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农会长巧计取官印(1)
金宁城人的神经被撩动了。
街上人兴奋得眼睛发亮,相互谈论着西门口崔掌柜家侏儒娶美女、蛤蟆骑天鹅的故事。故事几经演绎,叠加润色,变得丰 满传奇,像地震波一样,以西门口为震源,向四周传播开来,一直传到远处的山村。
很快,故事在这一带就家喻户晓了。故事的主人翁呢,也由崔家的侏儒和新妇,渐渐过渡到甄永信,把他的机关妙算,演绎到无以复加,直逼借东风的诸葛亮。
最初的几天,甄永信还颇有成就感,走在街上,看见三三两两的市民聚拢在一块儿,议论着侏儒和美女的故事,他还挺展样儿,一度曾把这事儿,当作他江湖生涯的经典佳作。
过了几天,这种成就感,在甄永信心里就慢慢消褪了,他发现,城里人现在看他,眼神里总有点儿不大对劲儿的地方,有一种叫人心里似乎明白,却又拿捏不准的东西在闪动。
早先在街上碰见,还和他打招呼的熟人,现在开始躲着他了;明明在同一条街上迎面走来熟人,可当看见他时,对方会突然像似临时想起了一件什么事儿,倏然就拐进胡同,往另一条街上走去了。
有一次,甄永信拐过一个街角时,几个娘儿们正在又说又笑,看见他后,猝然止住,还拿女人特有的怀疑的眼神,左闪右藏、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甄永信感觉受到了侮辱,有些纳闷儿,心里开始抑郁。
随着成就感的淡去,失落感慢慢增强了,甄永信曾怀疑城里人是不是嫉贤妒能,眼气他的才华?过了一段时间,这种怀疑就被他自己给否定了。
因为群发性的嫉妒,通常是世俗的仇富心理的一种本能反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嫉妒会被逐渐淡化。
可是,城里人现在对他的态度,却显然不是,因为时间过得越长,城里人眼里对他的那种奇异的神色,就越强烈。
甄永信开始感到迷惘、孤独、焦虑不安了,直到一天上午,街上的几个无赖,提着酒肉闯进了甄家大院,见到他后,当即跪下磕头,口口声声要拜他为师,甄永信才豁然醒悟,原来自己在金宁城市民的心目中,俨然已是无赖的师爷,泼皮的军头儿。
看见一群无赖跪在脚前,甄永信并没发火,只是冷漠地说了一句,“滚!”转身回屋,反拴上门,躺在了炕上,才开始生闷气。
甄永信把自己关在家里,两天没出门,腾出时间,把从江湖收手回家后干的事儿,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头脑就渐渐清醒了些。
是啊,这几年,自己在金宁城里做的事,能在人面上说得出口的,能有几桩?按理说,这些事都应做得内敛、隐晦,而他却不顾江湖顾忌,反其道行事,做得过于张扬,犯了江湖大忌,有时不但不反思,甚至还自鸣得意,过分地低估了别人的智慧,不光想一直蒙骗一些人,不光想在某些时候蒙骗所有的人,甚至于想在所有的时候蒙骗所有的人,最终却把自己的另一面,晾晒在众人的眼前,遭到世人的唾弃。
而且,这种唾弃,绝不会像一个小酒馆掌柜卖了掺水的假酒,穿邦后失去了主顾,经过革心洗面和时间的抚慰后,还会重新把顾主请回。
现在,他的这种被唾弃,却是基因根植式的,是永远的,注定无法挽回的。
想到这里,一种恐惧莫名涌来,仿佛世界已经到了末日。甄永信开始痛恨自己的自作聪明,根本没有彻悟四空寺慧通法师传授的韬光养晦的真谛。
正是在这个时候,西门口崔掌柜送来了谢媒礼。
谢仪是丰盛的,在城里谢媒礼中,已算是顶峰:一个猪头,四块锦缎衣料,两坛老酒,两包点心,外加一封红包。
一看红包的大小,甄永信就有些心凉,加上这两天心情不好,只和催掌柜说了些应酬客套的话。
在椿凳上坐了一会儿,催掌柜觉得聊无趣味,就要起身告辞。
甄永信也不强留,客起了几句,就起身送客。
眼看妻子把崔掌柜送出大门,甄永信打开红包,果然里边只有两锭四十两的银子。甄永信立时觉得心脏像被人死死攥住了,喘不出气儿来,一赌气,就把银子掀到地上。
“这就不少了!”妻子进门时,看见丈夫把银子扔到地上,赶紧哈腰拣起,嘴里埋怨丈夫道,“城里人谢媒,哪见过这么重的礼呀?”
“奸商!”甄永信骂了一句,“他把我当傻子了。”停了停,又自言自语道,“做媒?这算做哪门子媒?”
当天晚上,甄永信留下四样礼品,把两锭银子重新包好,带在身上,到了崔掌柜家,绷着脸进去,径直把红包放在炕上,不等崔掌柜搭话,就直截了当开了口,“崔掌柜的谢媒礼,我收下了,这银子,甄某断不敢接,还请崔掌柜收好。”
崔掌柜刚要推辞,甄永信又开口说道,“如今崔掌柜是心满意足,安享天伦了,却不知甄某人为了令郎这门亲事,讨得满城骂名,名声狼籍。要不是脸皮厚些,都快被城里人的唾沫星子给淹死了,如今要是再收下崔掌柜的这几两银子,那岂不是更让城里人说我是个图利忘义的小人?再者说了,令郎的新妇,能不能在崔家待下去,甄某人可是不敢保的。”说完,转身离去。
这句恐吓那么厉害,第二天一大早,崔掌柜就提着红布裹着的箱子,又来到了甄家。
甄永信端量了一下崔掌柜手里箱子的份量,笑着把崔掌柜迎进堂屋说话,吩咐妻子沏茶递烟,说了一些客套推辞的话。
崔掌柜一再谢罪,说自己天天忙于生意,也不懂行上的规矩,说现在家里,只有这八百两余银了,务必请甄先生赏脸收下。
甄永信又推辞了一番,见崔掌柜执意要留下,强他不过,就不再坚持了。
事情的发展,验证了甄永信的推测。来找他看事儿的人,一天少似一天。好在这些他已事先料到,心里也不发慌。闲来无事,就又想起把家里祖上的田产买回来的事。
正好家里还有几千两闲银。
这些田产,是他父亲活着的时候卖出去的,因为那时急着用钱,当时卖得烂贱,买主们都觉得拣了个大便宜,现在不想便宜出手。可是,当听说甄永信要把自家的田产赎回去时,当初买家的心里都犯了合计。
早先为了赎回房子,甄永信把济世堂邵掌柜搞得家破人亡、元气大伤的事,他们也都有耳闻,现在就不敢得罪这个臭大爷,纷纷照着原价,把田产还给了甄家。
短时间内,甄永信就恢复了甄家的祖业,虽说家里的银子花得差不多了,可每年的田租,也够一家人的吃喝,偶尔还有讼师盛世飞来找他写诉状,也能赚点活便银子,玻璃花儿眼已相当知足,当看见丈夫有时闷闷不乐,还能主动找话儿开导他。
不错,是有一段时间,甄永信心情相当地坏,甚至动了再闯江湖的念头,只是眼下局势不稳,外面兵荒马乱的,再加上现在家里日子过得也挺舒坦,衣食无忧,而自己的年龄也越来越大了,才没马上走出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