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访徐府壹

松江府华亭县城门口，海瑞的怒吼声一时惊愕众人。

面对海瑞直接拉满了的战斗力，知县邱节一早就败下阵来，他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屁股上的灰还顾不上拍，倒是轻轻拽了拽段知瑜的红袍。

脸上的表情似是直接写上了求救二字。

段知瑜出列应对道：

“李钦差，海督宪，不是咱们不愿意去乡里摊派，实在此事若是摊派能解决的话反倒容易了，我们又何必与朝廷的公文相违背呢？实在是这其中有苦衷呐。”

李旦看段知瑜的表情不似作伪，于是追问道：“段知府有什么苦衷？”

“回钦差，咱们往下摊派，靠的是乡里的里长，您也知道，咱们松江府是富府，华亭县既为附郭县自然也是富县，而里长取的是一百一十户里丁口最多的十户，那这十户人家毫无疑问都是富户，没有平户。

这样的富户在华亭县，哪个没有千来亩地？哪个里面能没有点猫腻？这些人做里长，怕就怕清丈田亩，现在将拉人的事情摊派给他们，他们哪可能老实去做？而且就算能拉来人，谁能确保他们不在人里面做手脚呢？”

“他敢！？”不待李旦回话，海瑞却抢先喝道：“替朝廷办事富户们还敢生出这些歪心思？朗朗乾坤之下，他们难道想尝尝我大明朝的剑是否锋利吗？”

随即海瑞回头对李旦道：“海某建议每面丈田的图册上留下里甲的名号，若出了问题便直接惩罚，小误笞丈监禁，大误杀头抄家。”

段知瑜忙是反驳：“海督宪想以什么罪名杀头抄家？你以为杀头抄家是儿戏不成？”

“自然是以欺君之罪杀头抄家，万历新政乃是陛下下旨推行的政令，谎报清田之果，那就是欺君，该杀！”

“你！”段知瑜此时被海瑞气的血气冲脑，他捂头后退了两步，又是道：“海笔架，你可知这松江府有多少富户里长是朝中官员的亲眷？说出来都吓死你，单说这华亭县，在朝为官者光御史就有七位，州府堂官不下五人，六部郎中以上者三人，还有一位是巡抚的亲舅舅，这些人是你说想杀，便能杀的吗？”

“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官员亲眷知法犯法，自当罪加一等，不止如此，若是让海某知道了是哪一位官员的亲眷，海某必还要上疏参他一个管教不严之罪。”

“好，海笔架，你清高，那段某也不跟你打哈哈了，如今华亭县最大的地主，就是前任首辅徐阶徐阁老家，眼下也只有他老人家有声望能驱使的动那些乡里的里长，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总之你要清田，就去自己跟徐阁老谈。”

“正有此意。”

海瑞一撩衣袍，大步流星从段知瑜身边擦肩而过。

徐府门前，海瑞刚是叩响大门，来人开门后看了一眼，顿时嚎了一嗓子，转头便冲进里屋去了。

海瑞也不客气，推开了徐府的大门直接进入。

此时，一旁的顾宪成拉了拉李旦的衣袖，心下讪讪道：

“李海道，任由海瑞这般肆意冲撞似乎不妥，徐阁老毕竟是您的恩师，于情于理…”

“我知道，宪成你不必担心。”

李旦很清楚海瑞的为人，虽然刚直却不莽撞，做事情更是实事求是，关于这一点，徐阶其实非常的清楚。

况且李旦心中有自己的盘算，既然松江府华亭县是他选的地方，那么李旦自然是早就想好了对策。

只不过在此之前，让海瑞这么闹腾一下，也许后面交涉起来还会更顺利一点。

海瑞进入徐府内院，迎面便撞上两人。

“海瑞！”来者猛地高呼一声，顿时面露凶色，“你还敢来徐府？今日我要你有命来没命回！”

“住口！”二人中的后者喝住前者，“琨弟，不可造次。”

“大哥，就是这家伙害我们兄弟…”

“住嘴，我们兄弟二人的案子是先帝钦定的，我们就是有罪，休得多言。”

老二徐琨被老大徐璠叫住，双方都冷静下来。

内院闹出了动静，自然也引来了旁人，此时从外院来的徐瑛正擦拭着额头上的汗，走过长廊向内院的方向而去。

正巧了，进门的李旦也刚好走在长廊上，只是步子相较于大步流星的海瑞慢了许多。

“三公子，怎么走的这么急？”

“李神医？”徐瑛看见来人李旦也是表情一怔，“你怎么来了？不好意思，内院出了事，我要赶紧过去。”

“三公子不要着急，不是什么大事。”

听了李旦的话，徐瑛的步子猛地一滞，略微思索片刻的他回过神来，才意识到李旦身上所穿的衣服不简单。

绯袍麒麟服，这是赐服的一种，对于曾任鸿胪寺尚宝司卿的徐瑛来说这个东西绝对不会看走眼，而且眼下李旦赐服当常服来穿，很显然这不是越级赐服，而是与其品级相当的赐服。

所以眼下这位一年前还是个知县的李大人，短短时间便从正七品爬到了正四品，升迁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收敛心神过后徐瑛停下了步子，与李旦接话道：

“李神医知道内院发生了什么事？”

“大致是知道吧。”李旦浅笑了一下，“三公子放心，既然我来了，那对于徐家来说就不可能是坏事，毕竟我是徐师的关门弟子，算是自家人。”

李旦此话说的在理，徐瑛不禁也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此时李旦细细扫视了一眼徐瑛上下，不由问道：“三公子这满头大汗的，刚才是在做什么？”

徐瑛心神被内院里的声音吸引，听到李旦的问话，这才答话：

“哎，闲来无事，想着练练射术，刚在外院射靶呢，再过上几日，打算约几个好友进山里打猎去。”

“三公子操持着徐家上上下下这么多家业，还有时间去打猎。”

“哥哥们回来了，我这不就轻松了嘛。”

徐瑛嘴里说的轻松，但是李旦很清晰地看得出对方脸上的一丝无奈与不甘，不过这毕竟是对方家事，李旦也没资格过问，转而说起了正事。

“三公子，敢问徐师可在？”

“在的，正在后院竹屋里午憩。”

“麻烦你去通传一声，就说弟子李旦求见，要与徐师谈一桩天大的事。”

徐瑛此时却是踌躇片刻，“李神医有所不知，家父如今已经不管世事，他说了，所有的事情尽皆与大哥去谈，如今是大哥管家。”

徐瑛口中的大哥，说的就是徐阶的长子，徐璠。

也就是当初被李旦救下的那位。

李旦看了眼有些吵闹的内院，不经意拿下巴指了指，“喏，你瞧瞧，现在内院的事情便是你大哥在管，他没徐师的器量，我说的这件事情，他处置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