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络角星河菡萏天
容枝意盯着地上两人的影子发呆,她是有很多话想要问赵珩的,想问他还生不生她的气,想问他这些年过的如何,想问他最近在做些什么,可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
二人许久未见,分别时还大吵了一架,多少有些尴尬,上回在松涛居偶遇不过也是匆匆打了个照面就别过了,如今这场景更是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容枝意攥着衣袖看着地上的影子发呆,步入闹市后的人越来越多了,两个原本相隔两步的影子被迫越靠越近。
终于撞在了一起。她手足无措,觉得自己半边身子都僵了,路也不知道该如何走了。赵珩虽目视前方,却一直暗暗用余光打量她,看她越发不自在,走路都快同手同脚了,更别提那红透了半边的脸,心中不由发笑。
到底是他邀请的人家,合该主动些的,他望着满街的欢声笑语,先开口打破了这僵直的气氛:“这几年过得还好吗?”
容枝意微微抬头:“嗯?挺好的,清闲自在。”
此话一出,赵珩一时也不知该接些什么,气氛好似更加冰冷了,她脑中飞速旋转,心想着是不是该补充些什么,只好追问了句:“你呢?”
却迟迟没有等到他回应,容枝意手心都冒汗了,面上虽没显露什么,心里却越发难过。从前无话不谈的他们,大约也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变得这样陌生吧。
人好像一旦错过,便永远无法挽回了,就像花瓶上的裂纹。
赵珩看她越发垂头丧气,失魂落魄地险些撞上路人,不由叹口气。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是过得好?还是过得不好?
罢了,有些话光是说出口都有些困难。
赵珩顿住脚步,只因忽然瞥见了某样东西,心生一计:“你在这等我一下!千万别走开!”
容枝意看他着急跑开,心中涌出无尽的失落,他对自己已无话可说到她问问题都不答了吗?但他毫无缘由的跑开,又让自己不要走开,她只好听话的站在原地等他。
可无奈人潮汹涌,他们正巧站在个街头卖艺的摊位附近,那昆仑奴正打着赤膊在表演喷火大戏,她盯着看了会儿,回过神来时早已不知道被挤到何处去了,踮着脚找也没找到人,便想着去桥上高处找找,张望半日,总算瞧见了朝方才那个位置去的赵珩。
她这三脚猫功夫的功力有限,挤不过别人,只得靠喊了几声,好在赵珩个头高加上耳力过人,不一会儿就看到她了,开始朝这儿缓缓挪步。容枝意也是这时候这才看到他手上高举了根糖人,笑意攀上嘴角,原来他是去给自己买糖人的去了。
她幼时每每瞧见糖人都是走不动道的,但这样的甜食,爷娘总是不让她多吃,随口告诉赵珩后,他还笑话她说这都是小孩吃的,结果第二日就偷偷给她带了根糖人来,还叮嘱她只准吃半个,最后容枝意趁他不注意,一点儿没留全给吃了,被他数落了许久。大了之后就没什么机会能吃了,也不知如今这世上除了他还有谁记得她爱吃这个。
他终于走近,越过个人头给她递了糖人过去。容枝意接过后还装模作样问他:“你不是说这是小孩儿吃的吗?”
赵珩轻笑,似乎也想到了当年的事,总算挤走了几个路人,在她身边站定,不答反问:“好吃吗?”
容枝意笑起来没心没肺,一口咬下一大块,鼓着一边的腮帮子,心满意足地跟他道谢,殊不知嘴角还沾上几粒糖渣,甚是可爱。
他想上手帮她擦去,又觉得有些突兀了。只得伸手指指她嘴角:“慢些吃,嘴边都沾上了。”
月光照耀下,掩去他本有些锋利的五官。容枝意忙不好意思地转过身舔舔嘴角,周围无处不是欢声笑语,连带着她也忘却了方才的尴尬与不愉快,心境开阔了不少,忽的觉着这人今日看上去,倒是比谢少尹还要顺眼几分。不过,他这表情怎么跟小舅舅家的大白狗长得一模一样。
二人站在桥头吃了一会儿,谁也没说话,静静看着十里长街涌动的熙攘人群,还有承载着人们祈求和心愿的荷花灯从桥洞底下钻过,容枝意想起曾经也和身旁人一起庆贺过乞巧佳节。
是在八岁那年,姨母让表哥带着弟弟妹妹们出来瞧热闹,她那段时日正好被赵珩盯着练射艺,就连出来玩也不放过她,赵谚都带着旁人去划小舟了,他非得拎着她在一个中了靶心能换花灯的摊位上耗到底,二人险些吵起来,以至于当时看热闹的人围了一圈又一圈。赵珩先是打了个样,闭着眼睛中靶心引得群众里传来重重喝彩,才挑衅般的将弓给了容枝意。
对于一个看上去不到十岁的小丫头能中靶心这件事众人并不抱有期待,特别是在第一支剑脱靶的情况下,最外圈的人群顿时散去了不少。容枝意近来练了许久,说实话,这个射程能中靶心对她而言不算难,可这毕竟是第一回这么多人盯着她想看她笑话,实在压力颇大,连手心都不停地冒汗。
默默在心里给自己鼓了劲,她再次拉满弓,忽听耳边有一清越的声音道:“容枝意,你可是我教的,这世上就没你射不准的靶子。”
他说得轻松!都是他害得自己在这丢脸!她暗骂了一句,也总算因这一句话排除了心中杂念,屏气凝神,对准靶心射了出去。
人群中忽的爆发出一阵欢呼,容枝意不可置信看着脱落的红心,怔了一瞬才跟着人群欢呼起来,赵珩揣着手饶有趣味地看着她:“有进步。”
“明日加练。”
“砰”的一声,是容枝意的心碎了,她叫苦不迭:“赵昀升你放过我吧!!”
好在这时摊主递来了两个漂亮的花灯:“恭喜恭喜,这是二位的彩头,莲花灯。”
容枝意回过神,虽已忘了当初放灯写下的心愿是什么,但那时的欣喜犹在眼前,寻摸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河边的射靶摊子,突然又来了兴致,同赵珩道:“咱们也去放花灯吧。”
“好。”他环顾四周:“但得先找个法子下去。”
话未说完,容枝意已经拉过他的手埋入人群当中:“能找什么法子?挤呗!”
赵珩跟在后头傻笑了几声,挤了半晌才缓过神,他堂堂世子,哪能叫小娘子家替他开路?于是使力将相握的手一拽,把她拉到了身边:“我个高,我来开路。”
街头人流如潮,热闹非凡,容枝意来不及观察路边摆满的琳琅满目的商品,来不及细听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她被牵着手,在汹涌的人潮里钻来钻去,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背影,就算是从前,好像也未曾如此刻这般毫无顾忌地牵手在街头狂奔过。
她想起小舅母时常挂在嘴边的感叹:长安好啊,长安的郎君俊啊。
终于挤到格外热闹的射靶队伍里,容枝意张望了一会儿,看到架子的最高处摆着一个格外漂亮的花灯,底部是莲花,上头蹲着两只可爱的白兔,一下便兴奋了,忙问摊主:“这莲花兔儿灯要如何获得?”
摊主坐在摇椅上,闭目养神,轻摇蒲扇,显然今日已回答过无数次:“只需,连中十箭。”
连中十箭?准头再厉害,也不能保证十箭都射在靶心上,怪道排在前头的各个唉声叹气,许是都冲着这莲花兔儿灯来,又都没能如意。
“我来。”身旁人率先站了出来。
“请。”那摊主依旧躺在摇椅上晃啊晃,连眼睛都懒得睁开,今日这种起初自信满满而后失败的郎君他可见多了。
赵珩正要接过前头人递过来的弓,容枝意忽的拦住了他。
“不如我来吧。”清脆的女声只让人群静默了一瞬,而后各种七嘴八舌的议论充斥了容枝意的耳畔,她倒是全然不在乎,默默近前接了弓,又从箭筒里取了支箭矢。
这种距离的射靶,对赵珩这种师从名家,刚学会走路便开始握弓的人来说有些太轻而易举了,就算成功得到了莲花灯,也不算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儿。但若是她…容枝意这些年练射艺格外刻苦,从未放弃过,能否成功,她心里有谱。
可旁人没有啊,有的说她一个弓都举不起的小娘子就别上来丢人现眼了,有的说郎君都不可能办到的事她一个小娘子别无可能,也有的替她跟摊主求情:“小娘子有这胆量已是不易,不妨减去一半,只要射中五支便将莲花灯给她。”
摊主摇着蒲扇睁开了眼,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一眼容枝意,小娘子的样貌无疑是人群里最出众的,看她那坚毅的眼神,是啊,如此胆量,该得到一声鼓励:“也罢,小娘子豪情壮志不输男子,那便酌情免去一半!”
众人开始给大方的摊主叫好,可容枝意却皱了皱眉,正要开口,身边人先她一步:“规矩便是规矩,不该论男女,谢过各位美意,说好十支箭,那便少一支都不行。”
赵珩这番言语让容枝意格外舒爽,对嘛!这才对嘛!郎君们能做到的事,娘子们一样可以,不该有特权。设想一番,若她中了五支,那定要有人说她是运道好,胜之不武,若是没中,岂不又要有人说,都免了五支了还中不了,在这瞎凑什么热闹?倒不如老老实实按规矩来。
赵珩递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默默退至一旁,容枝意站到射靶的点位上。人群里议论声再起,她屏退杂念,抬手将弓拉了个漂亮的圆弧,瞄准箭靶,眼前闪过幼时被教习射艺的师父斥责的一幕又一幕,还有赵珩每回给她私下补练时那幅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严厉模样,已及这些年她为练好射艺而流下的层层血汗。
这对现在的她来说,小意思嘛!
说时迟那时快,容枝意手一松,一阵箭风刮过,飘扬的碎发让此刻的她再添了几分难敛的盛气。当然了,在箭矢精准飞快地打中靶心后,在小娘子们的尖叫欢呼声和郎君们下意识的羞愧中,这份盛气愈加势不可挡了。
容枝意下意识望向赵珩,就想等他一句夸赞,他也不负所望,一改往日那幅严肃模样,破天荒的夸了一句:“厉害啊,算我小瞧你了。”
“这才一箭,不算什么。”她得了夸奖也不敢太得意忘形,暗笑着射出了第二箭第三箭…那随意的程度甚至让不少人产生了自己也能行的错觉。
直到最后一箭,围观的群众都紧张得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就连那懒洋洋的摊主都从躺椅上坐了起来,聚精会神地看着箭靶。
只要再中一箭,她不仅能在赵珩面前一雪前耻,还能拿到最大最精致的莲花灯。说不紧张是假,容枝意抹了抹额角的汗,回过头望了眼赵珩。
他抱臂站着,一幅闲情逸致的模样,好似在那诗会里边品茶边鉴赏名儒之作的闲散书生。她不由问了句:“我要是没中怎么办?”
“怎会?你忘了你是谁的关门弟子了?”郎君随口一句带着玩笑的话,却给了她无比的肯定。她为了练好射箭练好骑射付出了那么多,这区区一个不会动的箭靶还能射不中?今日要是没中,她枉为将门出身!
想到这,她是什么也不怕了,侧头拉弓,看也不看,箭“嗖”的一声离弦,势如破竹,快如闪电,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人群里沉寂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欢呼与喝彩,还有年轻妇人气恼自家夫君连个小娘子都比不过的,而站在最中心的主人公却全然没有听到这些,只是颇为满意的看了看靶心,再转头问始终站在她身后的郎君:“怎么样,没给你丢脸吧?”
赵珩扬唇轻笑,眉目间神采飞扬,比起身后的鳌山灯棚也毫不逊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为师自愧不如。”
摊主这下是佩服得五体投地,默默献上兔儿莲花灯。容枝意满心欢喜,越发觉得两只兔儿可爱至极,道谢接过,转头便要去河边提笔写心愿。却被一位郎君拦住了去路。
“娘子请留步,在下城南丁家二郎,方才见娘子箭术了得,心生敬佩,敢问娘子是哪家的姑娘,可有婚配?”来者是一打扮儒雅的郎君,一身素白竹影襕袍,握着一把折扇,朝她拱手。
倒是有礼,可这有礼于容枝意而言更像羞辱,他大可等他们走远了再追上来问名讳,为何要挤在这人群里?再者,上来便问她可有婚配,让她倍感不适,这究竟是想看笑话的胁迫,还是当真敬佩想认识她?容枝意认为是前者。
“这还用问嘛!人家小娘子身后不是站了位郎君么,必然就是她未婚夫了,人家郎才女貌,要你凑什么热闹?可笑!”有小娘子也瞧出不对劲了,试图为她解围。
丁二郎自然一早便注意到了赵珩,手中折扇一合一开的,也不看她,用教育人般的口吻朝那娘子道:“这你便不懂了,若这位郎君是小娘子的夫君,为何方才还要小娘子亲自出面赢那花灯?合该双手捧上递给自家夫人了才是。你们觉得呢?”
他目光含讽意,容枝意气恼不已,却也不得不守着礼数:“是,这位贵人的确不是儿夫君,但儿也没听闻乞巧节有不能与兄长闲逛的规矩,再者,儿的射艺是兄长所授,他想…”
“二位样貌全然不同,想来不是嫡亲的兄妹。”丁二郎毫不给情面打断了她,“既不是嫡亲,那又有何权利干涉妹妹如何抉择?”
“好啊,我不干涉。”赵珩忽的接过话,他本就是人群里最高的,此刻站至丁二郎面前一开口,气势上就压了他一大半,“但吾妹蕙心执质、高风亮节,便是皇亲贵戚也不敢轻易高攀,你…若想有对吾妹心生歹念的资格,那便先过了兄长我这一关吧。”
容枝意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见他大放厥词后,转过身取了射靶摊子上的弓与箭矢丢给那丁二郎:“来吧,让吾看看你够不够格。”
赵珩那皮相惹眼,不少小娘子都惊呼,直言这样好的兄长世间难寻。丁二郎却冷笑:“就这?我够不够格不知道,只是你这兄长做的也未免…太不够格了。”
“请。”赵珩拉着容枝意往后站,给那丁二郎腾出空位来。本欲离开的看戏众人眼见这场面,哪舍得走开?恨不得买几包瓜子儿杏脯在这驻扎了。
丁二郎瞄了许久,好一番摆弄,等得容枝意哈欠都打了两个了,才手一松,给那箭放了出去。他倒不是全然没有练过,虽未中靶心,但也扎在了靶子上。可这第二箭,似是被众人嘲讽的语调声激励了,丁二郎这潜能一下被挖掘了,箭矢竟戳中了靶心!
他嘚瑟地回头看了眼赵珩:“如何,这般可有资格问得娘子名讳了吧?”
赵珩不答,啧啧叹气:“妹妹呀,咱们还是去放花灯吧。”
“且慢!”得不到重视的丁二郎这下可急了,小跑几步拦住再度拦住二人,“这说好了射中靶心便给我个机会的,我看你穿着,也不是什么市井出身,怎么这样不守承诺!”
“吾何时说过这话?”
丁二郎愣了愣,好一番回想,好似他的确没有说过,瞬间气焰就小了,支支吾吾道:“那你们也不准走!条件你尽管开,怎样才能给我个机会!”
赵珩得逞一笑,亲自上前拿起长弓,在众人的起哄声中,抬眸看了眼箭靶:“想要机会是吧,简单,你站过去。”
“你开什么玩笑!”丁二郎荒谬至极,“你有病吧?让我站过去给你当活靶子?我要是受了伤你赔得起吗!”
“谢少尹呢,谢少尹呢,日日巡街坑骗各家小娘子,这种时候怎的不来捉你这个疯子!”
“站过去。”赵珩的话不容置疑。
群众也不是什么吃白饭的,大瑒人民爱热闹那是出了名的,纷纷怂恿他:“站过去!站过去!站过去!”
丁二郎不仅气赵珩侮辱人,也气自己为何非要强出头,今日要是命丧在此,那他这辈子…可多冤啊!
“如何?去还是不去啊?”容枝意笑看丁二郎,嘿嘿!让他不识好歹先来挑衅她想让她难堪,不知道赵家这一辈的人最是护短吗!
随着看戏的人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围得严丝合缝,丁二郎也不知是何心里作祟,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挂下,顶着自己快要散架的身子,颤颤巍巍走到了四十尺开外的箭靶处。他身量中等,发丝束起盘在银冠里,恰好遮住靶心。
容枝意倒是丝毫不担心赵珩,可群众那叫一个操心啊,连摊主都上来劝了,这要是在他摊子上出了人命,日后这生意可还怎么做啊!还有热心的急着去寻巡街的兵吏,生怕丁二郎这条命今日要交代在这。
赵珩见他站定,拉弓估摸了一下距离,忽又放下箭,回头问容枝意:“可有帕子?”
“有。”容枝意以为他是要擦汗呢,双手呈上后,他竟做了个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动作。
他!把帕子绑在眼前!系在了脑门上!
这是要盲射啊。
容枝意大吃一惊:“世…兄长!?”
“放心。”赵珩安抚她一句,悠悠拉开手中长弓。
想来,若容枝意能透过帕子去看他平静的眼,便不会有此一问了。
远处丁二郎眼泪无声落下,脑中一片空白,强撑着打颤的双腿站立着,这种要别人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刻往往是最难熬的,他既已站到这,除了后悔,只希望赵珩那箭能快一点再快一点。
再看四十尺开外,万众瞩目下拉满长弓的少年郎,他未及弱冠,本就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加之嘴角那抹扬起的坏笑,此刻通身萦绕着写不尽的轻狂,纵使系着块青白玉帕子,也叫人实难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
直到他漫不经心地一松手,人群里银光闪过,箭飞速离弦,在众人紧随其后的眼神下,穿透了丁二郎的束发,本有些圆润的箭头,直直挺立在箭靶上。
众人讶然,丁二郎心脏骤停,如释重负,跌坐在地。
“走吧。”赵珩解下帕子,连看都不看那丁二郎一眼,便将弓丢回给摊主,在众人注视下带着容枝意走出人群。后者紧跟他步伐,然而实在耐不住好奇,回头望了一眼,箭不出所料,直中靶心。她心想,今夜过后,长安城里恐怕又要盛传乞巧佳节,曲江池边,某位俊俏的少年郎替妹妹出头的故事了。
“你许什么愿?”赵珩的嗓音让她回过神来。
“愿望说出来可就不灵了。”二人在河边找了个专供人写花灯的条案,她俯身,连想都没想,唰唰唰写了几个大字,随后将字条叠好放在兔儿的脚边。
“哪有。”赵珩垂眸提笔也不忘与她搭腔,“你八岁那年许的,如今不是实现了?”
容枝意愣了愣,经他这番提醒,她终于想起自己当初写的是什么了!
“想起来了?”赵珩写毕抬眸,看着恼羞成怒的容枝意,没收敛住笑意,“当初不是说要成为大瑒第一射箭女高手,还读出来让所有人给你作证呢。”
“你别说了!”这倒霉事提起来干什么!容枝意脸红得跟个没剥壳的荔枝似的,天知道自己小时候做了多少傻事!天知道赵珩又记得多少!
排了好一会儿才轮到他们放灯,容枝意亲手将漂亮的兔儿莲花灯放入河中,小小的花灯,就这样承载二人美好的心愿远航而去,河水连着曲江,过不了多久,便消失在了万千灯火里。
身旁小娘子双手合十,满目虔诚,眺望远去的花灯,赵珩耐不住好奇,凭借自己过人的眼力瞥了一眼她字条,工工整整写着:自在且尽兴地活下去。
就在二人烦恼人多无处可去时,有人来禀报说嘉平公主邀他们二人去坐坐。容枝意想着还早,难得出来也不急着回,便跟着赵珩一块儿去了,还跟他借了个人去跟轻云照水说一声让她们玩够了管自己先回去。
前头有赵谰身边的宫女引路。
“对了,”容枝意忽然想到什么,“忠勤伯的事你要如何处置?毕竟是个伯爷,用冒犯我这等罪名把他关进大牢,实在太过牵强。”
“我派人知会了阿谚,忠勤伯荒淫无度民间颇多传闻,早有官员对他不满,阿谚一直在搜集罪证,许是有人走漏风声,他近来收敛了不少,一直没能抓他个措手不及。这回算是个契机,如此说来还是多亏了你。”赵珩侧头看她,带着几分戏谑,“着实没想到,三年不见,你这武艺长进了不少,今日这出英雄救美,确实精彩。”
好像因着方才一块儿放了花灯,两人的距离突然就拉近了些,说话也没那么小心翼翼了。
容枝意嗔他一眼,想起自己小时候那些不愿学武的丢人往事,虽知晓他是在打趣自己,但到底也因着今日他帮了大忙没怼回去:“还是多亏了世子,要不是您在,他也不能如此顺利就被关进去。”谢泽旭不过一个京兆府少尹,哪来这么大的权利把一个伯爷说抓就抓啊?
“若我不来,你这般机敏,定也是有法子能处置的。”
“我能有什么法子?无非是拿圣人吓唬他一番,他要是不怕,那就没办法了。我就只好当着众人面装晕往地上一躺,给可儿使个眼色,她必定会意上街大喊‘忠勤伯当众打晕南川县主,还有没有天理啦!’,人言可畏,他只能先放我一马,后面的事只好后面再说了。况且,你不在不是有谢少尹吗,谢少尹最是公正,定会秉公办理。”
赵珩被逗笑,却也有些心酸,现场那么多权贵,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娘子,却敢于站出来说公道话,敢于站出来匡扶正义:“经过此事,往后出门也应该多带些护卫,要是再遇到这种人,对你出言不逊刀剑相向,你便是与他动手也无妨,不必给什么面子。”
容枝意点头道好。
要说大气那还得看咱们谰儿殿下,直接包下了整间酒楼,外头更是站满了护卫。他二人一进门就被赵谰打趣:“这七夕佳节,堂哥和表姐这是偶遇?还是说好一起过节呀?老远就瞧见您二位在那河边花前月下…不知是在做什么呢?”
“方才偶遇你表姐能文能武,凭一己之力在忠勤伯手中救下个小娘子,我呢,顺水推舟,把他关进牢里去了。”赵珩没等容枝意行个礼就拉她坐下了,她也就只好朝赵谦笑笑,喊了声三表哥,赵谦也朝她点头,唤人来再点几个菜,赵珩一点没客气,直接报了五六个。
赵谰听了一半心急得很,忙追问事情经过,听后连连埋怨赵谦方才不让她去韶光楼凑热闹,要是她在,哪里能出这样的事?最终还是惋惜问:“替我骂他了吗?替我狠狠羞辱他了吗?”
赵珩笑道:“放心吧,某人舌灿莲花,把忠勤伯骂得畜生不如,已替你出气了。”
容枝意没理他,反问赵谰:“你们有仇?”
“有回宫宴他喝醉了,说要娶我,简直是过街耗子想吃凤凰肉,看见他那张脸我都恶心,当场把他打得不省人事,结果他醒后先发制人来告了我,说我无故伤人,可惜我没证人说他冒犯我在先,又被那些个朝臣一顿教训,禁足了一个月才出来。”
“这世上还有能让你吃瘪的人呢?”她更惊讶了。
“都怪那些大胡子老顽固!整日里没别的事,净揪着我错处不放。”
赵珩给容枝意添茶,不屑道:“朝臣们怎会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人,谁叫你天天惹事,难得能治治你,当然揪着不放了。”
赵谰正想反驳,就听赵谦道:“行了,你二人五十步笑百步,谁也别说谁。”
“就是,”赵谰在一旁附和,“你还好意思说我,谁前两日还当街纵马撞到人被罚了一月俸禄的?”
容枝意自顾自喝茶,这二人自小都这样,见面两句离不开斗嘴,她和赵谦早就习惯了。
赵珩还在进行些无谓的辩解:“别提了,那老头专业碰瓷,我可一根毛都没碰到他。”
“跟我说有什么用?你去跟朝臣们说啊!看看他们信你还是信碰瓷的。”
说到这,赵谦也加入了这个话题:“就是说好一块儿用饭,我刚到你就着急忙慌说要进宫那次?我还没问你呢,到底所为何事?”
赵珩怔了一瞬,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低头夹菜:“哦,就有事儿呗,公务。”
难得被赵谰逮住机会嘲笑他:“哎,三哥哥,你也不想想那日宫里来了谁,这世上还有谁能叫我们郢王世子如此手忙脚乱心猿意马了呢?”稍微拐弯抹角些她都不会这样说他!谁叫他一进宫招呼不打一声就问她容枝意呢,她又不是人管家嬷嬷,哪就知道她去哪了,如实说了还怪她怎么不把人留住了等他来,赵谰当场白眼都翻上天了好吗!
想到此,干脆更直白些了,话语间眼神似有若无瞟向容枝意,“青梅竹马,可真让人艳羡呢。”
容枝意正忙着跟甜瓜作战,不妨话题都移到她身上了,回想了一番后道:“你那日是不是一身蓝衣?我好似在街上看到你骑马而过。”
赵珩有些意外,但还是说:“是我,但你别听他们瞎说,我是…是有公务,所以急。”
容枝意点点头,再次埋头到甜瓜里,她也不信他会因为要来见她冒着烈日从城南骑到城北,又不是今后见不到了,如此自虐行为,不像是他这白嫩嫩的小脸蛋能做的出的。
出门在外总得给人留点底裤,赵谦及时转移了话题,四人开始随意聊起家常来,忽的,来人说了句殿下,时辰到了,赵谰拉起埋头苦吃的容枝意就推开门上楼去。
容枝意边走边擦嘴。这是要放烟火了,七夕夜皇城方向会点燃烟火供百姓观赏,这习俗还是前朝哪位帝王传下来的,据说他与她一生最爱的皇后相识于乞巧佳节,后来皇后因病去世,他便每年乞巧都为她燃放一次烟火纪念她。传到如今,便成了个习俗,当今圣上每年这时也会带着娘娘登上宫里最高的楼去赏烟火。民间也有说乞巧一块儿看烟火的夫妻就算是下辈子也能相遇的传闻。
楼下已聚集不少人了,多半是些携手共游的年轻夫妻和看热闹的孩童,容枝意和赵谰趴在栏杆边上眺望着等待烟火升空。就算他们年年都在宫中瞧见过,年年都说怎么一年不如一年了,可每到节日,还是准时站在某一处翘首以盼。
“容枝意。”赵珩在她身边站定,“其实,我那日就是想去找你的。”
话音刚落,耳边一声巨响,光彩夺目的烟花腾空而起,瞬息万变的无数灿烂穿过黑暗照亮了整个夜空,恍若白昼。
有那么一瞬,连她眼前都一片空白。
“好像没什么好隐瞒的,也没什么丢脸的,就是想见到你。”
眼前是绚烂夺目的烟火,耳边是赵珩的细细碎语,脑海里是一年又一年的往昔。
也许是世人把节日的意义想得太过于复杂,节日与习俗本身并没有那么多的意义,所有的意义仅仅是,与重要的人在一起,感受爱与被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