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人间清醒
“有困难,跟家里人说。也别一个人死扛着,你看你头发都白了好多。”徐晏清说道,
“对了,你昨天相亲怎么样了?那女孩子如何?”
徐志文摇了摇头,说道:“不行,那女孩子家里倒是挺有钱的,他爸开着一辆保时捷卡宴,在宁波定居了,对我挺满意的。”
“虽然我这模样比不上你帅,但身高长相也不差。那老光问我了太多东西,甚至还聊到了未来的生活规划。毕竟我是干中介的,说起来头头是道。”
“但跟那女孩子接触见面,女孩子长得一般,而且对方明显对相亲也比较抗拒。最主要的是那女孩子的名字跟大姑二姑的名字就差一个字,我一念叨对方的名字,我就想起了大姑二姑。”
“女孩子估计是没看上我,或者是暂时还不想相亲结婚。索性我也是这么想的,就假模假样的加了个微信,然后就这样了。”
徐晏清笑了笑,女方的名字和大姑二姑的名字只差一个字,这确实听起来有点出戏。
“一般说对相亲对象没感觉的,其实就是觉得对方长得不够漂亮...”徐晏清说了句大实话。
“是这么个道理。绝大多数相亲的双方,只要说没感觉,那就是对方长得不够帅气漂亮。”徐志文也没反驳,点了点头赞同道。
“那往后相亲,有漂亮的姑娘,你愿不愿意去相?”徐晏清笑问道。
徐志文抿着嘴,摇了摇头。
“沦落到相亲这个地步的,大多数是双方都有些社交障碍的。而且许多出来相亲的女孩子,她们的心理就像是打麻将一样,明明已经听牌了,却不胡牌,想着做大牌。而男孩子呢,却是牌都没听。双方压根就不对等...”
“而且我主要是没心思相亲,暂时对结婚没有太大的期许,不急迫。即便碰上了个极为漂亮的相亲对象,或者平时遇见很有眼缘的姑娘,我心里的自傲情绪,更直白一点就是胆怯,会抗拒着我去接近她们。”
徐志文从容的说着,简单的认知到自己内心真实的情绪心态,毫不掩饰着诉说着。
“为什么会胆怯?你心里是个自卑的人吗?”
徐晏清难得跟堂弟聊得这么深入,在他印象中堂弟徐志文除了有忠厚老实的评价之外,给他们这些老表堂兄的印象还有风趣幽默,乐观开朗的一面。
徐志文顿了顿,几秒钟之后笑着点了点头。
“嗯,我内心有点自卑。这一点有自身的外在因素,那就是不够优秀。就像我一直说结婚,想找个合适的,更好的。我想所有人都是这么想,但没人想过为什么自己不去变得更好,去成为那个更好的那一个人。”
“外在因素可以克服,我一直有在做,朝着变得更好的那一面去努力。但内在因素很难克服,其实我算是个比较缺爱的人,这大概是从小养成的缺陷,这导致我缺乏一种去爱人的能力和勇气。”
“说难听一点叫生性凉薄,我可以几个月甚至一年不跟朋友亲人联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想去打破自己所适应出来的环境。这个缺陷还有一个特点在这一刻尤为明显。”
“那就是一旦有人接触到了我心里最真实的情绪,我会毫无保留的坦露着。哥,咱们三四年没见面了,但是咱们这一见面,聊着聊着,我就跟你说了这么多。这些话,我从来没对其他人说过...”
徐志文咧了咧嘴,笑着。但笑容中带着些心酸苦楚,眼角上扬,浓粗的眉毛却隐隐有些发颤。徐志文似乎在用满脸的笑容来极力掩盖着自己内心的情绪。
徐晏清看着自己的这个堂弟,心里有些五味杂陈,触动频频。他给徐志文倒了杯茶,点了点头说道:“感谢你的信任...”
徐志文听着徐晏清的这句话,他隐约间感觉自己心里的一些情绪得到释放,腹腔胸膛起伏颤动了几下,连带着鼻子猛吸了几口气,他抬手用力的擦了擦眼睛。
“结婚,谁不想呢,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有对婚姻的期望。但我爸妈把相亲结婚和他们的脸面挂上了钩,我很恐惧。一来是恐惧他们给我带来的压力,二来是我害怕一旦听从了他们,我怕害了别人。”
“我是否有能力去承担一个家庭,是否有能力在未来成为一个好父亲,这一切我自己都没做好准备。而且按照以前的惯例,我凡是相亲加了微信,我爸妈会每隔三四个小时,就会问我聊得怎么样,会催着我,会推着我...”
“在我看来,他们对于我结婚之后幸不幸福无所谓,只要结了婚自然就会幸福。原本我对于这方面就存在社交障碍,他们的催压,更让我和那些加了微信的相亲对象交流起来,味同嚼蜡,如嚼石灰。”
“从小到大我什么都听他们的,就连大学选什么专业都是他们做主的,现在我想自己好好遵从自己内心的想法。”
徐志文双手用力抹了抹脸,语气沉闷的缓缓而谈。随后他点了根烟,深吸了口气,像是在坚定着自己的内心。
这一切,徐晏清很难有体会。他沉默不语,只是一同点了根烟。
“之前我妈说的那个斌斌,他的订婚对象是我之前加过微信的,后来被别人介绍给他了。他们俩从加微信,到要订婚,前后时间不到一个月。”
“现在结婚彩礼起步二十万,说实话,今天彪子结婚彩礼三十八万八,下车费还加了两万。对于这事,我对女方看法不大,反倒是觉得彪子这人有问题...”
徐志文抖了下烟灰,心情平复了些,对今天那婚礼上的事,他抿起嘴角说道。
“怎么说?”徐晏清说道。
“按照我这两年做中介的经验,房价是由市场经济决定的。彩礼这事也差不多是这个理,现在的女生对男生要求这么高,要求这么高的彩礼,主要是因为市场上卖家可以随意开价,这是她们的自由。”
“关键是有没有人买单。但是这么多人敢如此随意开价,这说明确实有很多人买单,斌斌就是这些人中的一员。他们破坏了市场经济,哄抬物价,让人没法用正常的价格买东西。”
徐志文轻摇下脑袋,缓声说道。
“看来你这做中介,做出门道来了。确实,从市场经济的角度来看,是这么个道理。”徐晏清笑道。
“你说这几十万,父母辛苦一辈子,全给了儿女。有时候我心里感觉挺不是滋味的,他们原本可以用这些钱过得更好。有时候我不愿在家相亲,工作之余做做兼职,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志华那小子不成器,年年爬起来都是老样子,年年都是实习生学手艺,吊儿郎当的不思进取。嘴上说着考二建,考了几年了都。不思进取,眼高手低就算了,还天天眼红其他人,眼红自己的同学哥们赚到钱了,混得好,觉得那都是运气...”
“我想着自己多拼一下,赚点钱买房结婚,以后家里的这房子就让我爸妈留给他结婚用吧。”徐志文思虑良多的说道。
“看得出来,你有很大的压力。难得你跟我说了这么多,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也别一个人憋着。毕竟咱们俩是血缘兄弟...”
徐晏清拍了拍徐志文厚实的肩膀,他是第一次真心觉得这个堂弟不太容易。外部的压力谁都有,也都能看得到,但不是每个人内心的负担都会写在脸上。
生命中最难的阶段,不是没有人懂,而是自己是否懂自己。
“昨天我跟我妈因为相亲的事又吵起来了,她站在我卧室的门口数落着我。当时,我真想从二楼的窗户跳下去算了。”
“但想想我又忍住了,不是怕受伤。而是我知道自己一旦跳下去了,我跟我妈之间会有一道永远无法抹平的裂痕,并且她还会因为我跳楼的事情,耿耿于怀,甚至会承受来自周围人的指责。”
徐晏清作为一个良好的倾听者,给予了徐志文畅谈无序的舒适环境,使得徐志文半是感慨半是叹息的絮叨着。
徐晏清听着,他有些明白,徐志文如果当时真跳下去了,他不是想宣泄自己的情绪,而是想制止父母的催迫,他渴望被理解,甚至是渴望爱。
他充满着无力感,沟通不会被理解,因为语言本来就是误解的根源。他想用激烈的举动来缓解或者制止面临的巨大压力,但他又害怕伤害到别人。
“未被表达的情绪永远都不会消失,它们只是被活埋了,有朝一日会以更丑恶激烈的方式爆发出来。以后啊,多来我这坐坐,跟我聊聊天。”
“或许我在你被催婚的事情上帮不了你什么,但你心里积压的那些情绪,说出来会好受一点。”徐晏清递了根烟给徐志文,说道。
徐志文接过烟,笑着点了点头。
“其实我明白,人本质上的一切痛苦,其实就是自身无能的狂怒。”
“有时候我在想,这个时代虽然足够美好,但也带给了我这样的人,足够多的焦虑。哥,你能明白吗?”
“确实如此,这是信息和科技高度发达所带来的影响。”徐晏清点了点头。
“国内三四十年来,高速的发展,跨越了难以实现的经济鸿沟。但我们和父母那一代人的观念鸿沟,却是难以跨越。”
“我们和父母那一代都是普通人,在三四十年前,父母他们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出省。或许一辈子都不会认识太多人,认识的人也会是普通人,对外界一无所知,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但我们这一代不一样了,在这个信息发达的高科技时代,我们能够知道认识的太多了,这也是一种痛苦。我们知道两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在打贸易战,我们知道美国大选进行到了什么程度,最后谁上位了。”
“我们知道全球百富榜谁有多少钱,靠什么赚钱,甚至那些富豪的生活内容有哪些,也知道。我们知道一个国家未来的走向规划,知道什么行业会爆发。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知道。但这些似乎都没什么用,我和志华瀚文他们一样,还是一个普通人,甚至偶尔心心念念成为自己知道的那种人。”
徐志文大发感慨着,似乎忘记了自己的这位堂哥是个实现财务自由的人。他侃侃而谈着,抒发着他所认知的焦虑痛苦的根源。
“人最痛苦的莫过于,跨不过知道和做到之间的那道鸿沟,其实你已经有着足够的自我清醒了。这个时代还有最好的一点,那就是它没有去要求一个人很伟大。平淡平凡,也是对这个时代和社会的馈赠。”
“你可能没有认识到,你的人生有一部分,已经真正开始了。你没有像志华那样不甘平庸却又不思进取,你只是在做。你除了工作之余,自学配音,自学剪辑做抖音号,这都是你走向你所向往的开始。”
徐晏清淡淡的吸了口烟,喝了口茶,对徐志文笑了笑,缓缓说道。
徐志文听着沉思了一会,随后他脸上挂上了些开怀释然的笑容,嘴角微微上扬,轻抿着。眉目舒展,眼里似乎多了些光彩。
他细细品读着,徐晏清说他人生的一部分已经真正开始了,那剩下的其他部分呢?他吸了口烟,隐隐有些明白,对于感情,当不再等待寻找所谓合适的靠谱的爱情婚姻,只是去爱;当不再追求空泛的成长,只是开始修养自己的性情。
这应该就是人生一切的真正开始。
“哥,我明白了。”徐志文举一反三,自我攻略脑补过后,笑着说道。
徐晏清虽然笑着点了点头,但心里有些懵。心想着,我只是点明了一下你自己的状态,你这沉思了那么一会,你明白什么了?
“明白就行,但还是那句话,知道和做到之间有一条难以跨越的鸿沟。”徐晏清故作深沉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