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大罗金仙访青楼
红袖坊是京城第一大歌舞坊,位于京城南市街口,此坊东家是江湖第二大派清风楼楼主慕渐初,朝廷亲批授予许可。坊中的女子也都登记在册,自下而上品级不等。更有罪臣之女入贱籍,按规定卖艺不卖身,但不允许被赎出。
叶菁、千如同杜君远来到红袖坊,那烫金黑匾几个字在阳光下折射出一种秦楼楚馆特有的柔和,楼宇轩昂,内有亭台水榭,装点得都不像是一座青楼。
千如今日着一身暗红色金边短袍骑装,乌发被高高挽起,神采奕奕,就连杜君远也赞千如今日样貌之出众。
这样一双璧人和坊主出现在红袖坊地坐厅,自然是引来一片注目和议论纷纷。
众人皆是猜测这从不涉足秦楼楚馆的明远侯为何会带着这样一位明艳动人,却从未听闻的女子前来红袖坊。
叶菁因受了木牢之祸几日,整个人略显消瘦,眼下也是乌青一片,显得十分颓靡。那管事之人见慕渐初带着杜君远和千如前来,恭顺地垂手道:“坊主。”
叶菁点点头,回神对身侧的二人道:“如姑娘、侯爷,怎么样?可以开始了吗?”
杜君远收起折扇,靠近千如的耳边。女儿家特有的脂粉幽香引得杜君远有些心猿意马,千如却没有那么多的遐思,脸一错,抬眸问杜君远道:“君远哥,如何查?”
也正是这样一个动作,杜君远的唇轻轻擦过千如的耳朵,杜君远胸腔内如同星火燎原,微微咳嗽一声,杜君远低沉地问道:“小如你会易容,可是能分辨易容?枯井白骨为大,我们先查一查这坊中的女娘可好?”
千如想了想,道:“不妨一试。”
杜君远直起身体,温和却有着不失严肃道:“今日,便将坊内所有女子唤来,我同小如问他们几句话。还有坊中各位管事、先生,待本侯与这位姑娘见完各位姑娘,还有话问各位先生,女娘。叶总管,可有不便?”
叶菁点点头,道:“自然可以。”
转身吩咐道:“各管事、教习嬷嬷,先忙你们手里的,若是忙完了,自然会请各位问话。宋嬷嬷,您按照姑娘进楼的时间一一叫来!”
然后叶菁向管事之人交代几句,那管事之人领命后便急急出去了。几人便前往这红袖坊的如意阁,续茶挨个问话。
可这大半日已过,千如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眼见的这些娇俏的姑娘都是满目春情地望着杜君远,一些大胆的姑娘甚至留下香帕、坠子、团扇。千如看着杜君远颦紧的眉只觉得十分好笑,都说美人烦恼多,真没想到这美男子也是诸多烦恼啊!
又是几盏浓茶入腹,千如抬眸,一位小有姿色的美人唯唯诺诺地进得厅内,整个人都局促不安,像是害怕什么。
女子身着鹅黄色长裙,外着一件对襟云绣薄袄,显得十分宽大,女子不时地拿绢帕掩一掩鼻息,这与其他一干人的不同之处引得千如满腹狐疑。
杜君远压一压眉心,问道:“请问姑娘姓甚名谁,家乡何处?来这红袖坊多久了呢?又为什么落入红袖坊呢?”
女子略一顿,额上冒出涔涔汗水,哑声道:“跟侯爷您回,妾身姓楚名唤瑗,这坊里的姐妹只唤我瑗娘。今年已有十七岁了。六年前进的坊中,自来卖艺不卖身。妾身本是官家女子,只因亡父犯下杀身之祸,小女子被加之贱籍,只得委于红袖坊。”
千如冷冷凝视她许久,忽而捉住女子的皓腕,那女子惶恐地一缩,抽回手。千如讥诮一笑,冷然道:“卖艺不卖身?瑗娘,你这六月有余的身孕可如何解释?”
闻听此言,楚瑗似是绷不住一般跌坐在地上,掩面放声大哭,官家女子的温柔半点全无。
千如叹了口气,悯道:“秦楼楚馆女子可饮避子汤,为何你有了身孕?你可知坊中女子有孕,那是会挨板子的?”
杜君远缓缓站起身,自上而下凝视着地上的女子道:“六年前……原来你是泰平郡郡守楚奕之女,楚奕案已平冤得雪,官妓可卖艺不卖身,你为何有了身孕?”
楚瑗只啜泣着将各种原委道来。
楚奕为泰平郡郡守,当年正是因为灾银在泰平郡境内失踪,楚奕因此案获罪,朝中下旨抄没全族,楚奕遭斩,楚瑗的几位兄长刺配三千里,楚瑗和她的一位姐姐入贱籍,没入秦楼楚馆。两年前,楚瑗的姐姐楚璎无故失踪,仅剩她一人。因她样貌好,又出身官家,幼时有先生开蒙,学了些知识,在这红袖坊倒也活得自在。
九个月的一天夜里,楚瑗不知怎的竟徒步走至几里地之外的一座三进院落,内院卧房修缮得十分精致,推开卧房的门,拨开层层纱帐,见床上正躺着一位已近艾年的老者。老者尚为乌发,双眼清亮,扬言自己是大罗金仙,因她前五世修来仙缘,现特派大罗金仙施恩降下凡胎。
楚瑗原本不愿,只是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开始头昏脑涨,忽而尽展床笫之能,她与这位老者缠绵一夜,次日不知如何回至红袖坊,只觉得双腿发软,晕头晕脑。
没过两日,又是如此荒唐一夜,次日清晨,她却好好地在红袖坊中。
最初,楚瑗还饮避子汤,而后却认为自己是做梦,故而不再饮避子汤了。
每一次这老者都交代说若是有了骨肉,此儿需好好培养,日后可得一路诸侯之命。两月有余,这样的梦再也没有做过,大罗金仙也不再出现,而自己竟然真的有了身孕,她相信腹中所怀的便是一路诸侯之命的仙人之子。
这样的一番话,听得千如和杜君远二人面红耳赤,同时又疑窦丛生。
千如摸摸鼻子,咳了一声,自怀中取出陈瑾的画像问道:“是这位神仙么?”
楚瑗摇摇头,千如又拿出石墉的画像展开问道:“那是这位神仙么?”
楚瑗摇着下唇,几番犹疑,羞涩地点了点头。
还真是这个人面兽心的太医!
千如眼波流转,卷起画卷对女子说道:“此事我二人已知晓,大罗金仙降下凡胎之事乃天之机密,你万不可声张,姑娘先请回吧!”
楚瑗却立在屋内,不愿意退出房门,杜君远扬眉问道:“瑗娘可还有事?”
楚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咣咣地磕头,颤声道:“还请姑娘、侯爷将大仙的画留给瑗娘,瑗娘感激不尽。”
杜君远瞠目,真没想到这堂堂官家女子,竟然真的信了这样的鬼话,疲惫地阖住桃花目,杜君远淡淡道:“此画儿乃上仙所赠,怎可随意相送。你若真有意,必善待自己的身体,日后还有得见大罗金仙的日子。”
楚瑗连连点头,退出房门。
就这样询问了半日,如楚瑗这样情形的女子还有七位,都说自己是梦中怀胎,而那位已有华发的老者定然是大罗金仙降世临凡,自己腹中胎儿也并非肉身凡胎,不是一路诸侯就是什么番邦天子,只听得千如和杜君远没来由的恼怒万分。拿出画像让她们辨认,都指认是石墉所为。
这七位女子已放回,只是千如命叶菁派人盯紧她们,千如和杜君远接着审问管事和教习嬷嬷。
通过教习嬷嬷,千如和杜君远也找到了近六年失踪的女子姓名和基本信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这红袖坊中每年失踪的女子就有近百人。
礼朝有律,官妓没有自由身,除非圣上有恩典,可由王亲贵胄拿钱赎出,否则一朝为妓,终生为妓。
有不甘为贱的女子逃出,一旦被捉了回来,少不得要受礼官的一顿板子。大家皆为可怜人,坊中若有女子逃脱,其余的女子皆相互掩饰,不让乐官查到他们的下落,所以每年青楼中失踪的女子多得数不胜数。
其中一位教习嬷嬷道:“其他人也就罢了,侯爷您可曾听说三年前一舞动京城的花魁薛简简?”
见杜君远点头,嬷嬷继续道:“简简姑娘本是抄没家产的薛家之女,卖艺不卖身,最擅长霓裳舞,曾是我们红袖坊的花魁,富家哥儿争相洒银只为了与之合奏一曲。原本简简姑娘人前人后追求者无数,又不必曲意逢迎,伺候女使一众,比之许多官妓已是好太多了。嬷嬷我见她也是安于此命才对她不多干涉,谁料想三年前突然失踪,当时管事还将与她要好的姐妹都问了个遍呢。”
两人都默然不语,也许她的尸骸多年来一直在石府的后园,几日前才被他们打捞上来运往义庄,等着他们为她昭雪。
千如摘取了元佑三十年至元佑三十九年所有失踪女子的信息,着纸笔认真地记录下来,揣入了怀中,两人相互一望,这才结束了红袖坊一日游。
诸事完毕,千如和杜君远返回府中,杜管家已经端来参汤。书房烛火攒动,二人秉烛夜谈。
杜君远脸上仍是绯色一片,轻声一咳,问道:“小如,梦中怀胎,此事几分真假。”
“自然是假。”
千如不假思索道:“是方才我摸了瑗娘的脉搏,她可不止有孕,应该是后脑被钉入了销魂针,我怀疑那几位女娘都是被销魂针操控了。”
销魂针,这也是花千亿告知千如的。
传说这是西域权利支配者对待奴隶的一种十分凶残的方法,一根银针三寸之长,涂上一种西域独有的青蛇毒液,钉入人的后脑,可使被钉之人灵魂出窍,本体如同行尸走肉般,任由他人摆布。
西域地广人稀,奴隶不足,统治者们便使用这样一种销魂针,可以令奴隶不知疲倦地工作。想着楚瑗方才所讲的“梦境”中二人的缠绵之事,千如除却羞赧,同时也明白,那销魂针应该还加了噬魂果之毒。
杜君远听得千如所讲,越听脸色越暗。
杜君远抿唇不悦道:“真是可恶至极!用如此下作的手法迫害无辜女子,真是又可恨又无耻!”
“根据几位女娘的指认,所谓的大罗金仙就是石墉,半年前南调,不会再做此龌龊之事。怎么说,这石墉都逃不了干系!”
千如笑了笑,带着些不屑道:“这石墉,若真是他如此下作,那还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天子门生竟然不花银子的留恋花丛,事后还将她们杀害,禽兽比之都不如!”
白嫖这个词千如没有说出口,怎么也不好在这样一个风光霁月的美男子面前说出如此粗鲁的话来。
杜君远看着面前的烛台道:“小如,你莫不是忘了,这石墉是被处以腐刑的。”
长长的羽睫掩住双眸,千如的食指和中指一下一下地叩击桌面,秀眉紧颦。片刻,千如道:“君远哥,那九封信,是假扮石墉的陈瑾写的,红、五,醉、五,大概意思是红袖坊五个,醉花阴五个。”
杜君远想了想,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开口道:“对!做下这些恶事的是戴着面具的陈瑾,可他们为什么要扮作大罗金仙,奸污这些女子呢?”
恰在此时,门外杜宁跪倒道:“公子,属下回来了。”
杜宁回来,验证了之前她们所猜测之事。
首先,经杜宁查访得知,石墉确有一位一母同胞的弟弟石塘,于元佑十三年病亡,石塘与石墉二人长得颇为相像,若是穿上相同的衣服几乎难辨真假。其次,六年前的灾银在八月二十日于泰平郡里县官道上遭人洗劫,六年间未破获此案,当时为泰平郡郡守的楚大人全族被抄没。还有,七年前七月二十七日,陈瑾妻子染病而去,与那第二封信相对应。
最后,杜宁自怀中取出一摞书信,正是陈瑾和石墉的家书,经过比对,陈瑾的字迹与那九封信的笔迹一致,已经可以十分确定他们的种种猜测了。
杜君远站起身紧握手中的书信,道:“小如,我们也是时候回安平郡,会一会这兄弟俩儿了!”
千如也站起身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