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兴致寥寥的相看
年初三夜里的这场雪断断续续下至初五一早还未停下,槐院里炭火旺盛,熏得人暖洋洋的。容枝意在美人榻上坐起,合上书册:“说吧,你二人究竟何事,在这磨蹭得都快半个时辰了。”
还是轻云直爽些:“娘子为何要收新来的丫头?近身由轻云和照水姐姐伺候还不够吗?”
她上回去孤儿园时同张雨薇要了个丫头,张雨薇精挑细选了一番,今日给她送了来,那丫头模样性子倒还不错,就是瘦的厉害,已让人带她下去换身衣裳用个膳好生安置一番。
“你们俩日后想跟我去王府吗?”她该提早做打算才是,轻云倒是不急,不跟着她也无处可去,加之年岁还小,容枝意准备再留她几年磨磨性子。照水就不同了,是容府的家生子,父母尚在,总有一日要离开她的。
二人自然是点头如捣蒜:“娘子去哪,我们就去哪。”
“照水,你年岁也快到了,爷娘可有与你提过婚事?”
照水如实道:“爷娘说,奴婢自小跟着娘子,和您在一块儿的时日比跟他们二老还长些,嫁不嫁,嫁何人,都听娘子的就好。”
“这样也好,等去了王府,我便把你的身契还给你,你想同从前一般跟着便跟,日后若有喜欢之人,我就给你去说亲,给你备嫁妆,让你风风光光从王府出嫁。”她还担心照水爷娘给她挑不到好人家,有她把关,总要放心些。
暗自下了决定,那位新来的丫头也换了衣裳进来,这般收拾了一番,很是齐整,想来张雨薇挑她也是有缘由的:“可有名字?”
她低着头,紧张地连声音都在发抖:“大长公主是在一个大雪天里捡到的奴婢,便给奴婢取名为雪遇。”
“今日也落了雪,如此凑巧,便循大长公主依旧唤你雪遇吧。你不必紧张,也不必自称奴婢。日后在我身边,跟着照水姐姐做事,多像她学学,我定然不会亏待你。”据张雨薇说,这丫头认得字多,女工也厉害,只是平日里胆小了一些,总被人欺负,正好交给她练练胆子。
“照水,现下还早,你带她去熟悉熟悉院子。”今日午后赵珩和陈璟安要上门做客,还有那位传闻里的闻录事,要来府上跟小五相看,也不知道容媱接受这个事实了没有。正想让轻云去问问容姝,娴如忽然跑了进来,单看面色,便知有事发生:“娘子,宫里传了消息,说是出事了。”
以为是姨母有事,容枝意噌一下站了起来:“怎的了?”
“除夕那夜驯兽表演好看,圣上便留了驯兽的师父几日,结果昨夜跑丢了只豹子,竟去了归真殿,冲撞了姚妃娘娘。”
啊?容枝意来回踱步,又在美人榻上坐下:“孩子呢?孩子可有事?”
“如今整个太医署和司药司都在姚妃娘娘宫里,尚不知具体情况。”娴如说道,“世子已进宫去了,让您不必忧心,只是他今日想必是来不了了,只好派人来同您说一声。”
“好…娴如,你派个人去宫门外守着,有任何情况都来向我回禀。”赵珩来不了没事,但求保住孩子,孩子是无错的,怎么说也是姨父的亲骨肉,要喊姨母一声母后的。
如今是山雨欲来的多事之秋,也不知这豹子究竟是如何跑丢的,又偏偏去了姚妃那儿。她有孕在身,归真殿是层层守卫,怎么会让豹子跑了进去,还吓着了她?容枝意百思不得其解。
“难不成是有人故意为之,想害姚妃娘娘?”轻云随口一句话,倒是点醒了容枝意。她不会拿孩子开玩笑,肯定不是她为了博取圣心自残的,可谁会害她呢?她不害旁人就不错了。
“姚妃出事,你觉得最有可能是谁动的手?”容枝意问道,见轻云和娴如那欲言又止的样子,赶忙催促,“说吧,绝不骂你们。”
轻云得了她同意才踌躇着道:“姚妃若出了事,自然是皇后娘娘嫌疑最大…”
“圣人后宫并无佳丽三千,能排的上号的主子只有那么几位。与皇后娘娘是有结发夫妻的情分,一月里大半的时日都在娘娘那,再者就是势力渐长的姚妃了。”后头的话不必多说,娴如自觉闭上了嘴。
姚妃势力渐长,忽出此意外,最大的可能就是皇后准备除之而后快。
“定是有人想嫁祸给姨母。”容枝意知道姨母不是多单纯心软的人,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来坐拥中宫之位屹立不倒,可她绝不会拿孩子下手。
直至在前厅用饭时,她也没琢磨明白这事。容姝正提着耳朵听一架屏风之隔的陈璟安与她父兄说话,被容枝意木箸掉地上的声音吓了一跳,越看她越不对劲:“阿姐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连最爱的葫芦鸡都不吃了,还是生气了?世子姐夫到底因何事不能来啊。”
容枝意回过神,罢了,想是想不明白了,还是等赵珩查出真相再问过他吧:“他进宫去了,今日宫里出了事,我也是在琢磨这事儿。”
朱氏向来爱八卦,下意识问:“出了何事?”
这种事也没什么好瞒的,明日满大街就会传了,容枝意便同她透露了几句。没想到朱氏惊讶地捂住了嘴,好一圈张望,凑到她耳边悄声问:“意儿如此忧心,难不成是皇后娘娘干的?”
容枝意欲哭无泪:“大伯母!没凭没据,这事儿怎好瞎说!
她们这样想,宫里的人自然也这样想。
姚妃的归真殿外跪了几排的人,最前头那位便是武安侯,雪势不见小,身旁立着圣人派去给他打伞的内侍:“求圣上给小妹做主啊!小妹惨遭人害!求圣上给小妹做主啊!”后头的人也跟着呜啦啦一片大喊。
赵珩站在殿门口,里头的下人们端了一盆又一盆的水进进出出,嫔妃们聚在姚妃塌前泣不成声,屏风之后乌泱泱的跪了一地的太医,外头的武安侯又哭天喊地的不得安宁。
“真吵。”
“世子,找着了。”刘大东拿着段麻绳匆匆跑来,“我比对了绳子的另一头,材质、粗细,一模一样,是这根无疑了。”
赵珩接过一看,绳子已被烧的焦黑了,跪在一旁的驯兽师见了这绳宛若见了救命稻草:“是这根绳!那晚上明明绑的好好的,和铁笼一块儿,草民前前后后检查了数次,生怕有恙,断然不敢说谎的!这绳子牢固无比,若用刀,得细细磨上一段时日,最快解开的法子,便是用火!”
“豹子怕火。这么说,还真是人为。”赵珩默了半晌,又问,“在何处拾到?”
刘大东跟了他多年,听了这话竟有些犹豫着不敢答。见他这做派,赵珩了然于心:“你先下去吧,继续找其他线索,一处都不准放过。”
他叹口气,朝赵谚走去,本想尽早解决了此事去容府的,如今看来是赶不上了。他将焦黑的绳索交与他:“看来这人不大聪明。”
“果真丢在母亲那儿?”赵谚不敢置信,“竟如此愚钝,当不是那位的手笔。”
“可武安侯只怕是不会善罢甘休,”赵珩叹气,“又是场恶战。”
话音刚落,王公公脚程飞快,直奔赵谚而来:“太子殿下,武安侯夫人在殿外晕过去了!”
“将夫人抬去侧殿,再请太医过去。”赵谚与赵珩对视一眼,正要亲去殿外请武安侯起身,里头便传来几声:“醒了!醒了!贤妃无事了!”
有内侍自里向外狂奔而出:“侯爷!咱们贤妃醒了!龙胎无事!”
这便不用亲自去请了,赵珩唤过跟在身后的随从:“去趟容府跟县主说,姚妃母子平安,让她无需忧心。”
容枝意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已在花厅陪着闻司衣相谈甚欢,闻言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孩子无事便好,可有查出是人为还是意外?”
通报之人虽是赵珩亲卫,但从前也跟过容枝意,对她并无隐瞒:“世子并未明说,可属下以为应是人为。那位驯兽的师父再三说入夜前多次检查过绑豹子的绳索和关押的铁笼,并无异样。他言辞恳切,就算世子以性命相逼,也仍一口咬定非是他失职导致。且事后检查,铁笼有过被撬的痕迹,绳索也被火烧断了。”
容枝意眉头紧皱:“如此便难办了,武安侯必定借此生事,只盼别殃及姨母。”
“娘子放心,太子与世子定会尽力保全皇后的。”
容枝意点点头:“你先回去吧,有消息再来告知我。”
那人才退下,不远处回廊底下跑来个青绿身影:“下着雪呢,三姐姐怎的不进去?”
是六姑娘容婼,容枝意看着她不禁微微一笑:“这是我上回赠你的那匹云锦做的吧?六妹妹穿青色真好看。”
“多谢姐姐夸赞,我小娘也这么说。”她低头羞赧一笑,小心翼翼地指指袖口上的竹叶,“还有这个竹叶,是阿婼亲手绣的,三姐姐觉得绣的可好?”
这个六妹妹,大概是养在深闺之中,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见客都极少,相熟前觉得是个胆小怕事、恪守本分的性子,相熟后,小心之余,倒还有几分女儿家的天真与可爱。
“好看!六妹妹手艺真好。”容枝意牵起她的手再次打量一番,丝毫不掩藏对她的夸赞,“咱们进去吧。”
“姐姐,那个…五姐姐她,仍旧不愿来。”今日本该是五娘子的主场,迟迟不来让闻司衣等着算什么?容枝意只得转头吩咐照水:“你亲去请她,就说嫁不嫁是另回事,起码不能让人这般好等,若传出去了,只怕是更无人敢上门了。”
其实她能理解容媱的感受,自己亲姐姐嫁去了国公府,她却要配给一个九品芝麻官,换谁谁愿意呢?总会一口咬定是自己阿爷偏心。虽然确实嫡庶有别,可容枝意觉得,大伯父看中闻录事,也是有他的缘由,说不定那位闻录事真有什么高于常人之处。总之,若是她被迫至此,定然先要与人相看一番再做决定。
闻司衣见容枝意引了位青色衣裳的姑娘进来,忙站起身欢欢喜喜地打量了她一番,直到听人介绍说这位是府上的六姑娘,眼神里才有过一丝迟疑。
容枝意忙着打圆场:“五妹妹方才派了人来传话,说是出门时,不慎被房檐上落下的积雪打湿了衣裳。恐穿着脏污的衣裳见客失了礼数,只好又折回去更衣了,特意让我代她向您道句歉意。”
闻司衣一听,咽下那点点不愉:“不急这一时半刻的了,雪天出门本就不易,让五娘子慢慢来就是。”
容婼在容枝意身边坐下,许是因为有生人在,打了招呼后便保持一如既往的文静,低着头默不作声。直到聊着聊着,话题忽然就转到了她身上,是闻司衣瞧见了她格外精巧的袖口:“六娘子的竹叶好生秀致,看针脚不像是寻常绣房做的。”
容婼有几分手足无措,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容枝意看出她不自在,接过话:“看这针脚,倒像是上回六妹妹送我那块水竹帕子,想来又是妹妹亲手绣的?”
闻司衣投去询问的眼神,容婼点了点头,试探着说:“在府中无事,胡乱绣些东西打发时日…当不得司衣夸赞。”
容枝意满意地笑了笑,容婼是府中除了念儿外最小的姑娘,加之是庶女,平日里不大能见得到外人,性子懦弱了些,如今快要及笄定亲,往后无法避免地要与各大长辈同辈们打交道,正好也趁此锻炼一番,让她敢于开口。
哪知,容婼这一与人熟络了,开了话匣子,又有母亲和姐姐们在身边,那是根本就停不下来,看是要把前辈子关在院中没说完的话都说了。
聊得有一会儿了,照水才引着容媱姗姗来迟,她许是听了容枝意的话,高抬贵脚的来了,只不过闻司衣与她搭话时,她句句言简意赅、爱答不理的样子,神情还有些轻蔑,几个回合后闻司衣也看透了这人,不去自讨没趣与她说话了。
本是想着让二人单独相看一番,但最终闻家这边并没有提出这事,朱氏提了一嘴又被闻司衣带过了,心中也有了答案,想来闻家是不大满意容媱。朱氏默默叹气,这个烫手山芋怎的就这么难丢呢。
“阿姝,上回你去吕司业府上做客,可有看清闻录事相貌如何?难不成小五是从哪听说此人相貌极度丑陋,这才对这门亲事如此抗拒的?”瑞雪飞舞,容家除了容媱外的三位姐妹走在回廊之下,容枝意心有疑惑,忽然问道。
“怎会呢?”容婼第一个不同意了,“与我交好的那位吴主簿的妹妹,她就说闻录事瞧着比二哥哥可靠些,二哥哥勉强算是有几分姿色了,那闻录事定然也不会差吧。”
“小六!我见过他还未开口呢,你着什么急呀!”容姝戏谑笑过她,又回了容枝意的话,“他当时坐得离我们有些距离,只是远远瞧了一眼,谈不上多少俊朗,跟世子姐夫肯定是比不得的,但也是五官端正之人。容媱估摸着还是嫌人家官职低了些,怕自己往后没有出路。”
“不是样貌问题,难不成是闻录事品性不好?阿姝,一会儿你去问问璟安他人如何,若是不好,还是让二哥哥出面跟大伯父说去。”纵然小五人不讨喜,可到底是她妹妹啊,也不能让她嫁个品行不端的男子,最终落得跟徐元溪那般下场。
话才说完,对面回廊下忽然走出个青衣男子,并未打伞,而是低头大步穿过花园往外去。
“就是他就是他!”容姝在一旁小声道,“他就是闻录事。”
容枝意粗略瞥了眼,因他低着头并未如何看清容貌,只觉得身形板正,还有吴主簿的妹妹说得对,真比二哥哥壮实多了。
“他倒是个守礼的。”看着他背影消失在后院,容枝意感叹道。
“这…才远远瞧了一眼,阿姐都看出他品性了?”
容枝意笑了笑,替她二人娓娓分析:“你瞧,他并未带伞,本可从回廊经过出府,可他瞧见咱们这有三个姑娘,所以就算落了雪也要往园子里过。还有,他今日本是来相看,虽并未见着,但哪家郎君不好奇谈婚论嫁的小娘子是何容貌?说不定那未婚妻就藏在我们之间。长辈没有引荐,他顾念着小娘子家的清誉,就没有因好奇而抬头,就算见礼,也只是低头躬身。这两点足以见得他是个守礼、老实之人,他绝不会仅仅只做一个九品录事的,升官指日可待。”
二人恍然点点头,容枝意笑着拍拍容姝的肩:“怎么样,比你多活的这半年没白活吧?”
“嗯!阿姐阅男无数、履历颇丰!”
容枝意皱着眉:“你这话,我怎么听着不像是在夸我呢?”
容姝拔腿就跑:“阿姐方才看旁的郎君如此细致!我要去告诉世子姐夫!”
“容姝!你敢!”容枝意抓起木栏上的积雪就往前丢,见容姝笑着轻松躲过,她也不甘落后,忙追上前:“你也等着,我现在就去告诉璟安,看是你快还是我快!”
“小六!愣着做什么!快跟上呀——”二人在廊下追逐着,笑闹一团。
容婼收回眼神,怔怔地跟上姐姐们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