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棺木之下一失踪的娘
夏末的傍晚,雍丘北郊树林里步履维艰地走着母女两个,透过婆娑的枝丫,已经看得见北城门了。
“娘,那就是雍丘城门!到了!咱终于到了!”小莲眼中汪了泪水。
邵氏轻拍一下女儿搀扶着自己的手,无力地说:“咱们少歇一会儿,略整理得齐整些,莫让你舅舅的邻舍取笑他家里来了两个讨饭的亲戚。”
娘俩就在身后的一株大树下解下包袱,拿出木梳相互梳理了头发,又拿出干净衣裳换上。
邵氏把自己和女儿换下来的满是尘土的衣裳抖了抖,叠放进包袱,抬眼看看女儿,见她脸上因为出的汗混了灰尘,连乌黑的眉毛都变成了尘土色,就笑着用袖子帮她擦,却擦不掉,于是边弯腰取出包袱里的麻帕子和装水的竹筒,边叮嘱女儿:“你且坐着莫动,我去找水洗洗脸,再给你拧了帕子擦脸。”
小莲乖乖地坐在树下,看着娘瘦小的背影,想着这一路的艰辛和舅舅家未知的境况,眼泪不由再次滑落。
母女二人是十日前自宁陵家中逃出来的。
小莲的父亲邵横近几年染上了赌博的恶习,正当壮年的他每日里不思劳作养家,只是没日没夜混在赌场里,赢了钱喜笑颜开,输了钱回到便摔盆打碗。
邵横的爹死得早,寡母只有他这一子,含辛茹苦拉扯他娶妻生女,家里日子虽不富裕,却也过得。
自儿子开始赌博后,便是家无宁日,开始她数落教育邵横还听,后来他嫌烦,索性一连数日呆在赌场里不归家。
去年,老母亲气病而亡。
没了婆婆的庇护,邵横便如同疯魔了一般,家里能当的东西悉数当尽,邵氏和女儿不仅得不到温饱,还常常成为邵横泄愤的对象,拳打脚踢已是家常便饭。
十日前,邵横回到家,邵氏战兢兢端上菜窝窝和水煮青菜汤,他见了黑着一张乌青脸骂道:“都是你们这两个丧门星害得我日日输钱,你们等着,我已经和花子说好了,多早晚就卖掉你们!”
类似的话,娘儿俩听到过不止一次了,说不清为什么,这次她们觉得邵横是会说到做到的。
邵横不在家时邵氏也和女儿商量过回娘家去,但是唯一的弟弟外出不在家,担心邵横去娘家闹事,父母都是快六十岁的人,哪里经得起他的辱骂?
邵氏的弟弟叫李琅,是她一手带大的,姐弟感情极好。小莲七八岁前他常来看她,每次来都给她买新衣裳和油炸果子吃,这些年他去雍丘了,只过年时带着妻子和一双儿女回来住一两天看看老子娘,姐弟俩难得见面,邵氏也是报喜不报忧,看得出姐姐日子艰难,李琅总会偷偷塞给邵氏一些银两,回家的路上便被邵横夺了去。
算算,李琅已经离家七八年了。
半夜,邵横如雷的鼾声憾得邵氏心惊肉跳,她伏在女儿耳边道:“我越想越怕,这个赌鬼已经没了人性,万一他把你卖掉,可怎么好,不如我们连夜逃去雍丘找你舅舅,你舅妈若容咱们便罢,若不容咱们,就央求你舅舅给咱娘俩找个落脚处,我给人缝补浆洗也能养活咱们。”
与未知的雍丘相比,父亲实在是更可怕。
小莲点头应允,邵氏便从放在炕头的箱子底儿摸出自己攒的十几文铜钱,收拾了娘俩所有衣裳,也只装了一个小包袱。
“你把那几个菜窝窝装上,再把竹筒灌满水。”嘱咐完女儿,邵氏坐在床沿,茫然地扫视着徒有四壁的家,听着土墙那边如雷的鼾声,她用力抹去了眼泪。
因为李琅说他们一家四口早上从雍丘出发,天擦黑就能回到宁陵,所以邵氏认为自己和女儿最多两天便能到雍丘。
小莲虽已十六岁,但平日里连集市都很少去,邵氏走过最远的路也只是婆家到娘家之间那十里的路程。
可怜邵氏连身上那十几枚铜板何时被偷去的都不知道,娘俩身无分文又不分东西南北,又走错过两次路,最后靠吃野菜、野果和乞讨,用了十天时间,而今总算是看见了雍丘的城门。
邵氏这一去,快两个时辰了还不回来,此时的天已经黑透了。
小莲无数次看向娘去的方向,随着时间的流逝,恐惧和担心终于令她背起包袱边向北走边低低呼喊着娘,她的喊声也从呼唤变成了哭喊。
“你是谁家的闺女?怎么在这哭呢?”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小莲瑟缩地蹲在地上,无助地看着一个略微佝偻的人影慢慢向自己移动。
李老汉靠倒夜香为生的,也就是收粪水的粪夫。
他每天披星戴月地把自己负责的两道街上各户家的粪水拉到距离城门三里外的此处,自有农人来此拉走用以肥田,这些臭烘烘的粪水能让他与农人换些菜和米面,有时能得块铜板,人们嫌弃他脏臭,所以他一辈子未曾娶妻。
李老汉今晚用一车粪水换了一个菜瓜和一小袋玉米,他心满意足地拖着空车准备回家煮玉米调菜瓜吃,耳畔隐约听见荒野里似乎有女人在哭。
换做别人可能会以为是鬼狐之类的不敢近前。
已经快六十的李老汉一辈子没做过亏心事,也没遇见过妖魔鬼怪,加上他一个掏粪的,就算是鬼也怕腌臜,不会近身的。
“闺女,你这是迷路了?”借着月光,他看出蹲在草地上发抖的是个人。
见老汉慈祥,小莲便哭着把自己的遭遇告诉了他。
李老汉听了说:“这里如此安静,你的喊声能传出去一里地去,你娘不会在这附近了,她莫不是迷路自己进了城?”
小莲哭着摇头:“不会,她不会扔下我不管的!”
老汉便双手在嘴边拢成喇叭状,四下走着喊着:“邵氏可在!小莲在唤你!”
小莲也跟在老汉身后喊:“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