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棺木之下二板凳儿
多日里睡草垛、吃野菜,小莲的身体已极度虚弱,现在又加之哀痛与惊惧,她喊“娘”的声音逐渐微弱,终于体力不支昏倒在地上。
昏倒的小莲真是把老汉吓了一跳,他忙伸手去探鼻息,知道人没死,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素昧平生,把她领回家会不会给自己带来灾祸?不管她?荒郊野地,把这个闺女独自扔下,她不是被歹人所害,便是被野狗饿狼扒吃掉。
愣了会神儿,老汉决然地把车上的两个粪桶卸下一个,腾出块地方,铺上些树叶子把小莲放上车,向家走去。
车子的晃动惊醒了小莲,她最先看见的满天的星斗。
难闻的恶臭令她几乎呕吐,她艰难地坐起,看见那个本就佝偻的身体因为在竭尽全力,已成了弯成了弓状。
“大爷,咱这是去哪儿?”小莲想下车。
李老汉忙说:“莫下车,你走得慢,现在已经是一更天了,咱们得快些回去!”
老汉边走边说:“现在天太黑,不好找人,我明儿五更天还得出来掏粪,掏完粪水还要送到这儿,那时候天也亮了,我让常来拉粪水的农人一起帮忙再找找你娘,你不是最喜欢你的姥爷吗?就也叫我姥爷,你要是不嫌姥爷家里臭,今晚先住我那儿,明儿再去找你舅舅......”
重新躺在粪车上的小莲,手摸到了一小袋子玉米和一个瓜,耳边听着李老汉的絮叨,想着苦命的娘,眼泪无声地流成了两道小河。
李老汉的家虽旧,但是有三间房,收拾的还算干净,堂屋有供桌,供着祖上及父母的灵位。老汉住在堂屋的左边,右边曾经是他父母的房间,老人虽故去多年,但是房间他未曾改动。
他指着父母的房间说:“你今晚就睡这儿,床上铺的盖得我每年都晾晒,很干净。”
见小莲的目光始终贪婪地盯着自己手里的那袋玉米,李老汉知道这孩子是饿极了:“你去洗脸,姥爷去做饭,咱爷俩吃饱了再睡,今儿天晚了,别再煮玉米了,我给你炕个馍馍吃。”
懂事的小莲立刻跟过去:“姥爷您歇着,我来!”
看着小莲麻利地活好了一团杂和面,点着火开始烙饼,老汉笑着把菜瓜切片洒点盐拌拌当菜吃。
吃饭时小莲告诉老汉,只知道舅舅叫李琅,在雍丘的衙门里做事,其他的信息她便一无所知。
“这也不难,我请人打听一下便知他具体在哪里当差了。”
爷孙俩闲聊了一会,细心的小莲听出这粪夫的职业虽然又臭又脏,也不是谁都能干的。
因为每月有官府给银子,收入稳定,还能私卖粪水得些外财,所以需是本地有点根基的人才干得。
雍丘城内按街道划分了十四个区域,共有十四位粪夫,这些粪夫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负责清理县衙茅厕的,自然是最有头脸的;城里大户们自家也会建茅厕,所以无需每日清理,十天半月清理一次就行了。
李老汉负责的这两道街共有五家大户,每次清理茅厕逢着主人家有喜事还能得些赏赐。
老汉告诉她,他明天去郊外送粪水时央农人一起再找找她娘,若找不到,他就回来领着她先去报官,再去找她的舅舅。
小莲从七八岁时就学会了对父亲察言观色,他极细微的不快都能被她捕捉到,因为及时躲避开,少挨了无数的毒打。
虽看出老汉是个善良人,但是防备心极强的小莲再三告诫莫睡得太死,可是已经多日不曾粘过床了,这顿饱饭和温暖的床,令她睡得很沉很沉,梦里母亲回来了,带着舅舅来接她了。
小莲是被一阵咳嗽吵醒的,睁眼,陌生的环境还是吓得她一怔。
李老汉怀里揣着昨晚剩的一个馍馍正准备出门,身后传来小莲急促的脚步声:“姥爷,我跟着您去掏粪!”
昨夜与表弟酒喝得有点多,卢荣是被绿衣拧着鼻子闹醒的:“老爷,您还不起吗?一会儿您的板凳儿就该来砸门了!”
卢县令的母亲是“板凳儿”呼延略母亲的姐姐,他们是姨表亲,自幼一起长大。
表弟在呼延家里众星捧月般的关照他是见怪不怪。
卢荣的父亲卢如林是翰林学士,为人端方耿直,虽常与皇上议论朝政,但他言行有度,从不夹带私人恩怨,颇得信任。
卢荣十五岁时便跟着父亲出入宫墙,他博览群书、出口成章的好名声是那些为了拉拢卢如林的官员们传到赵光义耳畔的。
爱屋及乌,赵光义给了卢荣一个从九品的翰林小京官试试水,见他做事稳妥,颇有章法,两年后就直接放任雍丘任了从八品县丞,一年后便转任了县令。
卢荣不到二十岁就荣任县令的通达仕途,是那些没有家世的县丞、县尉们努力一生也许都难以企及的目标,自然对他是敬而远之。
县令三年一任,一年一考核,考核的重点虽然有扶助农桑,最关键的自然是断案率和百姓中的好口碑。
知道表弟素喜断案,只是被呼延家人们捧着含着,想和卢荣一般外放为官几乎不可能。
但是,闲来无事到表哥处小住,谁都无二话。
自到任半年,卢荣凭着一颗公正的心和过人智慧,也断了些偷线摸针的小案子。
呼延略来雍丘六七日了,刚来时的新鲜劲儿已过,打算归家去了。
绿衣的话刚落地,门口就传来了敲门声:“表哥可醒了?我可否进去?”
呼延略年已十七,因为先天不足,医生告诫老呼延万不可让他早娶,需该多保养几年才是,所以他不懂避讳,表哥的卧室他是长驱直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