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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重燃活着的希望

噩梦生根在这断断续续的昏睡里。

正是阿娘离开的那一夜,赵谚陪她守在深夜的灵堂前,她哭干了泪,整个人像失了魂魄的木偶。

阿娘静静躺在棺中,除了肤色白皙些,与熟睡并无两样。她被病魔缠身了太久太久,如今看去,薄唇轻抿,嘴角笑容恬静,反倒比往日有气色不少。

赵谚让人取了件素色的披风来给容枝意裹上,她淡淡点头谢过,青黑的眸子望向自己映照在棺前跪立的身影,发丝微微一晃,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烛火忽明忽暗是因为屋外起了风。

大约是要落雨,耳边响起阵阵闷雷,窗棂也被吹得吱呀作响,打更人的铜锣响了四声,容枝意不知看见了何物,身体陡然一颤,好似有人重重地推了她一把,让她猝不及防一头往地上栽去。

所幸赵谚反应极快,胳膊一拦,抱住了她。

“意儿!”屋外有一人从墙头飞身跃下,急如火燎,正是赵珩。

他慌乱跪地,去看赵谚怀中的容枝意,她僵直着身子,小脸煞白,瞳孔猛然收缩,分明睁着大大的眼,眼里却毫无色彩,空洞又无神。

赵谚大惊失色,他看过几本医书,心知这绝不正常,急急往外传令:“来人!速速去请太医!”

“我亲自去!”赵珩二话不说,揽下这活便往外跑,飞上墙头,手屈指做环放在嘴边吹了个响哨,不远处奔来一匹烈马。

赵谚没心思理会他要如何,阿爷教过的喜怒不形于色全然被抛之脑后,此刻满脸皆是急切与心慌。只让照水快快带路,紧紧抱着容枝意往她院里跑。

雨势渐起,顺着瓦当倾泻,形成片片雨幕,不慎打湿了游廊下少年素白的袍角。

另有一人,在狂风骤雨里纵马疾驰,于各大坊中穿梭前进,直奔太医署。甚至说,赵谚都不知道这个淋成落汤鸡的弟弟是怎么只用了一炷香的功夫就请来了太医。

太医绞了绞衣袍上的雨水,哗啦啦落了一地。他被这般拉扯来,已是极为不悦,碍于赵谚在这才没当场发作,扶正官帽绕过屏风往内室走去。

床榻上的人直愣愣睁着眼仰望房顶,面色青灰,似是被什么邪物鬼魂附了身,眼里无光,只嘴中一遍又一遍地喃喃着:“阿娘…阿娘…”

声音在半空中盘旋往复。

太医遍体生津,委婉向二人提议:“殿…殿下,这个情况…不如去请位道士吧!”

赵珩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好在他尚有些医德,不至于见死不救,给人把脉、施针、开药,忙活整整两个时辰,直至天光微亮才喘着气坐下抹汗。

“二位殿下,娘子已无大碍了。只是几日未眠,疲乏劳累过度,这才…”

容枝意隐约听见有人在谈话,似是赵珩,可她才与他大吵一架,实在不知该拿出什么态度与他相处,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如此狼狈不堪的一面。便始终闭着眼,竖耳留意外头的动静。

很快便有人走近,衣料晃动摩擦声就在耳边,容枝意紧闭着眼,胸腔里却并不平稳。那人的呼吸声粗重,且愈来愈近,忽然伏上自己身躯,拨弄着她垂在耳畔的青丝。容枝意以为是赵珩,觉得痒,歪过了头,可那人不但不依不挠,还开始变本加厉,竟伸手摸上她肩头,想要褪去她单薄的衣裙…

她猛然睁开眼睛,呼吸急促,从梦中清醒,汗水一滴又一滴顺着额角直流,一张肥头大耳、不堪入目的大脸映入眼帘,她汗毛倒竖,那人眯着眼,行如禽兽,手上力度极重,全然不避讳地在自己身上摸索,嘴角涎水直流,她好不容易才干透的胡服都遭了秧,淌出一块又一块的水渍。

她慌了心神,不断挣扎着,咿咿呀呀大声的叫唤起来,从头至脚只要是能使力的地方都用上了。可显然这个人能进门是外头人的授意,根本就没有人予她回应。

任凭她怎样反抗,眼前这坨油肉都只顾解她衣衫,手脚绳结被系得死死的,容枝意毫无解脱的法子,急得泪如倾盆雨,汗如水泻千里,这庄明不是最讨厌她哭吗,如今怎的不来了!她宁愿死在他刀下,也不愿受这样的侮辱!

可那人见她害怕,四处躲藏,兴致愈加好了,胡服本就是为了方便行动,比起裙衫不知要好解多少,但他连眼下这些耐心都没了,一手从上往里探,一手扯开她衣襟,里头景象简直叫他垂涎三尺。

容枝意不知身下什么东西抵着自己,单面对着这张脸除了犯恶心便是犯恶心,竟一个没忍住,胡乱将早先食的米汤一股脑吐了出来,喷了那贼人一脸。

他倒也不嫌弃,伸手抹了把脸,嘿嘿笑了两声,便开始自顾自地脱衣裳。

白花花的油肉把她恶心得不行,当场立誓这辈子都不再沾荤腥,眨眼便将这几日为吊命咽下去的米汤全吐了出来,恨不得连脾胃肝脏都往外呕。

她这番模样实在算不上是个美人,几日没有洗漱过,和臭水沟里捞出来的也没什么两样,连着饿了好几日肚子,面黄肌瘦,有气无力。

可这贼人丝毫没有兴致减弱的趋势,也无怒意与嫌弃,全程露着涎水傻笑,眼神恍惚无神,容枝意忽的反应过来,这人恐怕是个没有心智的痴傻儿。

痴傻儿头脑与思想极其简单,不过五六岁的孩童,手上力气却非常人能比,胳膊瞧着比她脖颈还要粗壮些,他弓身,手足并用着爬向她,活像个没有壳的毛龟,再次将手抚上容枝意的单薄身躯。

痴傻儿的手如被灼烧过一般,烫得她浑身一颤,这回不再隔着衣料,他愈加肆无忌惮,手上摸上她胸前……

容枝意再也顾不得旁,对着那双脏手狠狠张嘴一咬,只恨不能生生将他手指头给咬下来,痴傻儿大叫一声,想要甩开她,哪知她灌注了全身之力,死死咬住不放。

牙齿很快陷进肉里,连带着骨头都好似要被她咬断,痴傻儿疼得脸色大变,啊啊呜呜大哭起来,另只手也没闲着,一掌又一掌拍向容枝意,她被打得眼冒金星,却依旧不愿松口。

她知道自己一旦松了口就真的没救了,哪怕能咬下他一根手指,也是在为自己博一线生机。既然当初能咬断绑在自己身上的粗绳,如今咬下他手指又有什么?她短短十七岁的人生并不安稳,但次次遇险又能次次脱险,这次与往日有何不同。她才十七岁,命数未定,她绝不会受任何人的摆布!

鲜血滴落在她胡服裙角,只听一声轻微的“咔嚓”,骨头断裂的声音哪怕在痴傻儿不断的嘶吼叫唤中也无比清晰。

他疼得人往后仰,不断在地上翻腾,双腿乱蹬,容枝意一个没躲过,胸前被他猛地一踹,这才被他找到了收回手的时机。

痴傻儿摊着手无助地坐在地上乱嚷,肚皮上层层叠叠堆砌着的肉不停颤抖着,哭声震彻云霄,容枝意耳边嗡嗡的,心想若是自己能说话,忽悠个心智五六岁的孩童真不算什么,哪至于闹到这样见血的下场。

可她没有别的法子,今日不是他死就是她亡,她缓了缓,静静等待着痴傻儿的下一动作。

他果真没有放弃,但目标却不再是凌辱,而是挥起他坚硬如铁的拳头,只为报断骨之恨。

容枝意才躲过第一拳,身后木板猛地一震,痴傻儿便来了第二拳,他也不再满足于用拳头,双手掐着她头往墙上猛击,恨不得将她整个头颅连根拔起,仿佛头骨都要断裂,容枝意连喊痛都来不及,眼前一黑,骤然倒地。

闭眼前最后一眼,透过并不严实的门缝,看到一灰扑扑的衣角从廊道一闪而过,随后耳边“轰”的一声,痴傻儿口吐白沫,比她先一步断气,死在了这间屋子里。

再次睁眼是被水泼醒的,脑后疼痛异常,下意识想要去摸,才发现手脚仍旧无法动弹。眼边那肥胖的身影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众看守来来回回的脚步。

她身上盖了件破旧的粗布外袍,将无法蔽体的胡服盖了个严实,单看满室看守衣着,想要知道是谁的实在难以辨认。

目光望向一脸不耐烦的庄明时,容枝意忽地松了口气。不知为何,往常见了他除却害怕便是厌恶,今日见了竟觉得有些安心。被虐待也好,被打骂也好,总好过遭人凌辱。

他混在众位看守中,全程没出什么力,但其他几个倒是动作麻利,很快便将屋内简单打扫一番,谈话间也在不断催促,说若是主家来了,恐怕在门外就得犯恶心,可不能让他们瞧见了。

容枝意心想,你们这几个主家恐怕巴不得她被淹没在这些呕吐物里,与一个白胖猥琐的痴傻儿尸身日夜关在一起,将这些难以言喻的恶臭腌入骨子里才好。这些人到底是雇来的,不了解主家,蠢笨了些。

蠢归蠢,倒是便宜了她。容枝意从地上坐起,往角落里挪了些,方便人清扫。庄明看了他一眼,除了恼怒还是恼怒:“娼妇!把我们当你那些奴仆呢!”

容枝意对他这种程度的骂脏已是无所谓了,扬了扬手,似是在说:我倒是想扫,那不如你先替我解了绳吧。

庄明难得吃了个亏,大跨步上前一巴掌打在她脸上,众人急忙上前来:“罢了罢了,人家也没说错,你为何非得与她置气!”

“咱们只是收人钱财被雇来的,这种营生本就是缺德之事,都不知要比旁人少活几年呢,气坏了身子可更加没人管啊。”那几个看守都稍稍上了年岁,有心无力地劝着他,“你是还年轻还能去别处谋生,咱们这辈子是也就这样了,遵主家吩咐之余,给自己积点德吧。”

“这位来时的模样你也见过,非富即贵,没准真会有人找来,待到那日…”那看守忽看向容枝意,“娘子,待到那日,还求您留贱民一条性命啊。”

容枝意顿了顿,若是此刻跟他们谈条件让他们放了自己…想必会有很大的胜算。

可是,她说不了话啊!

容枝意晃晃绳子,显然意思是:想要我放过你们?总得给我点好处才行吧!

“万万不可!”看守忙摆手,声音越发小了,“这主家指不定什么时候过来呢,要是看见咱们给您松绑,或是您逃了出去,咱们这余钱可就不保了!”

容枝意哀叹,这些人都知道她是高门出身,就没有想过,她能给他们更多的银钱?别说一千两了,就是一千万两她也不想再待在这儿了!

庄明被人拦着,倒也没再动手,只是冷嘲热讽道:“你们还是离他远些吧!那傻大个都能被害死,她身上恐怕有不知多少的毒物呢!”

几人本还觉得这小娘子貌美如花,人畜无害,被庄明这一提醒,想到痴傻儿死的惨状,连连退步。

容枝意眼神诧异,痴傻儿是她害死的?

她要是身上有毒物,早把庄明毒死了先,还轮得到她在这说三道四?怎的手脚被捆成这样了还要被人诬陷!

再者,痴傻儿坠地时她清清楚楚的瞧见了门前有人走过,是个灰色粗布衣裳的郎君,那人才是真正的凶手,和她有什么关系!

看向庄明的神情格外愤恨,那人竟朝她扬扬嘴角坏笑?容枝意气得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他真该庆幸自己此刻好好活着,否则她做鬼化成灰也不会放过他。

经此一事,她更确定自己不能再留在这里了,这有一个便有第二个,这次是运气好痴傻儿忽然猝死了叫她逃过一劫,往后呢?她必须想办法尽快离开,而不是傻等着人来救。

因此,除了庄明灌她米汤和极少的睡眠外,其余每一刻,几乎是夜以继日地在扒拉木板,只恨自己学武爱偷懒,力气也不够大,不能将窗连墙整根拔起。

但有句话说,滴水石穿,持之以恒,某一日睡醒后,手下意识攀上木板,竟意外的发现铁钉有些许的松动。难不成是那日她被痴傻儿一踢,头磕在上头砸的?

容枝意顿时瞌睡都清醒了,再次使力一扒,铁钉径直从木板里掉了出来,咚一声滚到了地上。门外紧接着传来脚步声,她急忙做了些遮掩便开始装睡,好在进来的大约不是庄明,很快便将那人敷衍了出去。

容枝意睁开眼,望着方才压在脚下的那枚铁钉。照她猜测,今日最少也是她消失的第十日了,轻云照水不会放弃寻她,也一定会将此事告知宋嘉夕,这十日也足够他京兆府尹谢泽旭将整个长安翻过来找一遍了。可她在这里这样久,从未见外头传来过什么大动静,从未见看守们惊慌过,所以赵依茹当初说这里离长安远,约摸是真话。

既然没有人来救,那她便要想法子出去,这么久都熬过来了,绝不能在此关键时刻掉链子,她要细细筹划,以确保万无一失。

好说待了有段时日,虽不知具体日子时辰,但靠听也大概能猜到看守们是四个时辰左右换一班岗,庄明恰好是中间那一班。别的几位看守没有像他这样狠厉的,只要避开他,逃出去应当不是问题。给自己做了心理疏导后,当下便决定了,等今日庄明换过岗,她就要找机会逃出去!

至于为何这些日子赵依茹他们没来,她猜,大约是先前安排的事见效了。

曲清姿自嫁到魏国公府,便致力于要给陈家生个长孙,如今被容姝捷足先登,自个连点动静都没有,当是着急得要命,这便是她的弱点。因此,容枝意在洛阳安排了一位会看女子生育的假道士,让他使些计谋让曲清姿吃点大苦头。

煎熬得等了大约两个时辰,庄明终于换了岗,容枝意心里打着鼓,时刻准备着逃。等了一会儿竟觉得有些不对劲,哪里来的烟味?

她被困在黑暗里,五感格外敏锐,发现的也比旁人早些,果不其然,门外长廊传来一声大喊:“走水了!快去救火!”

廊道里渐渐亮堂起来,火光照耀下,无数人奔走着,无数人呐喊着。

容枝意疯了一般扒着身后木板,豆大的汗滴从额角滑落,火势来得极为汹涌,如狼似虎,瞬间便吞噬了廊道尽头这间窄小的房间,许是心中越急越办不好事,身后的木板本已摇摇欲坠,此刻却如何使力也撬不下来。

火烧得房梁都砸了下来,她躲在角落里急得快要哭了,偏生有口不能言,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乱喊乱叫,这外头人逃归逃,怎就不能捎她一把啊!

面前火光闪过,容枝意紧闭上眼,脑海中如走马灯一般回想起从记事到此刻的一幕又一幕。她不曾惧怕过死亡,能去见爷娘于她而言并不是多大的坏事,如果上天真的要在她刚过完十七岁生辰后被人活活烧死,那她无可奈何。

但是能不能,能不能再让她再见见赵珩。

她想亲眼看看她的少年在战场上呼风唤雨是何模样,想看看他们大婚那日他着青衣冕服与她拜天地的样子,也想看着他行冠礼、袭爵位…还有每一个意气风发,或是再寻常不过的瞬间。

她不能死,她不能死。

容枝意从回忆中幡然醒悟,眼前烈火熯天炽地,她大汗淋漓,咬牙将手脚伸向火海…

火烧断了捆着双手双脚的粗绳,她终于重获自由。但此时此景,她来不及为自己感到片刻欣喜,更顾不得去看手腕上青黑的伤痕,强压下心中对死亡的恐惧,重新将手覆上身后的木板。

只要撬开它,便有生的希望,便有再见到他的可能。

“娘子!娘子!”木板掉落的前一刻,火场里传来无数熟悉的呼喊。

这个声音…

容枝意猛然回头,只听砰的一声,紧锁的门被人一脚踹开,隔着落下的房梁和熊熊烈火,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是轻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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