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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怕是撑不过半月

“杀过容向松。”

顷刻间,岳武尚未看清容枝意神情,角落里一阵猛风袭来,岳武喉头一紧,面前猝然出现一张大脸,正是方才解决了黑衣人的小娘子。她双目通红,满是无法抑制的怒火,就连掐在他脖颈间的手也骤然收紧,似是将全身之力都灌注。

岳武呼吸不畅,脸色发紫,满头青筋暴起。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轻云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了这几个字。

“我说…”岳武早知有此一遭,胸膛剧烈起伏着,哆哆嗦嗦重复了一遍,“我杀了…容向松…我杀了她…阿爷…”

轻云只觉得心痛得无法呼吸,眼中泪水决堤而下:“我要杀了你…”

“轻云,轻云!你冷静些!”刘大东拉开她,“娘子话还未问完,他于我们还有重用!你此刻杀了他才是便宜了他!”

“你叫我如何冷静?”她甩开刘大东的手,心口好似被一点点撕裂,愤恨地指着自己“你让我如何冷静!我是义父从边关捡回来的,他养育我,给我再生的希望,让我读书学武,让我长大成人,可他却永远地死在了战场上,不是被敌军杀害,而是被自己人谋杀。”

“如今凶手就在眼前,你让我如何冷静?我要将他千刀万剐!我要给义父义母报仇雪恨!”

“轻云。”容枝意唤道。

众人这才望向坐在矮桌后一动不动的容枝意:“你先出去冷静冷静。”

“娘子…”

“出去!”容枝意呵斥道,面无表情的脸上划过一道泪痕,在灯火下,泛着瞩目的光泽。

就像刻在她心口的那道伤痕,那样清晰,那样痛彻心扉。她不由抚上自己的胸膛,里头气血翻涌,如地动山摇般猛烈。

轻云被刘大东拉走,适逢照水来找,将人交给她后,又回到营帐内。

帐内久久没有人说话,只有轻微的,急促的呼吸声。

“娘子,要不我来审吧。”

容枝意摇摇头,强压下喉中的腥甜之气:“如何杀得?”

“我受武安侯蛊惑,在他酒盏中下过迷药,可让人陷入昏睡。”

“此事竟也有武安侯的手笔?”刘大东诧异,当年郢王彻查这事,不知惩戒了多少人,但从未有人提过这事与武安侯有关。

“他并未动手,躲于人后煽风点火,实则他才是那个真正的杀人凶手。”没有人比此刻的岳武更恨他,“他几次在我们面前说容向松素来喜欢在圣人面前夸耀自己的功绩,将功劳全揽到自己身上。因为有个做亲王的连襟,不用出手便能坐等升官进爵,明日里不苟言笑,将弟兄们说得一无是处,贬低我们抬高他自己,实则一上战场只会躲于人后。”

“还说只要那回打了胜仗,容向松回去必能挣得爵位,日后咱们再见他,便得时时刻刻点头哈腰,质问我们是否当真甘于人后。”

“那夜,弟兄们喝多了酒,他依旧在一旁添油加醋,还不知从哪寻到一包药粉,偷偷跟我说只要吃下这个,让容向松闹肚子泄个三天三夜不是难事,我当真是喝醉了酒,竟被他轻而易举哄去了。”

“于是你就将药下到了我阿爷酒盏中?”容枝意句句是哭腔与颤声。

“是。”岳武愤然承认了,“我下药后怕被人发觉,早早回到营帐内睡下,直到第二日早上,才得知容向松死了的消息。后来的事,你们也都知道了。”

容枝意不知道他有没有试图撇清自己的罪行,但可以肯定的是,武安侯必然是刺杀阿爷的主谋。当年那些人皆已伏法,可他这个罪魁祸首,竟然躲于人后这么多年。

容枝意连换了两页纸,好似只有不停地写,才能缓解揪心的疼痛。

“还杀过谁?”

“武安侯善用落回,多数时候不用人出手,便能让人暴毙而亡。”岳武脸上透露着麻木之色,“刑部放走忠勤伯的官员中了落回,武安侯不给他解药,让他暴毙后还特意命人制造出他自缢的假象,原本的遗书也被人换走了。”

“益州司马鲁光中也是我们的同乡,武安侯本想放过他,可他为人狡猾不好利用,仍旧被逼吃下了落回,靠撺掇沙刺史那个傻子,压榨百姓贩卖官职,给武安侯提供了落回研制需要的财力物力和不少为他办事的死士。”

所以侯府的钱就是这么来的…先前赵珩提过,长安有人与益州暗中勾结,原来这人就是武安侯。她一一将岳武的原话记下,只待赵谚下了战场后交给他,光纸上这些证据,足以给武安侯定罪了。

刘大东将口供拿去给岳武画押,岳武不接:“还有一事,娘子漏下了。”

岳武的目光落到角落里早已不成人样的齐彪身上:“您忘了问,齐彪是从何处知道的公主行踪的。”

容枝意一愣:“谰儿是听了一位姓李的宦官,才意外去了春明门外狩猎,那位宦官服落回暴毙而亡,所以…齐彪拿谰儿做人质,千真万确是武安侯安排的。”

心里的震惊久久不能平息,也就是她昨日随口一言他们才是通敌叛国,竟成了真的。

审完人出来,照水在门口等她,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容枝意便问:“前头可有消息了?”

照水摇摇头。

容枝意会意,只让轻云看好照水,一人迈步在晨光里。

天光渐亮,太阳不知是何时升起的,眼泪又不知是何时落下的,一滴又一滴。今日分明是个好天气,可在她眼中,整个世间都是灰白一片。

原以为这些人早就落网了,原以为他们早就得了该有的报应,今日才知这罪魁祸首至今仍在逍遥法外,还被加官进爵,受千万人爱戴,说不出的荒唐。

泪痕早已干透,胸口却闷得喘不上气,好似有什么东西哽在喉间。

大军驻扎的营帐已有些距离了,容枝意仍未有停下的打算。

阿爷曾踏足过这片土地,没准脚下的哪一块地方就是他站过的,也许有一日他也像她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容枝意遥望连绵起伏的群山,好似还能感受到他存在过的气息。

容枝意惶然闭眼,双手摸上心头。还好还好,根本感受不到痛,也没有那么痛,这些年她都习惯了,习惯了看别人一家和和美美,而自己孤零零的一人,习惯了装作刀枪不入的样子,掩盖所有的软弱。

不知站了多久,容枝意侧耳隐隐听到有不少人在寻她,渐渐地,声音越来越近,很快身后便传来几位内侍的说话声:“容娘子,总算找到您了。”

容枝意抹干泪痕,挂上常有的笑意:“我出来透口气,走着走着就走到这了,出什么事了?”

内侍看到她毫无血色的脸不由一惊,但看她语气和笑容与往日并无区别,只得禀道:“太子殿下回来了,正让人四处找您呢。”

容枝意心里打着鼓,快步跟上内侍,帐内隐隐有交头接耳之声,可见里头不止赵谚一个。

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忙问身边人:“殿下可有受伤?”

内侍们皆低着头支支吾吾的,只道:“娘子见了殿下便知…”

容枝意愈发焦急,也顾不得还有旁人了,径直掀了帷幕入内,里头人果然不少,而她一出现,交谈声戛然而止。她在众人脸上看到了狐疑和揣测,可甫一看见赵谚憔悴的脸和身边跪地的医官,她本就难看到极点的脸色又煞白了几分。

“放心吧,只是被箭流擦伤了脖颈,太医已经上过药了。”赵谚看她被吓成这样,连忙宽慰几句。

容枝意忧心之余,又质问太医:“你仔细看清楚了?当真无事?”

“禀娘子,殿下…”太医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赵谚,继而说道,“殿下无碍,只是些皮外伤,休养几日便能痊愈了,下官已给殿下上过药了。”

“你这手怎么回事?”赵谚眼尖,一下便看到了她血迹干透的手臂。

“啊?”容枝意顺着他目光垂眸一看,这才发现自己受了伤,衣裳破开个口子,血顺着手臂浸透半边衣袖,乍一看还有几分骇人,应是方才那几个飞镖搞的鬼。

“众位先行去休息吧,熬了这么久没成功,料定齐昌也不会再贸然出手了。”赵谚屏退众人,等营帐内的众位将军散去,太医道了句得罪,着手给容枝意处理手上的伤。

赵谚并未问她伤从何来,只吩咐人去备些吃食。等到太医处理完毕退下,容枝意才迫不及待将怀中揣了许久的,岳武签字画押的口供交给了赵谚,并和他解释了事情经过。

赵谚那万年不变的脸色,在看到口供上的“容向松”三个字时,惊愕地抬眸看向容枝意。

她一如既往地平静,可眼中的愤懑,足以令人毛骨悚然。

赵谚一目十行,读完后心中疑团消了一半。

“表哥,从前你说你不能退,我那时不理解。现在终于明白,出身决定一切,任凭你退到天涯海角,这些人都不会放过你,也不会放过你身边的所有人。”容枝意唉声道,“我想,他一定从那个时候便开始布局了。杀了我阿爷在军中立威、抢夺阿爷战功,便是他的第一步,加官进爵,寻了个扬州瘦马送入宫中是第二步。继而生下皇子、拉拢赵诚和康王等人,用毒药做威胁,借助一切力量杀尽我们这些阻碍他的人,最终的结果,要么是他女儿做上皇后,要么是继续杀人,让赵谕做他的傀儡皇帝。何为权倾朝野,便是如此。”

赵谚咬紧牙关,眸中锋芒毕露:“我必要亲手了结他,为姨父报仇。”

···

军营生活枯燥乏味,没过两日,燕谯再度出手,赵谚身为所有人的主心骨,伤还未愈又上了城楼。

除却吃与睡,容枝意每日都要去探视被关押的岳武、姚含蕊和赵依茹等人。得知武安侯是杀父仇人后,她再见姚含蕊时除却恨意还是恨意,本对她尚存的几分怜惜荡然无存。

“我审过岳武了,你猜他说了什么?”

容枝意端量她一番,她脖颈间的勒痕明显好了很多,想来是她让照水找来的那瓶药有些效果。

“什么?”

岳武的口供容枝意早已倒背如流,当即给她背了一遍:“只是想问问你,有个作恶多端的阿爷,你会觉得丢脸吗。”

“我不信。”姚含蕊扭过头。

“看你表情是信了。”

“所以呢?”姚含蕊不以为然,“你今日是来杀我给你阿爷偿命的?”

“我没想过杀你,若要偿命,你们姚家已经有人还了。”

姚世子的尸体恐怕都要烂了。

“假清高。”姚含蕊一副很懂她的样子,“没想过杀我,将我绑在这做什么?”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反过来亦然。”容枝意答道,“纵使你恶事做尽,但也不得不承认你是个可怜的人。有个这样的阿爷和哥哥,还有个只知利用你,数次虐待你的未婚夫君,与我这无父无母的,好似也没有什么差别。不杀你是我仁慈,关押则是你应得的惩戒。”

她一说到利用两字,姚含蕊忽然想到去岁秋日,在府中的赏菊宴上她追着赵珩不放,赵珩拒绝了她,祝愿她能觅得良人,而不是只知利用却不珍惜的人。

那是他第一回跟她说那么多话,也因这句话,她失眠了不知多少个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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