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真正的土霸王
翌日,李旦的船队从新乡月港起航,沿海岸向南。
因为此前广东匪患猖獗,肇庆府直面山区,正是与盘踞在山中的叛军对峙的前线,这使得原本身为广东治所的肇庆府安全一直难以得到保障,所以殷正茂长期办公的地点是在相对更后方,防御更坚固的广州城。
如今匪患扫清,林阿凤及其余部也被李旦赶到了吕宋,没了后顾之忧的殷正茂还是依照旧例将府治搬回肇庆府。
于是李旦的船队在沿海的巡检司简单进行了通关文书的核实工作,一行人便是正式向着琼州府驶去。
此时的琼州府还不是后世的一个省,其行政级别不过府级,隶属于广东省,府治位于琼山县。
但相比于广州府、肇庆府、潮州府之类朝廷完全掌握的府,琼州府在整个大明朝廷其存在的形式都相对特殊。
首先琼州岛上是有土着民族的,其中以黎族人最为有代表性,他们主要的生活区域是东南沿海、中部与西南部,这部分区域广泛分散着黎族人与少数苗族人。
但与广西、贵州、云南等以少数民族为主的区域不同的是,琼州岛上的少数民族群体也不多,整个琼州岛都处于一个地广人稀的情况。
并且琼州岛沿海,岛上的人经常会有接触外族。
其中不止是汉人,还有越人、勃泥人、吕宋人、日本人、大食人乃至欧洲来的番人,所以相对于生活在西南十万大山的少数民族,经常接触外族的黎族人其实并没有那么保守。
相反,因为地广人稀,人均生产资料充沛,同时恶劣的环境又使得移民稀少与新生儿死亡率的居高不下,加上孤悬海岛,避免了大部分的外敌入侵,所以黎族的生存压力要比其他民族小得多,所以相比于其他艰苦的少数民族,黎族人相对温和,而且汉化程度较高。
并且在整个统治过程中,黎族人并没有特别激烈的反抗,也就没有类似土司的出现,但实际在琼州岛上,大体的统治制度仍然是维持在一个半封建半羁縻统治的状态。
位于府治琼山县附近及西北一带靠近大陆的区域,明朝廷掌控力强,基本采用的是封建统治方式。
而位于东南沿海、中部山区与岛屿西部,则更多的采取部落自治类的羁縻统治策略,虽然中央仍有流官派下来,但懂得都懂,被派到这种地方当知县、知州,一般都是政治斗争下的失败者,被架空是不可避免的,各地部落也几乎不会往中枢上缴税收与劳役。
当然,朝廷也从来不指望这些地方的税收,对于中枢的官老爷来说,这种穷乡僻壤只要不惹事就行了。
税收还是算了,加一起还抵不上半程的运费,没必要。
作为琼州岛本地最大的海盗,李茂的产生便非常具有时代代表性。
李茂团伙的据点位于陵水县与万州的交界处,而他自己本来也压根不是什么海盗。
他本行是做珍珠生意的,陵水盛产珍珠,本地一半的珍珠,几乎都是李茂家的。
可是这么多闪亮亮的珍珠,卖去哪儿呢?
要知道朝廷可是海禁的,但琼州是岛啊,去哪不要下水?再说了,光靠琼州岛和这周边的一亩三分地,还真是消化不了这么多珍珠。
所以珍珠解决珍珠销路的方法,是依靠外地的走私商人。
不过直到李茂接触到走私商之前,大家都相安无事。
走私商来琼州岛收购珍珠,当时李茂的父亲便把大量的珍珠卖给了那位走私商。
按理说此事到此便结束了,可心思活络的李茂得知了情况后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于是便贿赂了那走私商的一个手下。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就琼州岛产的珍珠,卖到江南一颗要三两银子,卖到朝鲜要四两,卖到日本要五两银子,卖到北京价格要炒到七八两了。若是运气好遇到大手笔的番商,赚的还更多。
可是走私商这边收购珍珠的价格是,七钱一斤。
听到这话的李茂当即便是火冒三丈,心想不就是海上运一道手吗,凭什么比自己多赚这么多银子,海上运个货,很难吗?
于是李茂一怒之下纠集了一帮人,把那走私商直接给扬了,转而自己开始干起了走私。
起初,琼州府知府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是严肃处理的。
可事儿处理处理着,便处理不了了。
因为李茂这人得到了陵水、万州当地几乎所有百姓的支持,瞬间船队的人数膨胀到千人,而且异常团结。
究其缘由,还是利益。
外面的走私商来,百姓们卖了珍珠还是只能喝粥。
现在李茂干走私从乡亲们这进货,家家户户逢年过节都能吃上两口肉,不帮李茂帮谁啊。
鉴于琼州岛南部形势复杂,羁縻统治关系本来就不牢固,本地又没多少可战之兵,知府还真是怕闹出乱子。
再说当官都当到琼州来了,干嘛那么敬业?
于是官府干脆也当起了睁眼瞎,任由李茂做大做强,偶尔还能从李茂那儿拿点孝敬,官老爷们觉得这日子过的还挺不错。
李旦在充分了解琼州岛本地的情况之后,终于是得出了一个结论。
李茂这海盗在琼州本地,几乎是个bUG。
有民众基础,有朝廷命官做保护伞,本地没有意愿也没有能力改变现状,这一系列的原因,使得李茂在琼州岛这个穷乡僻壤之地,成长为足以影响东南海域格局的大海盗。
“难怪他们无法无天,敢抢番商的商船,还敢对咱们的人下手。”方各海听到这里已是牙根磨得痒痒。
先前虽然受了点伤,但是养到现在,方各海的伤也差不多痊愈了。
船队绕过澳门,直逼琼州海峡,在琼山县下锚补给一日后,转而向南继续沿岸前行去往陵水。
也就是李茂的根据地所在。
海面上,层层叠叠的木头组成起一个高峨的水寨,水寨半身在海上,半身在岸上,码头之上听着大小不一林林总总的船只,粗略一看便超过百艘。
见着这个阵势,李旦终于是知道为什么李茂能抢下葡萄牙商船了。
猛虎架不住群狼,一万只蚂蚁都能把大象啃倒,这就是量变引起质变。
李旦的大大小小的舰船停于海面之上,给身旁来自于澳门市民议会的官员一个眼色:
“去吧,你们去交换赎金俘虏,我军在外面给你们压阵。”
此时划船过来与李旦交涉的船员却是开口道:
“此次交易事关重大,一定得有够得上分量的见证人才行,譬如李海道就很合适,当家的说了,李海道乃是人中豪杰、海中蛟龙,此次若是不能见上一面,这生意倒是不做也罢。”
“威胁我?”李旦气的差点要挥手喊二营长把意大利炮拉过来了。
可话到嘴边就想到缇娜那楚楚可怜的哀怨神情,实在是于心不忍。
就在这时,位于鹦鹉号上的缇娜却是猛地驱动自己的船冲入对方阵中,蓝色羽毛三角帽之下的倩影一马当先跳到对面船上,厉声道:
“你们绑的是我父亲,哪有让李大人去的道理,我去给钱。”
来人却是盯着前方的波涛汹涌坏笑道:
“女豪杰,这可不行,我们当家不想见你,只想见李海道,不过若你想同去,倒也不是不行。”
眼见缇娜这个女人都上前了,哪有自己这个男子汉退缩的道理。
再说,此前李旦与萧勉、徐渭已经推演过此次的会面,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危险并不大。
李茂不会那么傻去伤害李旦,从而给自己惹一个大麻烦。
况且此时要想搞清楚李茂与南京是否真有联系,恐怕也没有第二个这么好的机会了。
“女子都去了,我岂能不去,不过我还要带上一人。”
说着,李旦大手一挥,指向那位被扣押的红毛番人,此时他面容憔悴,蔫了似的被看押在一旁,看见李旦指向自己,鲁邦男爵张嘴半骂半求饶道:
“我不去!凭什么我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再说我也听不懂他们的汉语。”
李旦却是摆手笑道:
狗儿,去把鲁爵士请上船来,咱们一起进寨。”
说完,李二狗从后出列,像是拎起一头被开水烫了般嗷嗷直叫的白猪,也跟着跳下了船。
而鲁邦男爵很显然知道自己再怎么挣扎也没用,只得顶着生无可恋的一张苦瓜脸进入水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