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姚世子当堂犯贱
边疆在打仗,权贵圈里的那些个雅集诗会是都不敢再办下去了,容枝意总算是过了几日清闲日子。相比之下,赵珩就忙得那叫一个脚不沾地,连蒋枞都被调过去替他做事了。
春日里阴雨不断,连着几日都在倒春寒,连早就收起来的袄子、披风,都被照水给翻出来穿上了,午后无事可做,容枝意干脆支起院子小厨房的炭火锅炉,熬起鱼汤来。
香得轻云这瞌睡都打不动了,眼神直勾勾盯着那几尾鲜鱼,这可是上回三姑姑回门带回来的好东西,养了几日都是活奔乱跳的,本还可以再养得肥美些,但容枝意想着有些日子没见赵珩,蒋枞来传话也都说他得空也只顾眯眼休息,几日几日忙得饭也没空吃,人瘦了好些,央她快些进宫去瞧瞧他。
“差不多了。”容枝意接过照水递来的碗,舀起一大碗,“你们趁热分一分吃了尝尝味,剩下的装进食盒里,拿棉布裹着,一会儿咱们进宫里去。”
轻云早就双手捧着小碗了,就等着尝尝鲜鱼的滋味。
因是雨天,路上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容枝意换了衣裳,脱去夹棉的冬装,竟还觉得有些冷。路过前几日的米铺,她掀帘望了一眼,那五两银一斗米的牌子早就不知去向了,换成了一两银一斗,门口也再无大排长龙的百姓了。也对,这几日都没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来,且有上回京兆府张贴的告示,将近日来民间的各项谣传一一列出并指出错处,甚至摆出了证据,斥责流传的国库空虚不敌燕谯都是谣言,谢府尹还在上头授意下,站出来亲口承诺,绝不会有让长安百姓吃不上饭的一日,这米价立马就降下来了。
估摸着,等武安侯出战的消息传来,米价还能再往下降。
让人去茶楼买两份果子的功夫,一阵从城南飞驰而来的踢踏声扰乱了她的思绪,马蹄奔腾,急促而热烈,溅起猖狂雨水,瞬间吞噬过往行路人。
有人大骂着不长眼,有人定睛一看大喊:“是军报!”
大雨掩盖不了容府一行人的急切,等容枝意顺利赶到,消息早已传遍整个皇宫大内,一路上猜测颇多,但当她看见宫内众人面上止不住的欢欣之时,便彻底松了口气,还好,没有生出什么意外,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武安侯和万千精兵的忽然出现,将燕谯打了个措手不及,就在昨日夜里,已退回他国地界。
欢欣的同时,圣人也为武安侯族内宗亲进行了轮番封赏,吩咐尚食局今日夜里要在皇后宫中设宴,款待武安侯府的所有亲眷。虽说这是应当的,但容枝意一句又一句客气祝福的话背后,还是难掩几分落寞。
“别在意。”赵珩不知是何时走到她身旁来的,轻拍她脊背以示安抚。
容枝意含笑摇摇头:“咱们出去吧。”眼不见为净。
他在宫中也有居所,这段时日基本都住在这里。容枝意进门便被翻着大肚子躺在门槛后睡觉的小狸奴给夺去了视线,小心翼翼凑近瞧了瞧:“这是哪来的?自从太妃们离宫,宫里的狸奴就少了许多,这只这样小,看着才四五月大。”
“太妃娘娘先前不是养过一只绵绵么?这只是绵绵和俞太妃的团团生的,就生了两只,我想着,养皮实些,日后可以随我们回王府,有她作陪,你也不至于太过无趣。”
容枝意蹲着,抬眸笑得格外灿烂:“我这还没嫁,你连女儿都给我养上了?”
这话有歧义的,赵珩单手撑着伞,不知为何,竟红上了脸。
“我还未取名呢,要不你来?”
“通身橘黄,依我看就叫…小柑橘!”容枝意说完就自顾自乐呵呵笑上了,轻轻上手摸了摸睡醒了小狸奴的脑袋,“小柑橘小柑橘,以后,我就是你娘亲了。”
赵珩蹲下身:“若叫小柑橘,岂不是跟你一个辈分?”
“嗯?”
她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小葡萄和小柑橘,的确是一个辈分。思索片刻,她反问:“难道与你不是?”
“我怎么会是?”
容枝意干脆抱起小狸奴往里走,头也不回地随口回了句:“你是小柿子呀。”
赵珩笑得比春日山花还要烂漫些,几日的疲惫随大雨消散,站在原地傻笑了半日才跟上:“容枝意!下雨呢,你带我闺女走这么快!”
轻云不屑地看了看她家主子:“什么年代了,娘子还玩这套。”
这个院子因荒废许久了,为了他住得方便,皇后特意让人翻新过,一切用具都是新的。他让人端了炭盆煮了茶水,忙活了好一会儿才坐下,容枝意沉浸于用头顶的步摇逗弄小柑橘,间隙不时发出几句欢笑。
甚至一时都忘了,自个来这趟是做什么的了。
“娘子,鱼汤可是现下给世子端上来?”见主子迟迟没有反应,照水便轻声问了句。
还好她提了一嘴,容枝意放下手中的步摇:“快端上来,应当还是热乎的。”
照水才打开食盒盖,小柑橘就一步跳上了赵珩身旁的矮凳,如琉璃般的眼睛直直望着赵珩,像是她也作为家中一份子,在等待大伙开饭。
容枝意被逗笑了,边给赵珩盛汤,边让人再去拿个碗碟,倒上清水来。
赵珩尝着鲜香无比的鱼汤,听着茶釜里煮沸的茶水声,内侍下人们各司其职忙碌着,窗外的雨淅淅沥沥,浸润大地,容枝意坐在一旁和女使们有说有笑,剥弄着鱼肉喂给小柑橘,又端来几碗果子,挑了一块儿做得最好看的塞到他嘴边。
这不就是他一直想过的日子么,忙碌了几天几夜的他,竟然就在一个这样普通简便的宅院里,暖意横生,感受到了极难拥有的,家的温馨。
“宋太妃说过,狸奴都不能吃味道太重的东西,所以要在这清水里唰一唰…”容枝意本在与轻云照水讲些照料狸奴的经验,赵珩看着小柑橘吃得差不多了,便出声屏退了下人们,有眼力见的内侍们,也轻手轻脚上前将小柑橘给抱走了。
“怎么了?可是累了想休息?”容枝意站起,“那我让人将东西收一收,先走…”
“意儿。”赵珩紧紧攥着她的手让她坐下,像是握着百年难遇珍宝般,“辛苦你。”
“你今日这样急着赶过来,应当在路上便听到有军报了吧?”
容枝意点头:“一路上想了许多,还好算个好消息,武安侯不日就要回了吧?”
“不一定,燕谯哪能这么容易就被打回去?起码再守个三五月,确保真的没事了才能回来。等他回来,就是咱们的战场了。”赵珩轻轻拥着她,“伯父一定会对他论功行赏,还有姚妃,武安侯夫人、子女,甚至是庶子女们,都会有相应的赏赐。。”
容枝意明白他的顾虑,抱紧他:“放心,就算再不喜欢他们,我也会把戏做足了,一定不给你们添麻烦。”
“只怕是,他们会来寻我们的麻烦。”
···
宫里这场庆功宴,不仅是为了庆贺武安侯立下战功,还是出生不过几日的小皇子赵询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露面,容枝意昨日便去看过又抱过了,虽才出生几日,大多数时日都在闭眼睡着,但也依稀能瞧出,赵询长得更像姚妃一些。
毕竟是自己的表弟,她不想失了礼数让人说闲话,昨日还给他送了金镯子。因这几日倒春寒,怕小皇子染了寒气,只让皇后抱了一会儿,给大家瞧了瞧,便让奶娘先抱下去了。奶娘走的时候还说呢:“小殿下每日这个时候都是睡着的,今日许是知道自己舅舅打了胜仗,也要来给舅舅庆功呢!”
在场众人都哈哈笑起来,直夸小皇子是个聪慧懂事儿的。
这么小的孩子能明白什么呢?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呗。
容枝意本也在人群里浑水摸鱼赔着笑,忽然有一只手将她拽了出来,她回头一看,是赵谰。赵谰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将她拉至殿外:“席面还没开始,我在里面闷得慌,四处找你,你倒好,还跟人有说有笑的。”
“我瞧瞧我那小表弟罢了。”
说起这个,赵谰停下脚步,让下人们退后了好几步,拉着容枝意的手四处张望,确保没人,才悄声问她:“你不觉得,这孩子,有哪里不对劲儿么?”
“啊?我一共见他两回,昨日他睡着,今日娘娘抱在手里,倒是醒着的,可远远一瞧,也没瞧出什么不对劲儿啊,你怎会这样问?”
赵谰时刻警醒着,好在此刻是在无人的偏殿拐角:“我这几日都在宫里,时常见着她,总觉得这孩子不大对劲,有些憨傻。就例如,我听阿娘说小孩儿生出来第一反应便是哭,不然就得被羊水呛着,但赵询一生出来,憋红了脸都不哭,还是被奶娘打了几掌才哭的,那哭声也是,就跟狸奴叫似的,听都听不见。当时没在意,可后来我去瞧他,误打误撞听见几个奶娘在那说闲话,他竟平日也不带哭的,有一回,他们觉得奇怪,想试探试探,饿了他整整两个时辰,结果你猜怎么着?他丝毫反应都没有。你说他…莫不是是个傻子吧…”
“嘘!!”容枝意忙捂住她的嘴,往周围张望,“这话也是好说的!这可不安全!”
“只是猜测,我当然不希望他是…”
轻云轻轻咳了一声:“殿下、娘子,有人来了。”
二人急忙闭了嘴,轻云听力极好,容枝意等了一会儿才听到有脚步声从另一边拐角来,默默往里退了半步。
是两个姑娘,声音有些耳熟:“事情确定都办妥了?”
“嗯,今夜是个好时机…何人在此!”
等容枝意记起这两个女声是谁时,二人也已露出了面容,正是许久未见的赵依茹和姚含蕊。
二人看见她们也吓了一跳,脸色都白了一瞬,姚含蕊极快镇定下来,朝赵谰行礼:“公主万安,县主安好。”
容枝意颔首回过姚含蕊的礼,又跟赵依茹福身:“宜都郡主安好。”
“含蕊,你也是客气,如今已是名正言顺的王妃了,何须跟这种下贱之人行礼。”赵依茹并不领她的好,用她那不可一世的语气说道,“不过这人也是搞笑的,竟还坦然受了,也不怕折寿。”
自有赵谰接她的招:“表姐,论品级,你是郢王世子妃,跟某些看一眼都嫌脏的郡主,都是从一品,无需相互行礼,可…论辈分,她好似该喊你一声堂嫂吧?你说这人得多厚的面皮,见到本公主不行礼便罢了,见到嫂嫂还出言就是污糟之语,不知家中父母是如何教导的,竟养出这种性子来,常言道长嫂如母,今日长嫂不在,你这个二嫂,也是可以好好教教她的,否则,岂不有辱我们皇家门楣?”
“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殿下所言句句有礼,宜都郡主有两错,一错错在见到您时,并未向行礼,二错错在当着您的面,还要说些污言秽语辱了殿下的耳,今日是该赏她十仗,让她记住这个教训,日后能做个恭顺的人。但——”容枝意话锋一转,“看在含蕊妹妹的面子上,臣女特请殿下容我为依茹妹妹求个情,毕竟今日是圣人为武安侯阖府赐下的宴席,是喜事,本该高兴的,总不能让这么多到场的皇室宗亲,来看依茹妹妹的笑话,闹个不高兴。殿下大人有大量,便宽恕依茹的罪过吧。”
赵依茹觉得今日这人莫名其妙,跟看疯子似的看了眼容枝意:“你在这装什么呢?先看看自个有没有命活过今晚吧!”
“你什么意思!”赵谰还欲还嘴,容枝意轻咳了两声,她才含恨道:“行吧,表姐既然都这样说了,今日便放过她,再有下次,绝不轻纵,本公主定要带依茹姐姐上公堂好好分辨分辨。”
语毕,她一句“摆驾”,走的那叫一个有气势,等离得远了些,赵谰才朝容枝意投去幽怨的眼神:“表姐这是要演哪出!谰儿替你出气还不好吗!”
“好谰儿,我知道是你不想我受委屈,但我又没生气,你替我出什么气?咱们犯不着跟那样的人多费口舌。如今姚含蕊正在风头上,咱们若是为了这么点口舌之争跟她们吵起来,你想让伯父罚她们还是罚我们?伯父会为难的,咱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暂且忍忍吧。”
赵谰果真被她说服了:“也是,武安侯可还在生死一线呢,阿爷若为我罚了姚含蕊,那姚家定然要寒心。”
容枝意欣慰点点头:“只是,我怕真如赵珩所言,咱们不惹事,事却找上门来。方才赵依茹让我看看自己能不能活过今晚…不出所料,今晚,许是要出事了。”
直到王公公来催促二人才进殿入座,今日来的人不多,姚含蕊不比往日坐在底下,竟被安排坐在了赵谰和容枝意的对面,和赵依茹就跟连体婴似的,时刻都分不得。
紧跟着进殿的是许久未见的二殿下济阴郡王,容枝意这远远一眼,便觉得他周身气质都与从前判若两人了,从前是有些许装傻充愣,今日竟已锋芒初现,展露出几成皇家子弟的威仪和不苟一笑。
他入座后往容枝意这个方向望了一眼,淡淡点了个头,容枝意朝他笑了笑,不由默默腹诽一句:这人眼抽吧!干脆把野心和今晚要出事写脸上得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赵珩可就比他平易近人多了,一路皆是笑着与到场宗亲和官员们打招呼,手中拿着个油纸袋,径直朝容枝意这儿走来,将东西往桌上一放:“从外头来,顺路去给你二人带了牛乳茶,新品芋圆小丸子,刚出炉的,趁热。”
赵谰喜滋滋接过:“这辈子第一回喝堂哥买来的饮子,托表姐的福了!”
只可惜容枝意还没来得及回话,上首帝后便相携出现了,赵珩只得回到自己位置上去。
好一番行大礼又客气后,圣人金口一开:“今日乃庆贺武安侯首战告捷的大喜之日,众爱卿不妨举杯共饮——”
众人不得有违,无论老少,皆笑容满面举起酒盏,共同饮下这庆祝短暂胜利的琼浆玉液。
一杯作罢,容枝意没再让人添酒,想着人一旦喝多,总是容易生出事端,还是不喝的好。
“皇兄,武安侯战功赫赫,威名远扬,姚妃娘娘更是为您前后诞下两位皇子,有此猛将与贤妃,实乃我大瑒福泽啊!”开口的是胖了不少的康王,上回见他还是在除夕宫宴上,看来这个年关过得不错。
一母同胞的惠国长公主跟康王也是一丘之貉,在这上演姐弟情深呢,什么话都要附和:“兄长在前有抗敌之能,妹妹在后有内助之贤,圣人也该对姚氏兄妹多加褒奖,有如此榜样在先,相信日后我大瑒也能多谢效仿之才,为圣人排忧解难。”
“自然是要赏的,且等武安侯胜仗凯旋,朕必定为他升官进爵,大加封赏。但如今他尚在边疆,重任在身,不如朕将这恩赏先行赐给武安侯府,可好?”
“昨日不是赏过了,还赏,有完没完啊!”赵谰借着饮牛乳茶的功夫,忍不住喃喃了一句。
“寻常的金银细软昨日已赏过了,今日,该赏些什么呢?”圣人开始犯起难来,目光看向身侧一言不发的皇后。
皇后佯装思索:“骊山宫的御用汤池,自圣人登基后便再未去过,不如由臣妾派人修葺一二,安排武安侯府阖家去小住几日?想来这些日侯爷身处战场,侯夫人难免忧劳积虑,去泡泡汤泉休养身心,岂不正好?”
圣人满意点头:“皇后思虑周全,便依你照办。”
的确,还能有什么不花银钱又体面能打发人的好赏赐呢?赶紧叩谢皇恩吧!
容枝意坐在底下偷笑,战事在即,必定要为国库省些银钱,昨日已赏了好些贵重物品了,今日这对夫妻是说好了绝不能再叫人坑了去,早早便想好对策开始演戏了!
武安侯夫人一听可高兴极了,头磕得乐呵呵的。
她高兴,自然有人不高兴,他们句句离不开要赏赐,为的可不是泡汤池:“瞧侯夫人高兴得,的确是该谢恩,骊山的汤泉有驱寒健体、活络筋骨、美容养颜的功效,于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妇人而言,最是舒适不过了。不过,于年轻人来说,就助益不大了。”
惠国长公主这话听得赵谰莫名其妙,当下就没忍住回怼:“姑姑这话,谰儿可就要辩驳一二了,您说汤池对年轻人无甚助益,汤池冤呐!这岂不是在说它也会看人下菜碟,只偏爱侯夫人,针对姚世子和姚娘子,硬是不让他们驱寒健体、活络筋骨?到底是汤池偏心,还是有人对皇恩不满啊?”
“咳咳!”惠国长公主吃了个哑巴亏,“这谰儿…宴席之上,瞎说什么呢…!”
“谰儿妹妹好口才,几句话就将姑姑的意思曲解了一大半,若是有心之人听见,恐怕都要误会姑姑是别有用心了。照依茹想,姑姑的意思是,既是论功行赏,那么一要合适,二要人家喜欢…”赵依茹话还没说完又被赵谰打断了,“皇姑究竟是何意谰儿不懂,但依茹姐姐是何意谰儿懂了,您的意思就是姚世子和姚娘子不喜欢皇后娘娘安排的赏赐,斥责娘娘是在胡乱恩赏,对吧?”
果不其然,赵依茹被她爹娘狠狠瞪了一眼,可她今日像吃错药了似的,仍然不知悔改:“谰儿妹妹的嘴这样厉害,恐怕不日就能说服乔楚逸做你的驸马了吧!姐姐在这先恭喜妹妹了!”
这不直直往赵谰心窝捅刀子么?乔楚逸显然还没同意啊!
“公主一切言行皆光明磊落,不论乔郎君是否应允,都好过爱使些阴私手段害他人的,这样的小娘子,谁敢上门提亲啊。”容枝意淡淡一句话,赵依茹脸都黑了,谁不知道她娘四处给她议亲四处碰壁啊!
“这也有你说话的份…”
“为何没有?”赵珩这一句略带杀气的狠话,硬生生把赵依茹要说的憋回去了,这下可好,发什么言呐!低头挖地道去吧!
气氛僵持不下,两边战火烧得底下官员们是战战兢兢的,一言都不敢发,康王妃见状,只好出来做和事佬:“依臣妾看,汤池也好,金银细软也罢,都是皇恩,臣妾羡慕还来不及呢,侯夫人和一双儿女得了这样的赏赐,怎会有怨怼呢?定然欢欢喜喜回家收拾行囊,去骊山领赏。”
“是是是!”骊山宫泡汤池这样好的恩赏,侯夫人不懂这些人在吵什么,“皇恩浩荡,皇后娘娘这样妥帖的照料,妾身高兴还来不及呢,定然要给侯爷去信,说家中得圣人娘娘关照一切都好,让他在前线安心报国。”
这还差不多,皇后笑了笑,夹枪带棒了一句:“还是亲家夫人识大体。”
这亲家夫人说得侯夫人更高兴了,连忙去端酒盏要来敬娘娘。
至此,宴席上这意料之中的争吵便告一段落了,容枝意以为今日就这样了,没曾想吃了一会儿,坐在对座的武安侯世子,又意犹未尽地说了一句:“启禀圣上,方才依茹妹妹说,赏赐一要看是否合适,二要看是否喜欢,方才臣不敢言明,可思量许久,仍有一物,想求圣人与娘娘看在家父保家卫国的份上,赏赐与臣。”
圣人嘴角抽搐了一下,凭借容枝意与他的交情,猜测他心中已是在骂这家人贪得无厌了。
“不知姚世子所求何物?”问话的是娘娘。
“满长安皆知,臣前段时日因与南川县主有所冲突,被天降的瓦片伤及脑袋,卧床养伤三月才得以好转,出来后得知,原是县主误解了本世子和家中小妹联手害她。”姚世子得逞一笑,转而看向容枝意,“我被误解了不打紧,可我这妹妹,自打南川县主一席毫无证据、空口造谣的污蔑砸在她身上,短短一夜,便害得她四处遭人冷眼相待。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日,本世子就想求一物,便是能得县主跪下给家妹道一句歉。”
什么啊!什么啊!容枝意想起当日场景便气得牙尖打颤,此人竟还敢开口说是污蔑!
先反驳的是赵珩:“姚世子这话说得好笑至极!什么叫毫无证据空口造谣,难道你妹妹那一碗众人皆得见的烫茶和你的一炉香不是证据?太医署一众太医亲自查验,茶与香,一个是迷魂,一个是催情,能将人麻痹与无形。姚世子莫非是被砖瓦砸傻了,躺了三个月与世隔绝了,竟连实打实在眼前的证据都瞧不见了,要不要本世子大发慈悲再派几个太医与你同去骊山宫随行诊治?如今这病还没养好呢竟还敢跑出来招摇过市,敢让县主跪下给你家道歉,你也配!少在这秀你那贪得无厌颠倒黑白的嘴脸,你说旁人污蔑你,有没有证据我不知道,但此刻你当场辱了众多贵人的眼,可是证据确凿啊!”
底下不少官员都笑出声了,容枝意只剩下一个字,爽!
“世子向来能言善语,不到十岁便能说得言官无处可驳,我不与你争这个,只是我想问问,事发后南川县主头脑清醒,将家父顶撞得不得不承认了此事,这般有魄力,可见她毫发无伤,你说茶与香有问题,究竟问题在何处?为何对她毫无损伤?莫不是,你们串通了太医,在编谎拉我武安侯府下水吧?”
“姚世子又昏了头不记事了,那日这么多的贵人可是亲眼所见,南川县主被你母亲又抓又挠,喊打喊杀,身上留下了一大道血痕,在你家又因茶和香的作用晕了过去。这在你眼中叫毫发无伤?那你被砖瓦砸得头破血流,于你而言,想来也不过是破了块油皮的小伤吧!还在这卖什么惨啊。”
“晕倒,兴许是时局所迫,她装的也未可知啊!”
“姚世子连装晕这招都能想到,想来平日里是常用,外间流言说你被砸是触怒天神,依本世子看是误会天神了,凭借姚世子的聪明才智,当是为了时局自个砸的自个吧!姚世子可真是心狠呐,连自己都下得去手,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传闻里流连各大秦楼楚馆,行遍闺房秘事致使不少女子伤痕累累半身残废在民间早已是不争的事实,不知又是武安侯花了多少银钱给你摆平的呢?”
“你你你你!!”姚世子说一句赵珩便怼一句,方才开口讨赏的底气早就没了,气得头顶冒青烟,都开始破罐破摔了:“那茶汤里的药,也得是喝下去才能见效的,她又没喝…”
赵珩没给他机会继续往下说:“姚世子这话大家都听见了,他亲口承认了在茶中下药,既有害人之心,且行了害人之事,那便是大错特错,最后没得逞怪的了谁?只能怪自己蠢笨!”
“赵珩!”姚世子经身侧奴仆提醒,忽然想到了自己那还没出的大招,底气又回来了,“是你蠢还是我蠢啊?你被她骗的团团转,还在这句句声斥我维护她,未免有些好。!你不知道,当日与她同在一个屋子里的可不是我啊,你这般睿智,要不要猜猜她与谁在一起?”
容枝意脸色一变,制止了赵珩开口:“不知姚世子这是何意,您若是贵人多忘事,我不介意帮您回忆回忆,当日你妹妹亲手将我关到王府某间屋子,我正想逃你便进来了,还将房门锁了,言语骚扰,步步紧逼,可还没等能做什么,便被瓦片所伤了,我借此翻窗逃了出去,见到张娘子,随后遇到陈娘子才知你妹妹带人赶往案发现场,想捉我的奸,我这不就立马跟上了,想去看看我自个的笑话?再后头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姚世子走至大殿中央来,看着容枝意:“南川县主好手段,恐怕就是借此来蒙骗郢王世子,又骗得多位郎君为你所用的吧,不仅当日燕谯皇子齐昌要求娶你,他也陪你,犯下欺君之罪。”
他是谁?
“圣人明鉴,当日与南川县主在一屋的并非是我!而是他——奉节郡王!”武安侯世子手一扬,疾步走至赵景帆身前:“郡王殿下,我当日可是亲眼见到南川县主一离席,你也随他而去,在场之人都能作证。早闻你二人有些情谊,我这才上前查看,不想你二人在康王府宴席上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来,及时去劝阻的,可你竟然不听我言,还用砖瓦将我给砸晕了!”
底下百官议论声不断,说什么的都有,容枝意气急,险些晕过去。
赵景帆显然也有些不知所措:“武安侯世子,做事说话要讲究证据,你有何证据证明我当日与县主在一起?我不过是喝多了酒去更衣,竟能被你空口污蔑成与人有私,笑话!”
皇后也看不下去了,出言制止:“武安侯世子!这是皇宫大内,不是你家的宅院,由不得你胡言乱语!先前的事圣人早有决断,更轮不到你在这放肆。”
“皇后娘娘!”姚世子跪下行了个大礼,“臣哪里是为了自己的颜面?不过是不想您和圣人,还有郢王世子,被这对奸人所蒙蔽了,这才不要脸面的站出来旧事重提,奉节郡王不是想要证据吗?臣自然是有的。”他斜眼看了眼方才站在身侧的奴仆,“还不快上来!”
那老仆得见圣颜,今日没有丝毫的紧张,大大方方上前行礼:“贱民乃武安侯府管事,见过圣人、娘娘。”
没等圣人开口,康王便道:“你便是证人?”
“是。”管事再次行礼,“老奴当日亲眼所见,奉节郡王与南川县主私会在一处,举止亲密,不像是兄妹,更不像是友朋,更像是…有情人。”
“笑话!”赵珩这被迫的绿帽戴得,可忍不了了,“一个奴仆,还是武安侯府的奴仆,能做什么证人?自然是向着自家人说话,远不得张大娘子的证词有力!”
张雨薇今日也是在的,见姚家人这般胡乱污蔑,也有些忍不了了:“圣人明察,当日县主从东跨院逃出来,没走几步,便碰上了我,由我一路安慰,带她往宴席上去,这才又碰上了陈娘子,不知这老奴说的话,是受了谁的指使?皇宫大内也敢颠倒黑白。”
虽说这奴仆和张雨薇的话,显然是后者更有分量,但世人往往总爱相信更夸张、劲爆的话语。他们巴不得,奴仆说得都是真的,巴不得这世道能更乱一些,好显得自己…过的还不错。
所以,容枝意必须承认这件事,才能让人觉得更有信服力,才能赢了这场仗。
她起身款款走至大殿中央跪下:“意儿有罪,愧对姨父姨母教养。”
皇后这下真的急了,怕她做出什么傻事来:“傻孩子,姨父姨母自然是信你的,一个奴仆说的话算什么数,你且安生退下,我与圣人心如明镜,自会惩处颠倒是非之人。”
“姨母!这老奴仆其实…所言不假。是孩儿欺骗了张娘子。”容枝意这一句话,又将气氛推至了高潮,赵景帆忙走上前跪下,下一句话便是将罪责全揽到自己身上。
圣人显然生出些许怒气,但又努力压制着:“意儿,你的意思是,你当日的的确确是和奉节郡王在一起?先前所有事,都是污蔑武安侯府的?”
“姨父,意儿深知自身有罪,但那日之事,姚世子如何辱没我的,那一句又一句污言秽语,意儿每每不敢忘记,多少次午夜梦回,恨得甚至想冲去武安侯府,杀了他泄愤。”她这几句话说得是咬牙切齿,就算坐在宴席最后一排的她二哥哥,都能感受到她的恨意。
“这奴仆只说对了一半,将我骗至险境,想对我下手的,的的确确是姚世子和姚娘子,此事千真万确,意儿敢以死明鉴。但我逃出生天后,第一个见到的人,是前来搭救的郡王殿下。可在我与他求助,想让他救救我那两个被关押的婢女后,他便离去了,从头到尾无任何亲密举动,都是那奴仆受人指使,想要污蔑我,减轻他家主子身上的罪名!”
和容姝待久了,她这哭戏进步颇大,眼泪说来就来,委屈说有就有。
轻云照水也随主子一道喊冤:“那姚娘子身边的女使们力气一个赛一个的大,将奴婢们关押在漆黑的柴房里,要不是郡王殿下所救,奴婢们当真以为要死在那儿了!”
有一个更符合真相的答案出来,众人心里都信了大半。
赵珩早知道这件事,也就没什么好猜忌的:“伯父伯母,意儿所言句句属实,因先前的几句拌嘴,赵依茹与姚娘子始终对她怀恨在心,又因当日公务繁忙抽不得身,孩儿怕她出事,便托景帆照拂一二,不知我三人做错了何事,要被人这样歪曲事实。”
“既如此,那事发当日为何不向圣人言明,要将事拖至此刻,逼问了才说?”姚世子还在垂死挣扎,“分明就是心里有鬼,怕圣人发现了。”
“怕的就是此刻啊。”容枝意低垂着头,有些无力,“分明行事坦荡,却要被人冤枉是不是有一腿,分明没做错什么,却要被天下人耻笑嫌恶。”
“武安侯世子,你做过什么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事实就摆在那,容不得你肆意颠倒。”
“自那事之后,我凭白受了多少人笑话,可你呢?做错事的是你,该道歉的是你,你却逍遥法外,被那些鱼龙混杂的人举着捧着,四处夸赞自己有勇有谋,连太子表妹都敢采撷,一下成了纨绔中的佼佼,处处受人崇敬。为我说话的徐元洲几次三番被以你为首的纨绔合起伙来欺负,被你们用麻袋套起来绑了整整三日。”容枝意放肆大哭起来,“凭什么!凭什么受害者整日提心吊胆!害人者尽可为祸人间?”
“你说你妹妹因为我说出的真相就被冷眼相待,所以今日就用颠倒黑白的手段来为她报仇,那你可曾想过,做出这一切,害她有这样下场的人从来就不是我,而是你!是你无法自控的,肮脏的欲望和邪念!”
“你们当初欺辱我,以为我会因着什么姑娘家的名声不敢说出去,不,我偏要说,我就要说得响亮些,说得人尽皆知些,告诉天下世人,我没错!有错的是你!该承担一切的也是你!我也是圣上的子民,是人我爷娘的女儿兄长的妹妹,自然会有人为我撑腰,为我倾诉不公。”
“从前我以为你已经得了应有的惩罚,至少整个长安没有哪一家权贵敢将女儿嫁给你,可今日我发现没有,你仍旧不知悔改,甚至试图撇清自己,那么我告诉你,只要你活着一日,我都不会放过你,且等着吧。”
这些话这些恨都不是假的,那日徐家姑父来,一字又一句告诉她,说徐元洲因为这件事,因为他们私底下对她的猜测议论,不知决裂了多少人,发了多少次脾气,打了多少次的架,现下他在长安这贵胄子弟内,从前有多受欢迎,现在便有多受人鄙视。
容枝意早就想痛诉这些愤懑了,这些话在她心底埋藏许久,如今姚世子给了个机会说出来,倒也不错。戏已落幕,花旦也该退场了:“臣女失礼,先行退下了。”
赵珩快步跟在她身后,远远听到本不该发言的太子殿下竟出言维护:“吾妹当众将这伤疤揭开,已是痛苦不堪了,姚世子,你占尽舆论优势,合该躲在家中偷着乐的,为何要苦苦相逼呢?难不成当真觉得看在你外出征战的父亲面上,便不会有人替天行道惩处于你?吾劝你,也劝你背后之人,越是此刻,越该谨言慎行,为自己留有余地。有什么事,尽可冲着吾来,不必对无辜的吾妹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