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浮出水面的真相
“我也姓沈,他也姓沈,但在下这个沈与沈老板的沈,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若是说金陵城官家还分‘徐’‘李’二姓,那么金陵城的商贾便是沈家一家独大。
这士农工商四字,商字排最后,但肯定不包括沈老板,纵使是如今的府尹汪大人,赴任之后也得到沈老板那儿拜个码头。
去年夏汛,应天府流域十三处河堤决口,应天府拿不出银子去修,这个窟窿都是沈老板一家填上的,若没沈老板,汪大人的乌纱帽估计早就丢了。”
沈惟敬这嘴巴一旦打开便像是开了水闸,一发不可收拾,李旦也不知道这人究竟添油加醋了几分,但心想以沈惟敬的作风,吹牛逼多半是不打草稿的,于是赶紧关门送客,打发赵士桢与沈惟敬回去,不然以沈惟敬的伶牙俐齿,怕是说到天黑都停不下来。
待送走二人,此时李旦才缓过劲来回头问向徐渭:
“沈惟敬口中大概有几分可信?”
“七八分吧,虽然沈惟敬此人嘴上总是虚虚实实,但这个沈老板的名声我也是听过的。”
李旦默然,就连徐渭都这么说,恐怕其人真有过人之处,不自觉对其开始起了兴趣。
“那这沈老板和李言俭是什么关系?”
徐渭一偏头,摊手道:
“这我哪知道,我又不是半仙!”
你不是吗?
李旦看向徐渭的眼神里充满质疑,徐渭则是白眼一翻,背着手到案边将今日新写的字晒起晾干。
一二日转眼即逝,李旦白日又跑了一趟江淮文社,但从吴时来口中得知的关于沈老板的信息也都与此前沈惟敬口中所说的大差不差。
沈老板大名沈新,嘉靖十一年苏州府太仓生人,其祖上说是丝商却在苏湖杭没有一间丝庄,唯一的丝庄位于宁波,也还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丝庄。
但正是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沈家,却在嘉靖三十六年买下了金陵城正仪街的地标建筑聚义轩,从此聚义轩便成了沈家的标志。
随后两三年时间,沈家莫名其妙买下了金陵城的近二成商铺,一跃成为南京有名的大商贾,各路名流纷纷追捧。
到此,便算是坊间能搜集到的所有传闻,再要去打听沈新的消息,一般的路子可就不可能了。
于是到了约定时间,李旦与徐渭如约而至。
此时月晚西山,二人来到正仪街,聚义轩位于正仪街玄武湖东畔的桥头,只是今时不如往日繁华,沿街的摊位被清空,寂寥凭添肃穆。
李旦二人正准备踏入聚义轩,身后却是猛地传来一声“慢”。
回过头才看见气喘吁吁的顾宪成快马飞驰到二人身旁,下马只是随意地朝徐渭一揖,随即拉起李旦的手便向外走,直到出了正仪街,这才开口会话:
“好险,差点便赶不上了。”
李旦则是满脸疑惑,但对于顾宪成的突然出现,其实自己心中是有期待的:
“宪成,怎么了?”
“李海道可知道这聚义轩的主人是谁?”
“那怎么会不知道,全金陵的人都知道聚义轩乃是沈家的标志,沈家的现任当家乃是沈新。”
顾宪成似乎早就猜到了李旦的答案,随即摇头,嘶哑的声音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不对,那是表面上的,其实我早就知道当初委托心谷先生的人是沈新,只是我一直奇怪,为什么沈新这样的大人物要亲自出马去找心谷先生代自己出面,所以我当时就猜,在沈新背后也许还有一个人,不过当时没什么兴趣去追究此事,现在回过头来,却是发现了诸多蹊跷的地方。
我是常州府无锡人,距离太仓不远,小时候我随家父经商也常往太仓跑,有一个蹊跷的事情,那就是早年期间,太仓几乎无人知晓一个沈姓世家。
但我记得年少时,在太仓听一个老丘八说过,本地出过一个名声甚嚣的水匪,名叫沈星,其原本在太仓东隅有一个小水寨,本人则是附庸于海盗麻叶,那人当时在太仓还挺有名的,不过嘉靖三十五年麻叶被诛,沈星好像也死了,反正原本水寨里的水匪一哄而散。
这几天我去水寨查看,那边已经被人改成了一个小码头,专门供人做一些方便的转手生意。”
李旦神情一滞,转头看向本是胡宗宪幕僚的徐渭。
别人也许可能会忘记,但是徐渭绝对不会,李旦就是对徐渭这样的天才有着如此的自信。
徐渭听了顾宪成的话也是如梦初醒,顿时道:
“这么说来,当时确实有沈星这么一号人物,不过那人的老巢在太仓,已经逾越了胡公闽浙总督的职权范围,所以此事当时是交由南京操江提督去应对的,当时的南京操江提督我记得是…”
说到这里,徐渭瞳孔一缩,彷佛一切都对上了,嘴里下意识而言:
“当时的操江提督是李庭竹…李言俭的父亲。”
李旦虽然早有预料此时却仍是像被灌了一口屎一般难受。
“没那么简单。”顾宪成摇头道,“堂堂临淮侯兼操江提督,如此大人物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的救下一个水匪?再者说,之后沈新用以购买聚义轩与金陵众多店铺的钱从何而来?这些都无从解释。”
徐渭却是接话道:
“关于这个我倒有些猜测,当时的倭寇其实都还兼着走私贩子,嘉靖三十五年那会儿正是胡公大胜凯旋之时,一时间南京这边恐怕是没人能联系的上日本国那边。
沈星跟着麻叶,而麻叶又与萨摩国主岛津关系匪浅,只要有他在,那么到日本的走私路线便不会断。如此一来,李庭竹救下沈星之事倒算是有了由头,毕竟除了沈星之外他们别无选择。
至于后来购买聚义轩的钱,恐怕多是走私所得。”
谢过顾宪成辛苦弄来的情报,李旦心中总算是更有一个底了。
可转头走后,只剩下二人之时,徐渭猛地叹气一声,磕巴了一句才道:
“小神仙,实不相瞒,眼下看来事情是真的大条了,照我说不如找个机会赶紧直接开溜,拖下去也许更加危险。”
“徐先生意思是指?”
李旦似懂非懂,与他对视的徐渭则是苦笑道:
“若沈新的身份真如我们所猜的那样,那么李庭竹保下沈新这事儿,恐怕非一家所为,乃是众人博弈之下的结果,说不定胡公都有参与其中,不然当时他也不会这么爽快的将此事交给李庭竹去办。
说白了,这场走私盛宴,基本上囊括了上至侯爵,下至数不清的南京及浙杭官员,甚至中枢都有人牵扯其中。
我们杀了两个倭寇,又牵扯上了沈新与小侯爷李言俭,这事儿不经查,只要查,便会将藏在水底下的事统统搬上台面来说,届时才是真的一石激起千层浪。”
李旦顿了顿,看向表情严肃起来的徐渭:
“那徐先生是什么建议。”
徐渭闭眼沉思了片刻,随后脱口而出二字。
“跑或者妥协。”
李旦此时却是摆手,嘴角带着戏谑的笑。
“妥协可以,但是这事儿可不能就这么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