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联合作局请君入
赵珩走后,容枝意越发忙碌了。
先是去寻了一趟赵谰,问她当初怎会阴差阳错去春明门外狩猎,是否有人授意,赵谰想了想道:“三哥哥问过一样的问题,的确是有一位公公跟我提过,描绘得极好,我当时便心动了。”
赵谦赵谰兄妹情深,本对自己不能亲自去讨伐燕谯的事耿耿于怀,率先着手调查此事也是正常,容枝意听后便去了一趟召王府。
“是位姓李的宦官,一直在谰儿殿里当值,主要负责打理殿中花卉树木。”提起此,赵谦眼神格外气愤,“意儿,你知道有多可恨吗?昨夜一出事我便去抓人,结果发现那人死在了屋中,是中了剧毒!”
又一个证据没了,分明已经下手极快,可还是赶不上人家的动作,怪道赵谦气成这样。
“罢了,三表哥勿气,反正究竟是谁干的咱们心里也都清楚。”容枝意叹息,这个时候和他们作对的人,除了武安侯与赵诚,还能有谁?
“我不甘心,又让人去调查了和这位公公相熟的人,以及他近几日所有的去处,应当一会儿就能知道了,你暂且在府中等等。”
“我不急,还有人没到呢。”容枝意端起茶盏,想起赵珩走前跟她说过,赵谦和赵景帆值得信赖,若有办不到事尽管麻烦他们。
所以今日赵景帆也来了,他一身公服,显然是刚下衙回来,脚步轻快:“今日有些抽不开身,抱歉,来晚了。”
刚坐下便将手中的文书递给赵谦,“李内侍的验尸文书,顺道给你拿来了。”
赵谚本是刑部尚书,他走后,刑部大多事宜都积压到了赵景帆身上。
赵谦摊开文书细细看了一遍,又递给容枝意,神色困惑:“中毒身亡倒不奇怪,可为何还恶疾缠身呢?”
“他应该是长期服用了此物。”赵景帆从袖中掏出一包黑乎乎的药丸,“这就是落回,有两粒,主药服下便得隔七日服用副药续命,否则就会中毒身亡。”
“这便是落回?”容枝意大惊失色,“放走忠勤伯上吊自缢的官员,鲁光中,还有劫狱的双生子弟弟石二,都服用了此药!”
“对,这三人的病症一模一样,由此看来那武安侯就是借此物要挟人为他所用的。”
“狠毒至极!”赵谦气得一掌拍在案头,怒骂道,“就为了得到他想要的,不惜拿着一条条无辜的性命铺路?”
“当初石二的遗书里提过这落回,咱们已经有了能扳倒武安侯的佐证,可如何能拿到人证及物证,如何能让受他胁迫的人站出来指认他呢?”
这无疑是如今最要紧的。
“除非,咱们有解药。”赵谦摆弄着那一包落回,若有所思,“这事儿就交给我。”
他话都放了,容枝意也就放心了。
圣人知道当日是容枝意以身涉险救了赵谰后,对她心存感激,虽明面上没说什么,却在某些行为上更加睁只眼闭只眼了。
比如,送走赵谰后,她便从清思殿搬去了东宫,这也是赵谚写信来特别授意的,想她和唐可儿在一块儿互相能有个照应。
二人先是和宋嘉夕一块儿去了常恩寺上香,给奔赴战场的所有将士们祈福,又一道去了趟先帝的皇陵,看望出宫守陵的宋太妃。
原本以为太妃们是一定都在的,便也没派人事先去告知,冒冒失失就过去了,许久没见宋太妃,宋嘉夕和容枝意高兴地不得了,又是跑又是跳,一进屋子却都傻了眼,竟连个人影都没有。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呆坐了一会儿,才听到不知哪来的说笑声,轻云耳朵灵,跑去开了后窗,这才发现太妃娘娘们穿着粗布衣,正在地里干活呢!
娘娘们见了三人也是又惊又喜,毕竟身处皇陵,子孙后代都有所忌讳,每日能见着面的来来去去也就这几张脸,难得有新面孔来,还是阿谚的新妇,围着唐可儿说这聊那。
还问他,太子出征讨伐燕谯的事是真是假,皇陵山高路远消息闭塞,太妃们不知道也是正常,唐可儿能说会道,耐心将事情前因后果讲了一遍,跟说书一般,叫太妃们听得惊吓连连。
宋太妃让人端了些小食果子来,听了这些后也是一脸愠怒。
容枝意本在观察这小院的环境,据说一个院子住了十几位太妃,夜里都是挤在大通铺上的,屋里的一应摆件也不及寻常人家奢华,侍候的丫鬟从一人两个到如今整院才四五个。都说从奢入俭难,可她看着,日子虽清苦,但娘娘们脸上的笑容却比从前都自在不少。
容枝意这趟来,也是想来看看余安,他已能由人扶着走上几步了,养的十分壮实,容枝意勉强抱起他在宋太妃身旁坐下打趣道:“意儿许久不见太妃,看您脸色可比从前好了不少,瞧着起码年轻了十岁。”
“胡说!我这张脸如今比起那泥地还要坑坑洼洼些,年轻十岁?你可少哄我了!”
众人这才从气愤里缓过来:“还是得多亏阿谚和昀升,否则咱们也难从宫里出来,如今日子舒坦自在,便是没几年好活,也值了。”
这些太妃大多出自高门显贵,几乎是从小受规矩束缚,到了年龄就被送进宫,给她们的父兄和家族挣荣耀换体面,一辈子谨小慎微又无所出,先皇走后又在宫中不见天日地待了三年,日子没有盼头是一件极其可怖之事。如今过得再苦,也是为自己而活,也比从前自由。
“意儿。”宋太妃轻轻唤她,目光和蔼,“你的事我都听说了,姚妃她可有为难你?”
说实话,虽精神上受了点折磨,但物质上真的没有人亏待她,容枝意如实答了,宋太妃却撇下嘴角:“你勿要蒙骗我,你这孩子一向是最爱吃最能吃的,从前虽不胖,但瞧着也不是如今这样弱不禁风的,怎么短短几月瘦成这样了?”
这话不好答,她是病了一场后吃食清淡没有胃口把胃给吃小了,如今稍稍多塞两口都撑得不行,为防她揪着这个话题不放,容枝意随手捻起块五色饼,“时近夏日实在无甚胃口,不过今日来了您这儿,一看到这五色饼,吃十个都不成问题!”
宋太妃听后冁然一笑,让人去端几碗槐叶冷淘来,说夏日里吃这个最为解暑。
容枝意此行来找宋太妃,其实也是有事想和她问问清楚,让下人抱走余安,见唐可儿已和说好的那般,跟其余几位娘娘们聊得火热,便和宋嘉夕对视了一眼,默然开口:“太妃,谰儿为何会忽然变了主意去春明门外狩猎,齐彪怎会如此巧合绑了他,其中…是有缘由的。”
“有奸细?”宋嘉夕惊呼出声。
“嘘——”容枝意忙捂了她的嘴,示意她此事必须保密,这才握着她手,写了个“武”和“贰”。
宋太妃也亲眼见了:“这两位如今已是一体的了。”
“你二人今日过来,也是有话想问吧。”宋太妃正襟危坐,干脆戳破他们。
容枝意哑然,她演技就这么差吗?
“想问我他的身世?”
二人不断点头。
宋太妃顿了顿,深吸口气:“其实你们找我也是无用的,我知道的并不多,也不大清楚,只能暗暗猜个大概。”
“大约是十九年前,隆安二年,圣人还是楚王时,在府中给身为小世子的阿谚过一岁生辰,那时正是争储初期,没有大办,只邀了些亲近的人,说来也奇怪,临近结束时,楚王亲自去抱小世子来送客,可不知怎的,去了一会儿后院便传来一女子的大叫,众人忧心出了事,一同去查看,便见圣人与一衣衫不整女子在一块儿。”宋太妃细细说道,“那位女子就是如今婉修仪,是楚府中一位嬷嬷的干女儿,也不知为何那日会出现在后院,当时圣人坚称自己没有碰过她,可那般景象有这么多人见到,他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那时阿谚也才一岁,正是楚王夫妇感情最好的时候,纵使你姨母跟圣人大闹了一场,也是无用,那女子过了两月左右便被诊出身孕,楚王不得不将她以通房之名收入府中,就因这事儿,他险些被踢出了争储的战场,好在后两年勤勉谨慎…”
“没过多久,老二出生,刚生下来身子便不好,格外瘦弱,圣人便将她与婉修仪一同送去了洛阳养病,直到后来登基,才迫于舆论,将婉修仪接了回来,但对她的态度你们也瞧见了,半句话都不会多言,也从未去看过她。”
“没有碰过?”容枝意困惑,“若圣人所言为真,那…”
那赵诚是谁的孩子?
后来也验过,血的确是相融的,圣人只得认下。若他当初所言为真,大抵是被陷害了,又被那么多亲眷撞破,就是不想认也不得不认,这才一直将他养在洛阳。
宋嘉夕眸光一沉:“没准是滴血验亲的水被人动过手脚,既是陷害,定然什么都料到了,往水里做些手脚另血相融也没什么难的,再者,从前看过本医术,上头也提过,血相融未必就是亲生,很多隔着十万八千里的人,血都能相融,也许只是巧合?”
唐可儿那头的打闹声依旧,下人们端了好些槐叶冷淘,容枝意尝了一口,清爽可口。
她收回思绪,如果想查他亲生父亲,那么只有对当日的宾客单子下手了。
事情毕竟过去了好些年,容枝意在皇后寝殿找了几日都没有收获。
正是垂头丧气之际,赵谦身边的内侍寻了过来,说事情都办妥了,让她今日去趟召王府。
她听后是一刻钟也坐不住了,马不停蹄来到召王府,发现宋嘉夕和谢泽旭也在。
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赵谦便掏出一个药瓶:“这几日我亲去了趟终南山,找到了隐居在那儿的太医署上任太医令,总算研制出此药,又请了彭太医检验,证实的确可以解落回之毒。”
容枝意大喜过望:“有了解药便一切都好说了,只要引出一人,再用解药游说他日后出面做人证,咱们扳倒武安侯不就指日可待了?”
那么下一个问题来了,如何引出那人呢?
“不如让我来吧?”容枝意提议,“反正一向他们就瞧我不顺眼,我放出消息,就说生了重病,他们一定会有所动作,到时都不用你们动手,蒋枞一人就行,抓了他,我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就不信那人不上当。”
“不可。”没曾想到下一刻这个说法便被人否决了,那人正是赵景帆。
“为什么不行?”容枝意质问他,周围几人面面相觑,一副看戏的模样。
他后知后觉有些尴尬,顿了顿,“从前他们拿你下手,是传闻里阿谚疼你胜过谰儿,觉得有你可以牵制他,但如今…他有了太子妃。”
“你病了,他们未必会下手,太子妃病了,也未必会下手,只有威胁到他们利益的,才能逼他们不得不现身。”
谢泽旭顿悟:“若太子妃有孕。”
“没错。”
“这的确是个好法子…甚至不用说有孕,只要说太子妃最近胃口不佳,再当着众人面犯一次恶心,消息就传出去了,等抓到了人,再让彭太医诊一回脉说只是天气燥热无甚食欲,那外人也说不得什么。”连赵谦都这样说了,容枝意只得同意:“那便试试吧,我今夜便去拜托可儿。”
前期戏演好了,后期的部署其实并不难,只要唐可儿找个机会屏退下人,引蛇出洞,赵景帆赵谦藏在暗处见机动手,把东宫里藏的鬼抓出来,那事情就成了。
这事一敲定,容枝意又把上回见到宋太妃的那些话跟众人说了:“我去娘娘那儿找了许久的宾客单子也没见到,太妃娘娘当日没去,也不知究竟去了些什么人。”
“我母妃应当去了。”赵景帆接过话,“我今日回去问问她,让她列个单子,咱们逐一排查。”
“可如何能保证,孩子一定是在那日怀上的呢?”谢泽旭问道。
“说是后来诊脉,时间对的上。且那日…有嬷嬷当下验过婉修仪…”
众人了然,没再说什么。
“反正也没什么线索,就从宾客单子查起吧,找不到亲生父亲,也能找到布局陷害之人,逐一排查,总会有发现的。”
宋嘉夕点点头:“这事儿交给我和阿旭,你们在宫里抓人我们也帮不上什么,这种查案的事他还算在行,郡王殿下要来单子,我让人去取。”
几人有合作有分工,在难的事也都有了头绪,容枝意当日回宫便将这计划告诉了唐可儿,她兴奋得不行:“我终于能派上用场了!?”
“好耶!我演!我现在就演!”随即唤来侍女,“紫茗,传话下去,说我明日…想吃酸的!让人去宫外买飘香记的酸菔芦!”
她朝容枝意偷笑:“酸儿辣女,我生个小世子吓死他们!”
果不其然,没过几日,宫中便有了太子妃有孕的谣传,姚妃特意请嬷嬷带着太医上门去了,唐可儿当着他们的面就演一场,对着午膳一个劲儿地作呕,嬷嬷吓得脸色都青了,太医见她这番做派,虽把脉时什么都没摸出来,但也不敢一口否了,只道:“许是月份太小,暂且把不出来,不如再过上半月?”
唐可儿一惊,立马将手藏进衣袖,如临大敌:“嬷嬷带太医来原是要验这个!我若有孕,自己怎会不知?只不过最近天气炎热,瞧见这些大鱼大肉的油腻之物无甚胃口,这才常常作呕的,太医也不必开药,我吃一些酸的蜜饯压一压,便好了。”
嬷嬷黑着脸出去了。
容枝意听后笑得不行,直呼她不去唱戏真是可惜了,这才让轻云去传话:“就跟二位殿下说,戏台子搭好了,咱们该上场了。”
唐可儿这几日饮食极其小心,生怕不知什么时候便被人下了药,为预防此类事件,容枝意特意寻了位司药寸步不离地陪着,样样吃食进嘴前都细细查验过。
还真有些脏东西被挡了回去,容枝意顺藤摸瓜,的确查到了几个可疑之人。
她猜,那几人见唐可儿这几日殿门都不出,吃食上下也不了手,一定会急得失去方寸,寻个无人的时机痛下杀手。毕竟要是真的等她确认有孕的消息传出去,圣人一定会加派人手护卫东宫,到时候再下手可就难了。
赵谦和赵景帆连着潜入了东宫两日,藏在床榻底下寸步不离跟着,终于在第三日二更后,听到了点异样的脚步声。
安魂香的气味似有若无,昏昏欲睡的守夜丫鬟和内侍接连倒下,丝毫没有留意到身旁有人经过。
那人格外顺利地开门进殿往内室去,躲在床底下的赵景帆见他脚步愈来愈近,暗暗压下心神,握紧手中长剑时刻准备动手。
可就在这时,榻上之人翻了个身。
那人的脚步僵在不远处,止步不前,足足愣了一盏茶才有下一步动作。
赵景帆看不到他的脸,只看到他衣着是个内侍打扮,手中托盘端了一炉香,谨小慎微往榻边挪。
床榻边的确摆着样式一模一样的香炉,只需一换,等第二天燃尽了,谁知道昨夜睡梦里熏的是什么,神不知鬼不觉,就能把太子妃肚子里这个孩子抹了。
赵景帆望着月光透过窗帷照进来的黑影,轻而易举换下了香炉,心中默数着:“三…二…一…”
千钧一发之际,榻上人一个翻身,一脚横踢在那人胸口,那内侍蒙着面,竟飞出一尺外…
没错,容枝意忧心唐可儿出岔子,偷偷与她换了寝殿和床榻。
这一脚的力度并不小,蒙面内侍似是没想到太子妃还会武,慌乱坐起,颤抖着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容枝意也不是吃素的,手里小刀出鞘,跟着他对上两招不是难题。
只可惜她还未展露出她新学的那几下剑法,赵景帆的长剑便制住了他。
那人见状况不对,转身便想逃,不料才迈出一步,赵谦便带着蒋枞,从门背后步入了众人视线,笑容嘚瑟:“想逃啊?没这么简单。”
蒙面内侍自知不是他二人对手,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容枝意清楚地看见他打颤的双腿和虚浮的嗓音:“二位殿下深夜造访东宫…擅闯太子妃寝殿,不知所为何事啊…”
容枝意啐他一口,“我们还想问你是何事呢!你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说吧,来这做什么?”
他答得话小心谨慎:“太子妃…素来喜爱这鹅梨香,奴婢是来给殿下续香的,却不知容娘子在内,扰了几位的要事…奴婢先行一步!”
“少在这耍滑头!若你真是来换香,为何要蒙面?为何要佩剑?还敢对太子妃痛下杀手?分明就是来做亏心事的!”赵谦上前来,一剑架在他脖颈,“赶紧答话,为什么来这儿,否则你别想活着走出去!”
蒙面人斜睨白刃,依旧搪塞道:“奴婢面目丑陋,恐太子妃意外瞧见了会做噩梦,因此蒙面,而匕首只做防身之用,方才不过是下意识所为,惊扰容娘子,是奴婢之过。”
“但…召王殿下,东宫没有那条规矩说不能蒙面吧?也没有哪条规矩,说已开府的亲王能有权在深夜擅闯东宫太子妃寝殿,逼问本分做事的内侍…”
赵景帆听后轻笑,拍拍赵谦怒气冲冲的肩头,让他放宽心来。
他在刑部待了这么久,是个审问的好手,面对此类罪犯也是不紧不慢,先是让蒋枞和他的随侍道全合力捆了蒙面内侍的手脚,让他不得不跪在众人面前,又让他们搬来木凳,请容枝意和赵谦坐下。
“伶牙俐齿,又懂些香,还能光明正大进太子妃寝殿的内侍,只有一人。”赵景帆点来一盏小灯,让众人能稍稍看清一些这内侍的上半张脸。
容枝意觉得很熟悉,赵景帆也借此拿剑掀了这人脸上的黑布。
本还沉浸在抓到人的喜悦当中,不料这随意瞥的一眼,竟让她大惊失色,接连倒退,惊呼:“怎么会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