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违和的顺利
夜晚的北京皇城不如南京来的那般灯红酒绿。
毕竟是天子脚下,各方面宵禁的落实都算严格。
好在皇城里还有那么几条街,平时顺天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客栈二楼的包房里,李旦设了一桌私宴款待沈新。
只听门外脚步声渐近,李旦调整了片刻起身准备迎接这位来自南京的大商人。
沈新进屋脱下自己的帽子笑道:“李大人,没有让您等太久吧。”
“我本就住这里,没什么等不等的,沈老板快入座吧。”
沈新没着急坐下,而是环顾了一圈四周,见只有李旦一人,随即吩咐跟来的随从去到隔壁的房间等候,这才安稳落座。
李旦见此情景,随即道:“沈老板果然行事谨慎。”
“李大人多心了,沈某不是这个意思。”被看穿心思的沈新表情略为尴尬,但很快又调整过来,“李大人特意约沈某来京城谈事,恐怕不是小事吧,沈某明日便要启程回南京,还请李大人打开天窗说亮话。”
沈新特意提出明日要走,感觉是在向自己施压,可是李旦并不清楚沈新的底气在什么地方。
按理说眼下李庭竹要调入京城赴任,该是自己占优才对。
“沈老板何必如此着急,临淮侯不日便要入京总督京营戎政,我知沈老板与临淮侯是老相识,难道不等一等他吗?”
“李大人倒是消息灵通。”沈新的眼神里掠过一丝诧异,不过很快恢复镇定,“不过现在看来,李大人恐怕要失望了。”
什么意思?
李旦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酒,脑中正在飞速地转动。
沈新话里说李旦会失望,便是指临淮侯不会来京城。
难道李庭竹抗旨不遵?不应该,若是他一开始便打算抗旨,那沈新便没必要临时变卦过来一趟京城。
那难道是总督京营戎政的任命改成了别人?不对,若是真是如此张居正不可能不告诉他。
理性推理到最后,只可能是一个可能,那就是沈新在诈他。
“沈老板莫要再骗我这老实人了,本官不像沈老板纵横商场多年,可是不经骗呐。”
沈新心里不禁骂了一声信你个鬼,你要是老实人那母猪都能上树。
“李海道洞若观火,哎,不瞒你说,临淮侯确实是要来京营总督戎政。”沈新略带愁容地饮了一口,“既然李海道什么都知道了,那便直说吧。”
眼见沈新示弱,李旦心情顿时也好了几分,于是决定再加一码:“不瞒沈老板,岛津家那边就是我打的,他的船也是我烧的。”
“我知道。”沈新很明显是有火气不敢撒,岛津家那边是他联系的单线,如今岛津家被李旦这么一打,实力一落千丈,沈新在他们团队里的地位肯定也要随之下滑。
“我能打一个岛津,便能再打一个马八魁。”
李旦的语气嚣张跋扈,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欠扁。
“你真以为你是海上的霸王吗?你别做的太…”沈新一个没忍住,可刚说出口,便发现自己失言了,于是赶紧端起酒杯再次低头,“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要你的月均三百艘,以及太仓到日本的航线。”李旦直言不讳。
沈新抬起一直低着的头,踌躇很久才道:“可以,不过每艘我们只付三百两,即使这样你每个月也有九万两的进项,做人要知足常乐。”
李旦笑了一声直接摇头,“不可能,这一船货能卖多少钱我心里有数,沈老板未免也太小觑我李旦了。
小船往返一艘至少九千两,大船三万两,沈老板喊价一艘船才付三百两,岂不是把李某当要饭的打发。”
沈新随即反驳道,话里隐隐带着怨气,“那是卖出价,我进货、人工、驮运还有上下打点,这些都是开销,刨去这些东西以后哪里还有那么多利?”
“即使刨去这些成本,你也要赚上十倍。”
“只有最值钱的货物才行!”沈新急道,“不是所有的货物都能在日本卖上那么高的价钱,也就丝绸、瓷器之类的勉强能赚上那么多,而且得是品质最好的那类,这类东西的货源本就很稀缺。”
李旦不急不缓,“那沈老板的意思呢?反正三百两是绝对不够的。”
“小船一艘一千五百两,大船一艘五千两,这是我的极限了,再多我便另找他人。”
“沈老板,你应该很清楚此刻你没有他人能选。”
沈新此时脸上的表情因紧咬牙关而显得扭曲,话语里充满着怒意道:“李旦你不要欺人太甚,人要学会知足,更要学会敬畏,你的船现在在海上能打,别以为一辈子都能打,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你到时候连怎么还手都不知道。”
看着沈新的表情,李旦心里其实也不是百分之百有底气。
可说回来,沈新给的价码确实没有够到自己的预期,而且差的远甚。
可是要与整个南京集团对上的话,李旦心里多少还是犯怵。
想到这里,李旦突然整个人愣了一下。
不是早就做好心理准备要跟南京这帮人碰一下的吗?
若是因为对方的出生、权势,此时退缩,那活该自己一辈子被这帮官老爷踩在脚下。
强者恒强,弱者恒弱,强弱之势从不会轻易更改,枯坐只可能待毙。
硬碰硬就硬碰硬。
李旦心下一横,遂是毫不留情地开口道:
“你别搞错了沈老板,三百船货押在你手上,你押的起吗?别以为我不知道,现在最心急的人就是沈老板你。
就算到时候有人找我算账,那个人也不是你。
你若是想跟我硬扛下去,我不介意让你们的货在太仓押上个一年半载。
到时候看是你过来找我算账,还是别人提着你的脑袋来向我求和。”
李旦的话犹如一道精准的利箭射入沈新的靶心。
作为南京走私集团推在台前的白手套,沈新的价值只有一个,那就是帮背后的官老爷们挣钱。
如今岛津的线已经被李旦掐断了,沈新的价值便是没了一半,若是他没办法尽快将货物运出去换回白银,到时候就会有无数人找上他的麻烦。
失去了利用价值,沈新从不怀疑自己的下场会比任何人都惨,因为作为白手套的他知道太多秘密。
“不过本官与沈老板还算投缘,我不排斥与你做个朋友。
小船一艘三千两,大船一艘一万两,不要你们交定金,费用可以在日本交易完成后再结,付好钱我的人再带船返航。”
李旦如盯着猎物一般盯着沈新。
沈新面如死灰,他非常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有多么尴尬。
屋内沉默半晌,突然门外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小二推开房门,谄媚着脸道:
“二位客官,这是你们点的金钱鸡,小店要打烊了,菜是没法再加了,这壶酒算是本店送的,刚温好,客官们趁热喝了吧。”
李旦点头致意,遂是把小二打发出门。
对面的沈新此时的表情失魂落魄,他倒出杯中的温酒,慢慢扬起脖颈,将温热的酒水缓缓送入喉咙。
接下来的瞬间,沈新的表情彷佛释然,就连眼神都将此前的不安一扫而空。
“一言为定!”他饮尽酒水,随即便把杯子砸在地上,小瓷杯顿时摔成碎片,“算你狠,这次我沈新就吃了这个哑巴亏,不过空口无凭,你我立个字据,回去我好给东家交差。”
李旦点头,随即沈新下楼去拿笔墨纸砚。
靠在椅背上,李旦嘬上一口自己的美酒,品尝着胜利的喜悦。
先前那么多的担忧似乎有点想太多了。
可这温酒下肚,心里却不由升起一种感觉。
那是一股不自然的违和感,彷佛一道不可闻的盲音在心头萦绕。
有点太顺利了,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但要说究竟哪里不对劲,李旦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来。
此时,沈新推开了房门,手里攥着文房,嘴边道:
“李大人,笔墨纸砚我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