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乡书写道东飞雁
这人是小王公公。众所周知,他是赵谚身边最亲近的人之一,是圣人身边王总管的徒弟,跟了皇后及赵谚五年有余。不知为何,短短几日没见,他面色蜡黄,形容枯槁,仿佛坐在这儿的不是体面的东宫大管事,而是一具行尸走肉。
前段时日他还陪着容枝意出宫…且是赵谚特意吩咐的。
在场没有不认识他的,王跃面色麻木,彻底认了命。
“娘子,的确是鹅梨香的味道。”照水将香炉端了来,细细一闻。
“拿去请彭太医一验。”赵景帆神色如常,冷冽开口:“王跃,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殿下,该说的奴婢都说了,给奴婢一个痛快吧。”王跃看着有问题的鹅梨香被人拿走,知道事情已全然败露,一副任人摆布的样子。身份一旦被揭发,他就不能再揣着明白装糊涂了,他知道这几位的作风,他对太子妃都动了杀心,他们绝不会轻易放过自己,没有当场杀了他已是格外开恩。
他们怎么会给一个区区内侍活下去的机会呢?没有人会怜惜不男不女的内侍。
“那你想活吗?王跃,你想清楚了,只要你想活,我便能让你活。”
赵景帆这一言真的叫王跃心念一动,可惜不过短短一瞬,很快便无从察觉:“殿下莫开玩笑了,奴婢不过一个内侍,一棍子便能打发的东西,二位殿下就算想留下我,也没几日可活了。”
“我知道你想活,你就是为了活下去才不得不动手的。”赵景帆已按计划展开游说,“内侍一样是人,人活在世便会有牵绊,便会犯错,你若真想死,就不会来这一趟了。”
王跃品了品他话中语句,直言不讳:“您是想让我揭发背后之人?”
赵景帆点头:“此事是谁干的,我们心知肚明,设这个局,就是想要一个聪明的人做人证,所以你能不能活,就看你够不够聪明了。”
王跃犹豫了一刻,下唇紧咬:“您几位当真有把握能赢郑王?恕奴婢直言,各位不妨趁如今风平浪静,选择明哲保身吧。”
容枝意有兴趣跟他唠唠这个:“何以见得?”
“太子的确有明君之相,可唯有一个弱点,让他永远无法与郑王相较。”王跃脱口便道,“他不及郑王心狠。”
“那你是希望这世上多一个仁善的君主,还是一个善用人性命做要挟,为了皇位不择手段的小人?”容枝意反问他,“的确,自古以来争这个位置,拼的就是心狠,但凡犹豫一瞬,皇位就会与之擦肩而过。可只要有一丝希望,一丝能改变世间的希望,一丝能活下去的希望,我们都要抓住它。王跃,若心狠的郑王上位,你以为你还有命活吗?你师父还有命活吗?跟你一样的内侍会得到正常人该有的待遇吗?今日是你唯一的机会,我愿立下字据,愿用自己性命起誓,只要你在朝堂上揭发他,我便能将你送出这座皇城,予你田宅铺面,让你安稳度过余生。”
王跃抿着唇没说话,他当然想活,若不是被逼,谁会愿意背叛主人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
“表姑娘,您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他垂着脑袋,仅剩一副疲乏之态,“我已没命活了,就算帮了你们又如何?武安侯他手底下人何其残暴,抵着尖刀逼我服药,若不服下,便让我血溅当场,还当着我的面毒杀了李公公,他死前那副痛苦模样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我不想像他那样,我想活下去!我想反抗,可我不行!我吃下了他们的药,就不得不听命于他们,否则下一个毒发身亡的人就是我。”
赵谦直接亮出了解药:“落回是吧?解药在此。”
王跃惊诧地望着药瓶:“都说落回世间无解,奴婢翻遍医书也没有找到任何关于解药的记载,殿下怎会有…”
“上一任太医令,本是民间制毒高手,后来金盆洗手被祖父招进了宫,本王前几日亲自去了趟终南山,就为了这瓶药,险些丢去性命,你就不想试试?”
赵谦引诱着他:“只要你愿意揭发武安侯,我给你个机会喝下它解毒续命,你敢吗?”
面对生死抉择,王跃显然是犹豫的。
“你看你如今这副模样,旧主是已然背叛了,太子会放你一条性命,但绝不会再将你留在宫中重用。至于新主,心狠手辣,等你没了利用价值,一定会除去你。这种日日提心吊胆的日子,倒不如跟咱们赌一把,将功赎过。”赵谦将解药往他面前推了推,“吾妹方才也说了,只要你揭发武安侯,便能保你性命和你后半生的安稳,本王也不跟你玩什么阴的,药,只此一瓶,只要喝下,便能根治,就看你敢还是不敢了。”
王跃是赌,容枝意等人又何尝不是呢。
三更过后,犹豫了许久的王跃落下悔恨的泪,终是决定:“奴婢…愿意一试,不求将功补过,只愿不再受人胁迫,活下去。”
于王跃而言,比起走入死胡同煎熬着等死,不如换一种方式往上爬,将命运握在自己手里。比起让心狠手辣的赵诚得逞,不如选择忠于一位明君,至少问心无愧。
他招了所有的事,赵谚出征后,姚妃身边的内侍找到他,当着他的面亲手毒杀了李内侍,逼他吃下落回,又在前日给他递了消息,让他想办法让唐可儿流产,如果不照做,就会因为没有能压制落回毒性的副药而暴毙身亡。
赵谦将手中药罐丢给他:“再过三日,太子妃会自请太医把脉以澄清谣言,有孕是假,姚妃也不会为难你,明日你去复命,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心里应当清楚。”
他的倒戈让众人多了几分胜算,后来唐可儿也质疑:“背叛这种事,有一次就有第二次,你们就不怕他再次背叛?谁知道武安侯能许给他多少好处。”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谁不是在赌呢?事已至此,赌的便是人性。”就算是赵诚,也绝不会有十成胜算的。
时值盛夏,二人坐在回廊阴影下,小扇轻摇,唐可儿抻抻腿,捞了一勺樱桃酥山,清凉的牛乳入口即化,她含着小勺颇为惆怅:“燕谯真是害人不浅,我这才成婚一月就与夫君分别,葡萄你说说,我好不容易转性想过几日安稳日子,怎么就这么难呢?”
吱吱的蝉鸣扰乱了容枝意思绪,她想起自己回长安时也是七月,转眼间竟已过去一年。面对未知的来日,那时的自己惶恐又不安,此刻的自己却意外的笃定。
“你别想太多,恶人有恶报,他们一定会得到应有的惩罚,咱们就做好自己的事,安心等阿兄回来。”樱桃酥山的酸甜滋味在嘴中四散,她歪着脑袋,粲然一笑,“你收到他的信了吗?”
距离他们出征已过去半个多月,赵珩的第一封信从沙州的军营出发,带着满满的思念走过山脉与江川,平安抵达了她的书案。
唐可儿也点头,朝身后的紫茗挥挥手,紫茗掏出怀中书信递给容枝意。
“阿谚说,他们一到沙州就押着齐彪突袭了边塞要镇,燕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齐昌都气坏了,连夜给丹都去信,想让丹都王再次出手相帮,但丹都王推脱说齐妍找不到,一切都是空谈。”
容枝意粗略读了个大概,赵谚只提到了这些,看来后续的消息只能等下封:“这么说,丹都和燕谯都不知道齐妍的下落,这么久了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到底能去哪呢…”
“燕谯肯定不会放弃找她,只怕还会加大搜寻力度,只盼她能平安躲过这劫。”容枝意在心里盘算,不知萧家人探听到萧朔的下落没有,她隐约觉着萧朔的失踪与齐妍脱不了干系,甚至怀疑他二人此刻正在一起。
“不过…阿兄倒还愿意跟你说这些。”容枝意想起赵珩来信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觉得头大,“赵珩只会跟我说什么他去赶了沙州的集市,穿了当地的衣裳,回营帐时看守的侍卫都没认出他把他拦在了外面;说他收养了一只瘸腿的鸟,长得像徐元洲;还说军营里的饭菜吃不惯,他跑去镇上的食肆里吃结果不仅被咸齁着还被掌柜的追着问有没有成婚能不能娶了他家姑娘…一字不提正经事。”
“那不好吗?他把这么多小事告诉你,就是想跟你分享啊,说明他每时每刻都在想你,我还巴望着阿谚能跟我说说这些呢。”
“那也不至于整整四页纸都是吧!”
轻云逗弄着小柑橘,嘴里不忘损她主子:“娘子嘴上这样说,看到信还不是乐开了花,急着立马下笔催人给送出去,日日晨起第一句话就是沙州可有回信。”
“我那是回信骂他的,你懂什么!”容枝意白她一眼。
“行了行了。”唐可儿将信一收,“再说下去可就有炫耀的嫌疑了。”
容枝意是死不承认,凑巧这时蒋枞从回廊下跑了进来,手中拿了封信件,她甫一瞧见便跳了起来:“沙州来的么?”
“是王爷王妃的信。”
郢王妃…上回容枝意给她去信问的还是齐妍的下落,这突然来信,难道…
容枝意火急火燎接过信,摊开了匆匆读去,搜寻齐妍二字。
唐可儿看她这副惊慌的模样,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王妃跟你说什么了?”
“说别让我担心,赵珩如今的实力自保不是问题,她再过两月就启程回长安了,让我安心…还说教了玮儿许久她终于会喊哥哥嫂嫂了,她等不及回来让她喊给我听…还说我托付给她放生的大雁竟然找回来谢恩了,还带了个小伙伴一起…”
“你何时养大雁了?世子那对胖聘礼?”
“我什么时候养大雁了?聘礼那两只好端端的养在郢王府啊…”她一直在找信里有没有提到齐妍二字,却全然没有注意到这句奇怪的话。
“大雁…燕谯…齐妍?!”容枝意顿悟,惊呼出声。
忙环绕四周,好在都是自己人。
“齐妍找到了!在王妃那儿!”生怕被人听了去,二人不敢大声说话,只敢用气声交流。
“还带了个小伙伴,是谁?难道是阿谚派去的人?”看来唐可儿不知道萧朔失踪的事,容枝意轻轻在她手心写了个名字。
她也很震惊:“这两人怎么会在一起?”
“拜我所赐。”容枝意指指自己,她也不知道让萧朔掺和进来是好是坏,但事已至此,只能庆幸二人此刻平平安安,有郢王夫妇相护。
“我是不是不该将这件事告诉赵珩?可王妃来信都说得如此隐晦,我与他信件来往就更不安全,要是害的人行踪暴露,那可就完蛋了!”
“不如暂时先别说吧,反正只要燕谯和丹都找不到,那就什么事都没有,这信件从长安到沙州要经手那么多人,被看去了可怎么办?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分危险。”
“嗯。”
唐可儿叹了口气:“这奇妙的命运啊,怎会让这俩人碰到一起去呢。”
“你和我阿兄都能成婚,这世上还有什么不可能?”
唐可儿白眼翻上天:“臭葡萄,生辰礼物你休想要!”
生辰,容枝意怔了一瞬,宫里日子过得稀里糊涂,竟连自己都忘了明日是她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