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风流
林可到了花信楼,第一次走进正门。以前他都是进旁门,入偏厅,然后上楼。
正门、旁门自然都是相通的。正厅居中,雕龙画凤,富丽堂皇;一左一右两个偏厅稍小些,却也金堆玉砌,巧夺天工。
经过三座厅的通道,无论去东院、西院或北院,还是上楼,其实都是一回事。不过是迎合有人高调、有人低调的不同需要而已。
黄妈像是鼻子长了翅膀,能老远闻到林可的味儿一样。她一阵风过来,用异样眼光看着他,稍屈一下身,问:“林公子万福。公子今天走这道门,是要换口味了吗?”
林可不由自主瞟了她一眼,暗骂自己定力不行。迅速移开眼光笑着道:“今天是接受朋友邀请来赴约的。”
黄妈像猜到了他心思,自然地挽起他胳膊,好似无意蹭摩着。道:“不知是哪位姑娘的客人,你知道名字吗,没人来接你,我送你进去也是合规矩的。”
“含云姑娘。”林可道。他倒没计较有没人接。他也不知道含云是黄妈的头马。
黄妈站住,松了手,怔了怔,问他道:“这么说,你是黎公子的朋友咯?”
林可一下失去她的柔软,有点心理落差。又见她似乎知道是黎明新后,不打算带自己过去的样子。便笑着道:“今晚是黎明新公子约我。”
黄妈见他神色变化,明白他心里想什么。笑嘻嘻说:“你是在料想我不送你吗?你想反了。走吧,这边请。”说着,在他旁边引路,隔了拳头大距离,也不挽他了。
林可了然,知道胳膊的福利没了,不以为意。也笑着道:“我差点以为你和黎公子有隙呢。”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些闲话,不一会到了含云姑娘的院子门口。
黄妈触下门禁,等在那里。
一个丫头打开门,见到他们,福了一福,侧身让过。
林可随黄妈进院子,黎明新带着含云姑娘从里屋迎了出来。
他见到林可时,内心怔惊一下:林可容貌似是而非,但修为却像是突破了。不过他是久经江湖之人,瞬即不动声色、微笑以对。
黄妈笑意盈盈的走到黎明新身前,屈一下身,道:“黎公子,许久不见了。”接着扶着他的手肘,回头朝林可:“黎公子,你看我把谁给你带来了?”
这时,正在屋子里面摆弄茶具的绿漪,也吃惊地向外面望过来。
黎明新上前拉住林可的手,笑呵呵对他说:“五弟,黄妈你认识,里面煮茶的绿漪姑娘也不用我多说吧?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
说着放开他的手,指着他身边的紫衣美女道:“这位是含云姑娘。”又对含云姑娘道:“这是我朋友加兄弟林可公子。”
含云向林可行礼,林可还了礼。
四人经过照壁走进客厅,绿漪杏眼迷惑地站起身,过来向林可一福。林可笑笑还礼。绿漪又回去弄茶。
几人落座后,黄妈和黎明新说些新闻旧事。什么某公子最近和某姑娘走得近、某少爷总是捧某花魁场子、某某大人多久没见了……等等。
林可与绿漪核述说一下“巧遇”的细节。
一会,黄妈告辞。三人围着绿漪,成半圆弧形坐下。那看院丫头伸头望一眼,含云摆手,她没有进来。
黎明新笑道:“五弟,我没去矿场时,有时来这里喝茶饮酒。黄妈、含云姑娘是早就认识的。绿漪姑娘也见过。”
他从含云手里接过茶,饮一口,放下。接着道:“我现在被绑在矿场了,离城里差不多两千公里。没想到你倒会享受,结交了绿漪姑娘。”
林可上次问他哪里打探情报,这地方就是他介绍的。如何在这里不引人注目,也是得他提点。这时候自然知道怎么聊天。
他笑笑说道:“明新哥,你不在城里,王三哥被他媳妇看得死死的,我又不熟其他人,所以一个人跑到这里来瞧瞧。幸好结识了绿漪姑娘,要不然闷死我了。”
绿漪白了他一眼,跟着红晕上脸,又羞涩的低头弄茶。
含云姑娘一直微微笑着听二人说话,这时对黎明新轻声道:“林公子聪颖秀内,这段时间以来,我看绿漪妹妹只怕魂儿丢了一半。”
黎明新看了绿漪一眼,对林可深感佩服。含云姑娘这类人,花信楼有不少,贵而不用。林可慧眼如炬,能避开她们而接交绿漪姑娘,惠而有实,真的高明。
他对林可道:“五弟,我去了矿场,没机会陪你。今日我让含云姑娘备了一坛酒,虽不如你送我的那些,也勉强入的了口。一会绿漪姑娘收了这道茶,我们喝酒。”
含云姑娘听到这话,心生疑惑:这林公子的酒比花信楼最好的雪参酒还要好?
林可一听准备掏酒。黎明新眼色示意,林可立即停手。他记起了,自己装扮就是不想暴露身份。林家特有的雪参酒一出,就露馅了。
含云姑娘从后面柜子里取出一个坛子,10斤装雪参酒,放桌上。
同时,她喊外面丫头进来,说了几道菜名,让她去通知后厨。
绿漪收了茶,和含云一起布置酒具碗筷。
等菜功夫,含云拿起一只玉箫,坐在窗边,面向三人,吹奏一曲。
一时箫声幽咽。三人静听,不语。
一曲结束。黎明新举起酒杯,对含云姑娘道:“含云姑娘仙音久违了,今日又令明新忘尘去俗,我敬姑娘一杯。”说完一饮而尽。
含云陪了一口,说:“黎公子去了创基立业、享受举案齐眉,把我们早忘了。”
黎明新立即道:“含云姑娘快别说了。我是命苦福薄、身不由己啊。”
“那黎公子今天来都来了,就放开他念,尽兴饮酒听曲,为我的新曲,赋诗填词几首可好?”
绿漪在一旁笑着对林可道:“林公子,你可知你朋友黎公子,在花信楼名号是什么吗?”
林可问:“是什么?”
“黎白食。”
林可心想:白食?这么厉害。
原来,黎明新在小京山城公子圈里,素负才子之名,经常为花魁们捉刀。不少坊间传唱花词,出自其手。而每有出彩篇章,花信楼里的消费,一概豁免,故称“黎白食”。是肯定其才情的荣称。奈何现在被家族“放逐”到矿场去了。
黎明新连连摆手,说:“含云姑娘,我于今浑身矿臭,满心俗气,哪里还配为你做诗作词?要不让我兄弟林公子试试?”
林可更是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只是喝酒。
他是理工男,最不擅长那个。听个曲子,也就是“好听”与“不好听”两种,分不清宫商角徵。
含云姑娘已料到他会这样。男人到了矿场,抓权管财,哪里还有心思书写风花雪月?刚才的话,不过是说说、以期万一而已。
佐酒菜上来,自然是对修士有益的宝材做的。四人客气一番,后来黎明新说:就咱们四个,没有外人,不要搞得太局促,随意来吧。四人互相望望,一致同意。
喝几口,吃几口,聊几句…四人倒是轻松惬意。含云姑娘还不时抚琴一曲,高歌凑兴。
忽听有人敲门,含云姑娘道:“请进。”门被推开,黄妈进来了。
她手里拿着帕子,脸有酡色,似是喝了不少酒。
含云搬过来一张凳子,请黄妈坐下。
黄妈笑着道:“你们几位公子小姐好文雅,喝酒也听不见一点闹声。”
她接过绿漪递过来的酒,向黎明新、林可分别敬了一杯。
含云是一直跟着黄妈的,见她眉间蹙拧,便问道:“妈妈是遇到不好说话的人了吗?”
黄妈看向黎明新和林可,见两人也一脸关切,就说:“不是我,是寄柔那丫头和周姐姐。”
寄柔是新晋头牌,周妈是她的鸨母,在花信楼,怎么还会有麻烦?
黄妈低声吩咐绿漪为她泡一杯浓茶,接着说:“听说是城主府里头来的人,筑基大佬,都是脸生的,一点不给面子。说寄柔姑娘唱的都是陈词旧句,要听新鲜的。可是没有哇!周姐姐在那跪了大半个时辰了。我们都去帮陪不是,酒都不知罚了多少。跪是不用跪了,只怕还没完。…唉,拿我们出气!”
林可一听,感觉不舒服。似乎与自己有点关系,殃及池鱼了。
绿漪听到,眼泪立刻哗哗直流。她多半是心疼寄柔。她掩面背过身去,肩头不住颤动。
含云姑娘兔死狐悲。她起身对黎明新躬身行了一个大礼,哀声道:“含云恳请黎公子出手救救寄柔妹妹,为她作一两首新词。”
黎明新站起来,扶住含云,眉头深锁。
诗词一道,最忌心气败坏。此刻他正是如此,如何还能写诗作词?他无奈叹气,看了看林可。
黎明新本来只是下意识动作。哪知林可道:“明新哥,我在外游历,偶耳也出入一些场所,听到一些好听的词句。我不擅提笔,这样,我念出来,你要觉得尚可,就记下来,拿给寄柔姑娘,看能不能糊弄过去。”
黎明新大喜。外域的诗词,只要还没传到北域,就是新鲜的。就看内容如何了。他连忙道:“五弟,就按你说的来。你静心想一想,争取多记几首。”他想着多几首,挑几句出椽的出来。
含云赶紧拿过来纸、笔、墨、砚,在一旁研墨。
黎明新执笔在手。林可踱步。
“一曲新词酒一杯”
“去年天气旧亭台”
“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
“似曾相识燕归来”
“小园香径独徘徊”
林可假装回忆,踱几步,停下念一句。然后再走几步,念两句。
其实这首他是蛮熟的。因为从前课本里有,朗朗上口,很好记。但他得装像一些。
等黎明新写在纸上了,他故技重施,再来。
“春花秋月何时了”
“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
“故园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
“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他听说这些青楼女子,无论卖艺的、卖身的,大多跟罪族有关,这一首应该适合她们心情。
第三首: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柔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他在那里装模作样、摇头晃脑“回忆”诗词,他没注意到,旁边的几人早就傻眼了…
三首之后,他捧着脑袋蹲下去,想了一会。起身,遗憾地说:“明新哥,我就记得这些了。早知有用……”
抬起头,眼前是意料之中的场面:四人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他终于体会了一把降维打击的乐趣。
不过,他得继续装……
黎明新抄好之后,交给黄妈。
林可嘱咐千万千万不要说是自己记来的。就说是黎公子誊抄修改自己的作品。
黄妈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