“禀几位大人,后面来人咧,十几匹骡马!”,
“到了!”杨格大喜,带着刘、宋二人向后迎接古额里。
不多时,巴哲尔和两个兄弟带着两名日军俘虏回转,古额里也带着一门山炮和十几名镇边军炮队弟兄赶到。
“古额里,累不累?”杨格问了一句,转头看向巴哲尔带回的那两名日军俘虏,心道,此时的日军还比不上三十年后的日军啊!也是,日本人就是通过甲午战争和日俄战争建立起了极强的民族自豪感以及变态的军国主义体制,皇道精神因此烙入这些家伙的骨子里。此时,恐怕与“天朝大国”第一次全面开战的日本人心里,也是诚惶诚恐的吧?毕竟,自隋唐一千多年来都是如此啊!
“回大人的话,不累!大人,这是炮队哨长李国良。”古额里其实快要累坏了!两天打个来回,去倒也不太累,回来却是带着山炮和炮弹,连夜赶路,哪能不累?不过,跟着杨大人打仗,那是再累也值得啊!看,巴哲尔不是提升为哨官了?
杨格向其实见过几面的绿营外委把总李国良点点头,手指昨天放置经纬仪的地方道:“架炮!”
这些天,经过杨格指点的镇边军炮队弟兄已经摸熟了日军的70山炮,此时默然领命,带着分解为四大块的山炮来到指定位置,很快组装完毕。杨格蹲在炮身左侧通过觇孔照准器看了看,又检查了炮耳轴的连接情况和方向、高低机的刻度盘,点点头,向后打了个手势。
李国良提着一把锄头上前,杨格道:“记住,前三炮保持装定诸元,打得越急越快越好!以后,每一炮方向射界加1,炮弹打完后立即撤退,不要管炮。记住没有?”
“大人,记住了。”
“辛苦你们了,动作要快。”杨格能够看出李国良连夜赶路后流露在脸上的疲惫,不过,此时还不能休息。“我在前面打响的同时,你就得开炮!”
“辄!”李国良打千应答后向同来的十三名弟兄招手道:“愣着干啥?快挖!”
架退式火炮的射速发挥,除了要求炮手操作熟练之外,一个构筑良好的发射阵地也是决定性因素。日军在399高地时把轮辋埋一半进泥土中,刚性克服炮身的后坐力,获得较快的发射速度。这种方式快则快矣,一旦战斗需要调整方向射界超过炮架方向机构提供的最大限度时,就得劳神费力地将轮辋起出来,再移动火炮转向。若非如此,赛马集一战,日军炮兵从轰击清军中央阵线转向左翼作战时就不会花费太多时间,给了清军阵线以调整之机,幸而避免了崩溃。
杨格在临走前一天教授镇边军炮队的构筑发射阵地法与日军不同。
前方构筑一道较为坚固的土墙,推炮到土墙后,以土墙标定轮辋前沿位置,然后在轮辋后以泥土垒成高约三寸的“泥码搓”,泥码搓之后是一道泥土垒成的平缓斜坡,斜坡从前到后逐渐垒高,坡度也从1035递增。如此,炮身后座首先克服码搓的阻挡,再在斜坡的反作用下抵消后坐力,滑回炮位,在前面的泥墙和码搓的限位作用,炮架最多晃两晃就能恢复射击状态。此时,要是有人勇敢得不怕炮身的炙热,可以趴在炮身上以重量制止炮身晃动,火炮恢复射击状态的速度会更快。也就是说,射速更高!
天,渐渐地亮了。“啪!”一声枪响,惊破了莽莽山岭和草河堡的宁静。枪响之时,草河堡内的日军正在早饭。
日军第十旅团22联队联队长富冈三造中佐昨夜才从连山关赶回,此时正在房内不瞌睡,却被枪声惊破了好梦,一个翻身起来,边穿衣服边向外面的卫兵喝问:“谁在开枪?”
话音未落,轰隆一声巨响传来,木结构的房屋在爆炸声中微微颤抖,灰尘簌簌落下,撒了中佐满头满身。
“命令,今田少佐立即查明敌情向我报告!”
卫兵离开,中佐推开房门,堡外“噼里啪啦”的枪声响作一片,低矮的堡墙上绽开一朵火花,升腾起黑乎乎的硝烟,硝烟弥散处隐隐有人影晃动。嗯,着火了?炮击之处着火了?!清军所装备的火炮炮弹多半还是装黑火药,只有极少数新式火炮装用棉药炮弹,交战双方中只有大日本帝国的“八溻”炸药才有燃烧作用!
顿时,中佐响起了第三大队的悲惨遭遇,想起那个一脸沮丧收拾行装回国的足立大尉。
清国的镇边军来了!?
似乎是为了加强中佐的看法一般,清军发射的炮弹落点在堡墙上从南向北炸开,几名躲避不及的日军官兵被轰下堡墙,生死不明,整个堡墙似乎都在燃烧一般。此时,密集的枪声正向燃烧的堡墙一带转移。
“八嘎!”中佐恨恨地骂了一声,冲着慌慌忙忙赶来的第二大队大队长安满申爱少佐喝道:“慌什么?!身为大队长,你要有帝国皇军军官应有的气度!”
“哈伊。”安满申爱刚刚站稳就躬身领教。
富冈三造一手叉腰,一手抽出军刀,狞笑道:“哼,清军敢来攻堡,我正求之不得!”
他是有底气说出这话的,此时的草河堡内有22联队指挥部领率的两个步兵大队,三个骑兵中队和一个野炮中队。根据以往的战例来看,如此规模的兵力,清军欲要攻堡,非有几千人的军队不成!根据侦察报告和第一军司令部的情报通告,赛马集一带的镇边军只有两千多人,得到敌忾军增援后,也不过马步十三营五千余人,尚需警戒宽甸、雪里站方向,不可能尽出所用;摩天岭一线的芦榆防军各部合计不过三千余人,尚有连山关在自己手中作为前哨阵地。连山关方向没有动静,那堡外多半就是依克唐阿的人马。
以不足五千人马越山岭而来,必然没有多少火炮支持,想要攻取两千人驻守的草河堡,不可能!对中佐和22联队来说,此战兴许可以为赛马集一战的失败雪耻,兴许可以扭转辽阳东路僵持的战局!
嗯,确实如此!看看吧,训练有素的大日本帝国皇军22联队的官兵们正按照布防计划奔向各处要点,野炮中队正在朝东北方放列火炮,大约一个骑兵中队正向东门而去。看来,今田少佐不愧于能战之将啊!
“噼里啪啦”的枪声突然密集了许多,那是赶到堡墙上的日军开火还击了。
“安满君。”
“在!”
“命令第一骑兵中队向东南警戒,于通远堡取得联系。嘶......立即查明,交通警戒哨为何没有及早发现敌情!”
“哈伊!”安满少佐按着腰间的军刀,迈开粗短难看的罗圈腿儿就跑,刚跑了几步,今田唯一少佐就一边跑来一边打手势,然后拉了安满一起回到联队长面前,立正报告:“敌军正向草河岭撤退。”
“多少人?”
“事起仓促,各哨位未能判明敌军人数。”今田刚说了一半就见中佐的脸色阴沉下去,忙道:“从敌军拥有火炮判断,应该不少于一个营400余人。卑职判断,此乃镇边军前哨部队。”
“骑兵出击,布置外围警戒线,务必查明敌情!”
“阁下,骑兵第二中队已经追击。”
此时,枪声突然稀落了许多,炮击似乎也停止了。
“嗯!”对今田少佐的临战反应,富冈三造很是满意,少佐能够判断出敌人是镇边军,更说明他的能力确实不错。“二位,说一说敌军突然来袭的目的?”,
安满少佐在一旁看得分明,哪能让今田在联队长面前抢尽风头,忙双腿一并道:“报告联队长阁下,卑职认为,雪里站、通远堡在我军之手,镇边军从赛马集越草河岭远来攻袭草河堡,实为不智,不合军略。以清军依克唐阿将军在赛马集一役中表现出来的才能看,卑职以为其中有诈!”
“噢!”富冈三造被提醒了,看向安满少佐的目光中也带了几分嘉许之意。
今田唯一插话道:“我军战占据草河堡,切断了镇边军和芦榆防军的联系,令清军极为被动,且镇边军近五千人马的补给不能依靠赛马集以北的小道,而需辽阳东路大道,故而,依克唐阿出险强取草河堡也在情理之中。”
安满申爱面呈怒色,向今田唯一喝道:“今田君,明知我联队大部在草河堡驻守,清军还会远来攻袭?!我认为,依克唐阿和聂士成之间已经建立某种联系,这一次营级规模的进攻只是牵制性佯攻,目的是配合聂士成军夺取连山关!”
枪声渐渐远去,富冈三造摆手止住欲要争辩的今田唯一,低头思索片刻,向两位部下招招手,道:“随我进去查看地图,来人,命令担负警戒任务的中队长向我报告敌情。”
三人在屋内铺开地图,安满申爱少佐指点地图上的连山关道:“中佐阁下,连山关乃是我军前哨阵地,也是最终突破摩天岭防线,直捣奉天城下的出发阵地,不容有失!前日我军趁敌军骑兵溃退之时占据连山关,如此机遇可遇不可求,如被获得增援的聂士成规复连山关,下一次,皇军再要夺取此关,必然会付出极大代价,赛马集堡的教训不可不吸取。阁下,请速增援连山关!“
今田唯一冷哼一声道:“连山关地形于我非常不利,坚守连山关也会付出极大代价!”
安满申爱针锋相对道:“连山关是我军进取奉天的要地!即便我军目前没有足够兵力攻取摩天岭,却能通过坚守连山关压迫、牵制聂士成军。我军则可转用兵力,向将依克唐阿军消灭,解除侧翼之扰后,请求师团增援,再攻摩天岭!”
手下两个大队长各执一词,富冈三造也得慎重掂量。
当前,皇军的作战重心在夺取旅顺军港,第二军已经拿下金州、大连,攻取远东第一军港旅顺,指日可待。旅顺一下,第二军主力即可北上配合第一军主力攻取海城,打通南北战线的直接联系,将辽河以东地区尽数掌握。按照第一军参谋长小川又次中将阁下的征清方案,一旦拿下海城,第一军还将转而海运登陆天津一带,直逼清国京城!故而,在北路作战的第十旅团不能指望太多的援军,在兵力较小的情势下,必须采取积极的向奉天城的攻势作战吸引清军兵力。而要采取积极的攻势作战,连山关就必须掌握在手!只有连山关在手,战局态势才是攻势而非守势;只有连山关在手,草河堡才有前哨阵地;也只有连山关在手,第十旅团才有足够的转圜余地,可以抽调兵力先行消灭依克唐阿的黑龙江军!
因此,细河西岸的桥头堡连山关必守!
“安满君,立即派骑兵第三中队向连山关增援,随时回报敌情。”
“哈伊!”安满申爱赢了,满脸都是笑容。
“今田君,你大队全员待命,随时准备增援连山关!”
今田唯一有些不情愿,可军令已下,不可逆转,乃立正领命。日军骑兵出动,得到的是一门被拆去炮耳轴垫块的青铜山炮和二十多个炮弹筒子。若要追击,前面是草河岭莽莽林海,担心被伏击的日军骑兵不敢深入,带了“战利品”凯旋而归。
连山关枪炮声隆隆,远及几十里。
二道沟和头道沟之间的崎岖小路上,斥候队的弟兄们牵着骡马缓缓北行,个个俱都兴高采烈,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看西南方向的连山关和高大的摩天岭。只有李国良有些沮丧,多好的一门炮啊,虽然比不上德国最新造的火炮,却比镇边军的那些个炮灵活、好用!他一路走,一路嘀咕,心里的怨气越来越重,射向两名日军俘虏的目光也越来越暴烈。若非杨大人拿两个俘虏还有用,哼,老子立马操起刀子宰了他们!
山路狭窄,杨格和刘松节二人并肩走着,边走边讨论此次侦察作战得到的情报,特别是方才刘松节在高地上看到的日军动向。跟在后面插不上去的宋占标知道了,这些都是有用的,通过杨格一分析,就能得到比较精确的日军情报。插不上话,干着急,没有用!得,跟同为哨官的巴哲尔热乎热乎。
“巴哲尔。”
“啊?”
“你和两个弟兄咋摸了倭鬼子的哨?咋搞的?说一说呗。”
巴哲尔身上的草环、伪装草衣早扔了,无法现身说法,又有些疑惑:杨大人是功字军出身的,杨大人教的那些战术怎么宋哨官不知?摸哨嘛!在以前的巴哲尔看来是危险又危险的事儿,可现在不一样了,简单的很。只要小心一些、耐心一些,遵循战术规律,没有啥难的!今儿没弄出动静,全靠杨大人指点敌军明哨之外的暗哨可能身处的位置,当然还有蒙古好汉巴哲尔的精妙箭术。哼,通过这一次摸哨,巴哲尔又有了一些新的体会原来,暗哨的布置方式也是有规律可循的。第一,暗哨布置的位置必须能够兼顾明哨,控制周边要害地区;第二,暗哨最容易忽怠、疲倦、打盹的时节就是天亮之前的那一会儿。这次,那两个日军暗哨都有些打盹,被摸到身后才警觉,连拉栓开枪都来不及,哪有不着道的?
“就那样,摸上去,射死一个,抓了两个呗!”
“详细说说。”
“就这样的呗!”
宋占标无语了,心里暗骂蒙古人装疯卖傻,又决定等杨格空闲下来后定要好好讨教一番。这么一想,他又凝神倾听杨格和刘松节的谈话。
“通远堡方向去了一个骑兵中队,还有一个骑兵中队反击我们,去连山关的确定也是一个骑兵中队?”
“是啊,杨大人。我看得很清楚,你们刚撤退,就有一百多骑兵从草河堡西门驰出,向连山关而去。”
“嗯!”杨格点头之际没有忘记给刘松节一个赞许的眼色。看来,此次抵近侦察和侦察战斗取得了圆满的成功。连山关尚未打响,日军就派出一个中队的骑兵前去,这一行动正好说明日军指挥官中招了!原本,杨格是没有计划搞这次侦察战斗的,只是无法捉摸日军指挥官的战略、战术思路才不得已而为之。现在看来,日军已经把确保连山关放在重要的位置上,只要新奉军攻得急,大批援军还将从草河堡开向连山关。
杨格还亲眼看到,日军骑兵此时并没有东洋大马可用,还是骑着矮小的北海道马。如果清军能够及早引进、改良马种,三、五年之后应该能建设出一支配备优良战马的骑马步兵来。来得及,来得及!既然老子来到这个时代,势必要不灭倭国终不还!
午后的头道沟,镇边军马队统领永山迎上杨格的斥候队。斥候队的弟兄们松了一口气,在马队弟兄们的引领下吃饭休息。
永山拉了一脸疑惑的杨格坐在干涸的沟边,笑道:“看起来,你在找延山吧?没来,此次依帅完全采纳你托古额里转达的方略,镇边军、敌忾军倾巢而出,赛马集乃是一座空城。延山带着新营退向长甸城驻守、整训,起码半月之后才能投入战场。”,
杨格闻言心中欢喜,依克唐阿将军还是颇重视杨某人意见的。黑龙江军投入此战并未影响整编新营,制军大人还下定决心暂弃赛马集堡,以运动作战的方式打击敌军。这是目前在黑龙江军方面最为适宜的战法,也是能够促进黑龙江军和芦榆防军合作无间的重大举措。看来,辽阳东路的清军统一指挥体系的时机就快到来。
届时,是否该当利用自己在两军的影响力,拉一批得力之人成立专职的参谋部呢?很有必要啊!否则,历史中记载的甲午战争中清军缺乏统一指挥的恶果还会重现。嗯,就让中国的军事变革从辽阳东路的战场上开始吧!
“统领大人,敌忾军装备、士气、训练如何?”
“有赛马集堡一役,新到的敌忾军士气倒也振作,但装备很差,大多配备老式单发步枪,还有一些弟兄用的是抬杆。训练嘛,你也知道,不说了!”
杨格心中有些失望,但仔细一想,目前满清中国的军事现状就是如此,除了淮军和一些练军尚有近代化军队的气象之外,其他各军恐怕还停留在1870年甚至更早一些的状态上。抬杆?这东西也能打近代化的会战?
失望归失望,却不能在此时表现出来。杨格从随身的皮包里拿出一幅地图,还是日本人绘制的地图。
“此次会战,我方两军都是远道迂回,势必缺乏炮火支持,因此,重在诱敌出堡,以骑兵集群为主冲击、歼灭之。统领大人请看,连山关草河堡通远堡一线道路分割草河岭、分水岭,处于山地河谷地形,利于骑兵冲击的地方并不多见,仅有草河堡西北之三庄子到细河河谷这一带。我队已经疲惫不堪,请统领立即派精干斥候绕道细河河谷南下,监视三庄子到河谷一线敌情,务必要在敌大批援军从连山关折返时立即快马回报。”
永山对杨格可谓言听计从,立马找来属下一名营官交代下去。只是,为何杨格会如此确定增援连山关的援军会回头呢?毕竟,己方强攻草河堡是不现实的,不强攻,又如何让草河堡之敌感觉到危机,从而调动刚刚派出增援连山关的部队回援?
不待永山动问,杨格自然能猜到统领的心思,带着满满的自信,他微笑着又从皮包里拿出一幅图来,这就是携带经纬仪的最大成果炮击方位参照物分布图。
炮无需多,起到作用即可!只要几炮打准了,加上人多势众一造声势,还真不怕日军不担心重蹈赛马集覆辙!
延山看了图,放下一半心来。这并非他看懂了图,而是从杨格的脸上和这张图出现本身觉出杨某人胸有成竹,自己就无需多虑了。
“报!”一骑从西北方向而来,隔着狭窄的河沟就大声报告:“聂军门率大队已到十里外的古佛寺!”
聂军门?这回轮到杨格犯糊涂了。
“奉上电谕。”永山向西抱拳道:“太原总兵聂士成调度有方,抗敌得力,擢升为直隶提督,所部将士另旨嘉勉。”
直隶提督了!好哇,今后老子的发展空间大了不少!不过,赛马集堡大捷之后,镇边军得了啥好处呢?
“呵呵。”永山看懂杨格的眼色,笑道:“依帅官复原职啦!”
鸭绿江战役的失败,全因依克唐阿属下的齐字练军统领倭横额畏敌逃跑所致,依克唐阿也因此被朝廷严厉斥责,免职留用,戴罪立功。从某个方面来说,正是杨格帮助依克唐阿官复原职。
“至于致之老弟你嘛,永山在此恭喜六品衔天津镇西沽守备杨格杨大人啦!”
杨格急忙起身抱拳还礼,心中却道:妈的,这下子老子总算有个正儿八经的身份了!呵呵,有道是花花轿子人抬人啊,依克唐阿对帮了自己的杨某人还不错。看来,战争之际,满清朝廷还是懂的破格任用军人,舍得官帽子的!炮声隆隆,硝烟弥漫。
摩天岭北岭的南坡,新奉军统领、两江总兵耿凤鸣杵着腰刀站在两门37行营炮侧后,赤红的双眼看着新前营又一次溃退下来,十不存七,心中一阵阵地揪痛,可身为统领的还得狠下心肠挥起腰刀督令再战!
雪亮的腰刀舞动,亲兵哨官周昭明举起手枪朝天鸣放,他手下90多名弟兄齐齐举枪对准溃退下来的弟兄们。老总兵须发随风飘动,身体在微微颤抖,却一言不发地看着连山关上的日军旭日旗。周昭明回头看了又看,没有得到回应的他咬咬牙,转过头大吼:“放!”
“砰砰”一阵排枪响起,当先一排溃兵中枪倒地,余者纷纷回头,发出绝望的吼声向连山关冲去。
日军的排枪射击很精准,还有一架原本是大清国军队拥有的格林快炮“铛铛铛”有节奏地嚎叫着,以每分钟400发以上的速度向大清国的新奉军官兵们喷吐出子弹,肆意收割着生命。
老总兵双目紧闭,两颗豆大的混浊泪珠悄然而下。
“放炮!给我狠狠的打!”苍老的声音嘶哑而无奈,在耿凤鸣吼出这个声音的同时,他的脑海响起“总统诸军”的聂士成的声音“发起以营哨为单位的连续进攻,但不可攻破连山关,待得日军大队出现之后转攻为守。”
“聂军门呐,聂功亭呐,你这是把新奉军两千弟兄往死路上逼啊!”
尽管摩天岭对连山关有地利优势,可“不能攻破连山关”的命令让新奉军的每一次进攻都束手束脚,加上队伍是以奉军残部为基础,仓促募集壮丁而成,军操不熟,缺乏战斗经验,多少刚刚丢下锄头把子的汉子们倒在日军的枪口之下。看呐,那山坡上一具具、一堆堆的青灰色,这一战下来,新奉军到底还能剩下几个人?!
“镇台大人!”下达射击命令后的周昭明满脸泪水,踉踉跄跄地冲到炮兵阵地上,对着依然矗立不动的老总兵“噗通”一声跪下,一边“咚咚”的磕头一边凄厉地吼道:“不能再这样呐!不能呐镇台大人!我,标下愿意带队出击,不想再手沾弟兄们的血呐!”
老总兵双眼紧闭,耳听亲兵哨官的哀求,心中却透亮得很。不把草河堡的日军吸引一部过来,迂回岭北小道的芦榆防军各部和从赛马集而来的黑龙江军就白跑一趟,徒劳无功。要想改变辽阳东路的僵持战局,要想尽快抽调兵力南下盖平支援直隶军务帮办宋庆大人,解救旅顺的危局,新奉军就不能不作出牺牲!可是,新奉军哪里能和奋战玄武门的老奉军相比啊!左宝贵大人战死在玄武门,今日,兴许就是耿凤鸣战死连山关之日。
死也要进攻!
“滚!等全军打完了,你就带队跟我上!”
“镇台大人!”周昭明膝行两步,一把抱住老总兵的大腿哀嚎道:“您开开恩,还是让昭明先上去吧!这个督战队,标下实在干不下去了,大人,昭明......“
耿凤鸣一脚将周昭明踹翻在地,向东面远处大吼:“聂军门呐,此战若不大胜,耿凤鸣只有一死以谢弟兄们,做鬼也不放过你啊!”吼毕,他扭头大喊:“后营听令,上!“
从天亮开始,新奉军一波波地发起进攻,几无停顿,前营没了,左营上,左营残了,后营上!终于,晌午时分,高踞岭上的耿凤鸣总算看到细河东岸出现了日军大队。顿时,心痛已极的老总兵昏厥当场。
细河河谷,距离辽阳东路大道大约五里的一个小山头上,杨格忧心忡忡地不时回望。聂士成率三个马、步营和两门新式快炮赶到了,可依克唐阿的黑龙江军却只有马队统领永山所部出现,大队人马迟迟未到。按照计划,日军增援部队开出草河堡后两小时就应该三路出击,合围草河堡。镇边军从草河岭以南、敌忾军从草河岭、芦榆防军从草河岭以西的河谷地带,形成三面围攻之势,给日军造成最大化的压力。而真正的主力,只有芦榆防军的胡殿甲左营和夏青云总兵的马队、镇边军的永山马队以及一个拥有两门57炮的炮队。这些力量被杨格牢牢抓在手中,只等出击时机。,
杨格急,永山更急!从到达这个小山北侧的密林中之后,每隔一会儿他就派一名戈什哈骑马去催,可是催促归催促,四千之众的大队人马要通过小道翻越草河岭,那行军想快也快不了!
可是,战机稍纵即逝,谁都明白,连山关那边打的越热闹,就代表新奉军付出的伤亡代价越大。如果草河堡这边不按计划开打,新奉军的牺牲就变得毫无意义!
急啊,急死人啦!可再急也不能过于表露出来,给杨格造成压力。永山明白,这一战的实际指挥者又是这个家伙,如果说赛马集之战只是1000多人规模的小战役,那草河堡之战是敌我双方共计8000多人的大战,可以改变辽阳东路战场格局的大战!杨格的压力可想而知呐!看啊,这大冷天的,杨某人的脸上满是汗水。
不急,不能急,咱还得跟杨兄弟闲聊闲聊。聊啥呢?不知道!现在谁他娘的还有心情想别的!?
“呦呦......”敌忾军的海螺号吹响了。
“呜呜......”镇边军的牛角号吹响了。
“滴滴答答......”芦榆防军的洋号吹响了。
漫山遍野,号角声声,杀声震天。黑压压的人潮突然出现在草河堡的北面、东北面和东面,人潮一浪浪地涌动着,很快就逼近草河堡堡墙三里处列阵。各部旌旗飘扬,联络亲兵们的快马飞驰,号角时时呼应,近五千人马将草河堡三面围住,独留西面与连山关的大道。
隆隆的炮声响起,不久,杨格的望远镜里出现了几骑日军,飞快地向连山关而去。
“终于动了!”说完,杨格翻身躺在地上,看着阴沉沉的天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似乎所有的压力都随着这声叹息消散在空气中一般。他的脑子很清楚,压力越大,越要懂得纾解压力,否则,激战时最容易犯错!
埋伏在山包下的左营营官胡殿甲绕过东坡摸上来,一见到杨格就扒拉下头上的暖帽,随即俯身趴在杨格身边,挤出一副笑脸道:“鬼子终于动了,我看那几骑就是去调援兵的!这次,咱可捞到一个大仗了!杨大人,啥时候动手?”
现在,人人的情绪都从极度担心转为极度兴奋。作战计划执行顺利,鬼子的反应都在计划的预料之中,方方面面的准备、布置到位,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而这东风,从目前看来,还得杨格来吹起。
“不急,不急。”杨格总喜欢在紧张时连说不急,他举起望远镜看向西边,摩天岭的枪炮声已经消停了。“连山关距离草河堡三十里,距离此地只有不到十里。鬼子骑兵中队如果没被消耗在连山关防御战中,片刻间就应该可见。鬼子步兵大队和一个野炮小队从草河堡急行军到连山关,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要赶回草河堡,我看整队、出发、急行军到此,最快也要半小时左右吧!二位大人,请严格约束部下,切实隐蔽,炮未响,决不可开枪,决不可暴露!”
“辄!”永山和胡殿甲同时应了一声,又同时回过味来尴尬的对视一眼。
什么事儿啊?咱们一个是蓝翎侍卫出身的统领大人,一个是新任营官,品级、官职都比杨某人高了一大截,凭什么跟他说那个“辄”字呢?想一想,刚才那家伙说话的语气、神情,杀伐决断之气汹涌,竟然让人忘记了彼此的身份差异,甘愿为之驱使。衰啊!衰到家啦!要不多杀几个倭鬼子,这口气肯定得憋死人!
带着别样心思,两人灰溜溜地溜了。此时,又有两骑快马从草河堡出来,向连山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