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寻到有力的罪证
卖身葬父的女子名为柳枝,容枝意带着她紧赶慢赶往刑部去,一路上听她讲了许多,原来她也是住在光华门那儿的百姓,从前水灾时得过她布施的热粥,一摘下帷帽,便认出了她。
“那你为何要行此招摇撞骗之事?”
柳枝苦笑,作势又要哭起来:“若非生活所迫,谁又愿意干这档子事呢!家中长辈只剩下阿爷一人,他本是手艺人,一人做活养全家,可年初摔了一跤,如今好了大半,人家却嫌他手脚不利索了,不愿要他,一时半会又找不到新的活计,家里头又还有弟弟妹妹要养,靠吃老本能混到几时?这回动了歪心思,心中实在后悔,还望县主能给小女一条活路,否则…这日子,真不知该如何过下去了!”
“行了,日子再苦,骗人也是不对的。”容枝意掏出自己帕子递给她,“你这回去刑部,一五一十将事说清楚,我必当放了你,再去给你寻个正经活计。”
柳枝真真是说哭就哭说停就停,呆呆看着容枝意:“当真?”
“本县主金口玉言,怎会有假?”容枝意心想,李悠悠那日不还说起自己那里缺人么,她塞个人过去应当是可行的,“但咱们可说好了,为人处世,必要行的端做得正,不得偷盗行窃,不得狡猾耍赖,不得做任何触犯律法的事!”
这几日的刑部看守极为森严,赵珩亲自出来接了她才放行,轻云小声骂了句:“出事的时候不看着,出事后开始装模作样了。”
被容枝意瞪了一眼,心里想想便罢了,还非要说出口,这不是缺心眼么!
“不是去逛街了么,”赵珩边走边替他整理了一番跑太快而歪了的披风和衣领,说话间,二人已走到了审讯石大的暗室,他手脚被吊,脑袋低垂着,仍在念叨:“不是我…不是我…”
经久不散的恶臭弥漫着整个暗室,满墙的刑具,光是看一眼就觉得惊悚可怖。
“顾念着他这么多年恪尽职守,从未犯过什么错,还未对他动用重刑,想着最好还是能让他自个认罪,但这人是倔的,始终没问出什么有用的话来。”
容枝意点点头,仔细看了看石大的相貌,更肯定了心中那个有些荒唐的猜想。
“石大,你可有双生兄弟?”她问道。
今日街上那具尸体,横看竖看都与他太像了,足足有八分像,世上绝无可能会有两个长相如此相似的人,除了是双生子兄弟,容枝意想不出还有另外哪种可能。
石大的目光在看到她来时忽然亮了一下:“有…曾有个弟弟。”
赵珩疾步去翻他的户籍:“为何这户籍上没有写明,你也不说?”
“他名为石二,幼时遭人贩拐了,母亲因这事愧疚难过得去了,父亲找了一年也就放弃了,这么多年未见他踪影,还以为早就不在这世上了。至于户籍,是母亲去了后重新登过的,只有后娘和一个妹妹。”
还真是…
“确实是不在了。”容枝意侧头跟赵珩解释,“今日我上街,遇一女子葬父卖身,后被谰儿识破是个骗局,欲要逃跑时尸体不慎滚落,我粗略一看便与石大有八分像,就将他带过来了。”
语毕手一挥,蒋枞几个便将石二给抬上来了,肚皮上那个窟窿格外明显,哪怕她已看过,仍觉得有些后怕。将脸洗净了的柳枝站在身旁,手足无措地看向容枝意。
“这位是捡到了石二的柳娘子,说吧,将那日如何发现的石二,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真到了这一步,也没什么好怕的,柳枝见过赵珩,打量了一眼,见他今日格外严肃,霎时收回了眼神:“大约是四日前,天还未亮,我便去河边洗衣裳,那会儿人少水清,我在下游随意找了个位置。黑灯瞎火的,我打了水便闻着味道不对,怎的有些腥味…正巧隔壁家妹妹打着灯笼也来了,到我身边一照,才发现我打了一盆子的血水!”
“我吓得不行,但她胆子大,说是不是附近有人受了伤,要去寻。我一人害怕,只好跟着她一块儿走,前后…没走几步,她便被一东西绊倒了,低头一看,就是这具肠子都出来了的尸体…半边手脚都垂在水里。我躲在一旁不敢看,邻家妹妹瞧了瞧,说已死透了。”
“后来便说要去报衙,我一时糊涂,想到了卖身葬父那个法子,想着能赚一点是一点,总能遇上好心人。骗了邻家妹妹,将尸体拖了回去,等了几日见无人上门来寻,便…便有了今日。”
倒是处处说得通,赵珩又问了些细节,便安排蒋枞带人随柳枝去案发现场搜查一番看看还有没有遗落的线索。此刻暗室中只剩下了三人。他亲自替石大解开了绳,要他近前仔细认认。
石大颤颤巍巍上前,谈不上有多难过,顶多是意外,毕竟以为他早就死了。可走近后亲眼看到本该心连心的双生兄弟,就这样体无完肤地躺着,全身上下都没有一处完整的皮肉,肚子上更是大咧咧的敞开着,还是不免心痛。又想到母亲是因他而去,更觉悲从中来,石大脱下了自己的衣衫,将地上的男尸裹了起来,抱着他低头哀哭。意外分离,没想到十多年后再见竟是这样的场景。
其实没什么好不好确认的,因为二人实在太像了。赵珩叹气:“所以,石大说他本在家中吃过午膳小憩,睁了眼却不知怎的被抓了是真的。偷他令牌又下药的其实是石二,给狱卒下药后逃走的也是他,他在帮那人做事。”
“可他为何会死?”容枝意想不通,“要不是他尸体意外被人发现,石大的罪名可就板上钉钉,如何也逃不掉了。”
“许是觉得事已办成,他再无用处,便将他了结了?”赵珩虽这么说,心中依旧觉得此事蹊跷,“还是先让仵作验尸吧。”
验尸过程极其复杂,容枝意和赵珩从傍晚等到了深夜,足足花了两个时辰才结束。
“殿下,这石二,与当时那个鲁光中的病症一模一样…但他尚未发作,此次,是自杀。”
又是那蹊跷的病!二人骇然,冷汗直冒。忠勤伯、鲁光中、石二的背后是同一个人。
仵作也觉得不可置信,还没等赵珩开口问便又道:“致命伤在头部,是撞击所致,为自杀。而脖颈和肚子上那些深浅不一的刀口以及划开的肚肠,都是死后被人用刀绞的,血也非是他的,是鸡子血。”
人都死了,是自杀,为什么还要划开他的肚子,戳破他的喉管,绞烂他的肠子?这般骇人听闻的事让赵珩和容枝意在仵作走后久久没有回想过来。
“只有一个可能,他想掩盖什么,或是寻找什么。”赵珩出声打破沉默。
“人都死了,还想掩盖什么?掩盖他是自杀的?未免太可笑了。”容枝意随口接了句话,看着面前摆的刑部堂馔,着实没有什么胃口,可不吃又饿…抬眸看了眼赵珩,见他盯着自己发怔。
“怎么?”
赵珩似乎是突然想通了:“你方才说,掩盖他是自杀的,那他为什么要自杀?”
“怕是知道一定会有人要来杀他,知道他必死无疑,或是觉得对不起石大,畏罪自杀?通常自杀者不都会留下遗书么…难不成!”容枝意恍然大悟,“他们是在找遗书!”
“自杀说明了一件事,石二对这件事有怨有悔,不然为什么不挣扎?反而在趁人来寻之前自我了结。”赵珩言语笃定,“他一定会留下什么,绝不会就这样送命。”
二人当下便达成了一致,披风一系,舍下刑部后厨难以言喻的堂馔,驾马赶往光华门。
蒋枞已带人搜寻许久了,除了在下游寻到不少干了的血迹外别无所获,连打斗的痕迹都没有,此刻正准备收队。见到赵珩来了,水都未来得及喝一口便上前复命:“世子,人是在下游死的,树上、石头上、地上,都有不少血迹,但奇怪的是,并没有打斗的痕迹。”
这便更能确信石二是自杀了。
赵珩扶容枝意下马,又问:“周围人可都问清楚了?”
“问过了,那日坊中有人家办席,几乎都去吃席了,根本没注意到。倒是有户人家醉酒回去,发现家里的鸡没了,报给里正,最后也是在河边找到的尸体,是被割了头惨死的。”蒋枞带二人往案发现场去。
“看来那只鸡子贡献了不少血啊,”容枝意吩咐了一句,“让人也去捡到鸡的地方搜查一下。”
“意儿姐姐!”后头忽然传来一声小儿家的叫喊,容枝意闻声转头,不由一喜:“秋儿!”
护卫们放了人。容枝意有段时日没见她了,这丫头个子蹿得极快。一路都在与她说话:“我才从书院回来吃过饭,和阿娘出去消食,便听人说见着您和世子往河边去,跑来一看还真是。姐姐今日来做什么?不如和世子一块儿去咱们家喝盏茶汤吧。”
“我是陪世子来办案的,今日是没空了,你也快些回去。”容枝意朝她一笑,“改日,我一定带他去你家蹭饭吃!”
“办案?”秋儿站在原地想了想,才快步跟上容枝意,“是不是肚子上有个大窟窿的那具男尸?”
众人皆停下脚步:“你知道?”
秋儿对上容枝意格外迫切的视线,点了点头:“我和柳枝姐姐一块儿发现的,她早早就报官了。”
“原来她口中的邻家妹妹是你啊。”容枝意侧头问赵珩,“既是目击者,要不要让秋儿也去录个口供?”
虽年龄还小,但开了蒙读过书,做个口供不成问题,赵珩让蒋枞去安排。谁知秋儿忽然说要等一等,要回家一趟,众人也没在意,以为是要去与父母说一声。眼下更要紧的是弄明白石二为何自杀,又是如何自杀的。
按照伤口的先后顺序和树干、石头上的血迹,到案发现场大约一炷香功夫,二人便理清楚了石二的自杀方式。先冲向树干用左脑猛撞,失去重心晕倒砸在了石头上,才会有此处岸边的一滩血迹。
至于那只鸡,是死后被人放了血直接丢进了河里,所以其实柳枝洗衣裳接的血水,也是那只鸡子贡献的。
既然如今知道是如何死的了,那便要弄清为何而死了。赵珩坚信他一定在现场留下了线索,招呼着众人打起火把继续寻,每一块石子每一寸土都不要放过。
容枝意边找边想,会不会他真写了什么遗书,但是已被那人找到且拿走了?否则怎么会这么久一无所获。
一筹莫展之际,秋儿回来了,弯腰喘着粗气,举起一张叠的四四方方的纸和一小块碎银。
“姐姐,你们是不是在找这个?”她把手中的东西交给了她。
容枝意不知所言摊开了纸,纸是寻常人家用的,并无特别。夜里昏黑,想要辨清上头的字显得极为困难。可当她看到“我是石二”四个字时,忽然就意识到了这封信的重要性。急忙喊:“昀升!快来快来,找到了!”
她大概读了一通,整张纸都写满了愧疚。原来石二并非被拐,是因犯错被父亲打骂私自逃出去,跟着山贼跑了。因一时意气,在大街上看到母亲带着哥哥跟疯了似的四处寻他,也没有出面,紧接着不到一年又听到了母亲去世的消息,连带着待他极好的寨主也死了,他遭人排挤离开山寨,机缘巧合做了武安侯的死士,被他用一种名为“落回”的毒药相逼,坏事做尽,此次替他办事,用药晕了石大后才发现他竟是自己亲哥哥。
想起从前种种,又想到这回不仅害嫡亲兄长丢了职位,也许会连性命都丢了,心中愧疚也心寒,为武安侯做事这么多年,竟算计自己至此。
赵珩才从河里出来,提着湿透了的下裳,带着难得的狼狈和急促大跨步来:“写了什么?”
容枝意忍着心里的震惊将纸递给他,他随意擦了手接过,问面前秋儿:“何处得来的?”
“是我写的,”秋儿又递上那颗碎银,“我见过这个石二,那日大伙都去村头张家祝寿,阿娘带着弟弟也去了,我因下学回来的晚,就留在家里,他跳上我家墙头,问我有没有笔墨,会不会写字,我说会一些,他便给了我碎银,让我把他说的话写下来,最后咬破手指摁了手印。让我不要跟任何人说见过他。只说若此生有一日能见到太子殿下,就将这纸亲手交给他。”
“他说要亲手交给太子殿下,我就没想着托姐姐给…但今日您既然都查过来了,秋儿肯定不能瞒着您的。”
她将事情说完,赵珩信也读得差不多了,思绪回笼,虽这封信没提到石二具体做了什么,可白纸黑字的写明了,武安侯豢养死士,还用毒药相逼!
能扳倒济阴郡王的几个人证就这样没了,他这几日的压力无人能知,但有了这封遗书,好好利用,至少能扳倒武安侯了,武安侯是他岳父,扳倒武安侯对他来说绝对是巨大的打击。打击之下,没准能让他洗心革面,到时也不用闹得兄弟残杀的下场。
连续几日的阴霾尽扫,容枝意在其中起了极大的作用,赵珩高兴得几欲落泪,不顾在场之人目光抱住了她:“意儿,我的好意儿,多亏了你,多亏了你…”
“唔…”容枝意方才还在让秋儿去收拾东西这几日搬去容府住,下一瞬就被人抱住了,头抵在他下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身旁还有个小娃娃愣眼看着,恼羞成怒想要推开他,他却抱着不肯撒手。
“走开,你身上湿。”别弄脏了她的漂亮衣裙!!
简直没眼看,秋儿红着脸,又想起一件事:“不过我当时写了两份,只有一份在我这。”
赵珩松开容枝意追问:“另一份他随身带走了?你可曾看到他藏在哪?”
“他…”说起来秋儿就犯恶心,“把那纸吃了进去…”
容枝意明白了,石二这遗书一式两份,一份给了秋儿以防万一,一份是拿给来追杀他的人看的,那人将他喉管和肚子都剖开了,就是在找这遗书,故意让他以为事情办成了,好放过对周边百姓的侦查。只有这样,才能顺利让秋儿将这封信交给太子。
不得不说,石二不愧是死士出生,办事如此周全。
至于当下赵珩为什么看到这封信会如此兴奋,回程时他低声道:“豢养死士,论律当诛。”
“是哦…我一定是话本看多,竟觉得此事不稀奇了,”容枝意失语,“话本里的皇家子弟哪个不养的,四处遇险,如何化险为夷?不都是死士相救吗。”
语毕赵珩唇角忽然勾起抹笑,容枝意顿悟,好似知道了什么惊天大秘密,压低嗓音问:“难不成你也?所以刘大哥、张强他们都是死士?”
她早就想问了,为何他这些护卫都如此忠心,还有郢王府的奴仆也是,每一个都好似经过严格的训练,婢女都不例外。
“不是,但凡你能看到的,都是过了明路的。”
能看到的?那她看不到的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这话让死士二字更神秘了。
她撇撇嘴不再多问,心想还是不知道的好。左右也是负责保护他的,于她而言,多多益善。
所以话本里写的其实都是真的?有些事只要不闹到明面上,上位者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闹起来了,一个不处理就会有第二第三个更明目张胆的,这便是挑战底线,必定要被上位者杀鸡儆猴。
但眼下一定不是个好时机揭露他,毕竟武安侯已在暗中与归德将军汇合往与燕谯交界的沙州去了。还有姚妃,她即将临盆,宫中这几日正戒备着呢。
容枝意望向万物失色的黑夜,郁结于心,眸中的迷惘更如经久不散的浓雾。
“我知你在忧心什么,不论最后结果如何,我一定保你平安。”赵珩扬手拢起她鬓边碎发。
“不要只我一人,”容枝意抱紧他,“要你们都平平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