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受挫

范家村的清田告一段落，无论过程如何至少结果上李旦还是满意的。

在返回华亭县县衙后，第二天知县邱节便以贿赂篡改鱼鳞图册等多项罪名将范家村乡绅范有德捉拿下狱。

邱节也是想通了，管他娘的明年夏税如何，实在收不齐就再加摊派给地方大户土豪，借着清田与征税的功劳争取赶紧挪挪窝，离开南直隶这个是非之地。

可邱节这边缴枪投降了，南京这边关于清田的风云才刚刚开始。

没过两天，还在华亭县处理清田事宜的李旦碰到了一位熟人拜访。

“曦沐兄，又是相见了！”

“绍芳，你怎么来了，快快入座。”

李旦给邹绍芳倒了一杯散茶，华亭县毕竟是松江府的府治，整体的办公条件还是不错的。

邹绍芳先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遂是开口道：“我听闻曦沐兄在华亭县奉旨清田，特意过来瞧瞧。”

“唉，我哪里会什么清田，装装样子而已，主要都是海瑞海公在主持操办，徐家的三公子徐瑛也从旁在协助。”

这一个组合听着倒是稀奇，邹绍芳虽然来南直隶不久，但关于本地的生态其实早已摸熟，听到海瑞居然跟徐家的三公子走到一起，不免神色诧异。

“绍芳也不用觉得惊讶，其实徐阁老与海公之间没有那么深的成见，二人都是品性高洁之人，早已冰释前嫌。”

邹绍芳笑了笑，他是不太信这个话的，纵使海瑞与徐阶二人能放下成见，海瑞与徐家的恩怨也不是那么简单就能说清的。

不过邹绍芳懒得刨根问底，此次他来华亭县可不只是找李旦叙旧那么简单，他是有正事要说。

“曦沐，实不相瞒，此次来华亭县其实我是有一件公事要与你说。”说这话的时候，邹绍芳表情显得有些尴尬。

“绍芳你但说无妨。”

邹绍芳点头，这才徐徐道来：

“之前还在京城的时候，我与曦沐你煮酒赏月，是曦沐你建议我来南直隶，这不来不知道，南直隶的水是真的深。

就前几日，我刚到任南京户部苏松道参议，南京户部右侍郎张公羽便让我来给你带话，说是清田之举必须暂缓。”

听了此话李旦皱起眉头，但仍旧是耐着性子问道：

“清丈田亩乃是国策，他一个南京右侍郎凭什么敢说这样的话。”

“唉，此事可就说来话长了。”

就在前段时间李旦忙着在范家村清田的时候，南京户部召集了以南京两大勋贵家族，魏国公徐家与临淮侯李家为首的一众南直隶官绅，商量明年夏税之事。

因为如今的南京户部堂官谢登之此时已经身染重病不能理事，所以此事的发起纯粹是右侍郎张公羽一人所为。

徐璠作为徐家的代表，也应召参加。

临淮侯府则是出了两人，现任临淮侯李言恭与人称临淮次侯的李言俭也都同时参加。

说是说商量明年夏税，实际上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来，此次的会晤完全就是右侍郎张公羽打算促成南直隶官绅抱团取暖，以此来共同抵制新政推行，来给中枢制造压力。

“反响怎么样？”

邹绍芳摇头道：“殊为不妙，张侍郎的一句话令不少南直隶官绅为之共情。”

“他说了什么？”

“他说：‘清了田，明年肯定就要加税，可为什么中枢想捞钱，刀子却往南直隶砍，如今南直隶已经是两京十三省之中赋税最重之地，北京的官员不想着先在眼皮子底下的北直隶清丈田亩，却优先选我们南直隶，朝廷内阁之人刻薄寡恩，其心可诛也。’”

听了这话李旦不禁咋舌挠头。

这张公羽李旦没什么印象，其政治立场与能力李旦不甚了解，但单凭眼前的邹绍芳复述的一席话，他就觉得此人不是个简单角色。

张公羽将清丈田亩的一个国策问题，诡辩转化成了私人的功利问题，很容易就赢得了众人的支持。

“众人的表态呢，尤其是几个大家族。”

“两个徐家的态度都有点模棱两可。”

邹绍芳口中的两个徐家指的自然是魏国公徐家以及徐阶徐阁老家。

现任魏国公徐邦瑞老成持重，做事向来低调，毕竟在北京那边有定国公徐文璧主持大局，徐邦瑞只要不添乱便已是立于不败之地。

至于徐阁老家，虽然自己说服了徐阶合作，但是眼下看来，当家的徐璠对此还是颇有微词，不过徐璠的抗议最多只是停留在声援上，毕竟他不可能真的去忤逆他老爹，所以在会上既不支持也不反对。

“那临淮侯府呢？”

“临淮侯府就有意思了，临淮侯和临淮次侯几近是翻脸，二人的意见南辕北辙。其中临淮侯李言恭赞成推行国策清田，而临淮次侯李言俭则是坚决反对。”

李旦听着邹绍芳的说法不禁苦笑：“那想必是李言俭更得人心吧。”

“那是自然，家家官绅都有隐田，逃得一年算一年。”

衮衮诸公人人为己，这样的朝廷怎么可能不亡国呢。

李旦叹了口气，随即看向邹绍芳：“难为你了绍芳，夹在我与你上官之间也是难做。”

“非也，曦沐，我此次来不是给你当说客的，除了把我知道的情报告诉你，也是给你提个醒，此事不可不干也不可蛮干，当初你跟我说此事定成，我自然是信曦沐你有这个能力，但此时你若是用强，恐怕即使最后成了也难免反复，事缓则圆，望曦沐慎重。”

说到这里，邹绍芳起身，拱手拜道：“我也该走了，户部的差役还等着我，若是我待久了，恐怕又会惹张侍郎生疑，眼下我还是让他觉得我是他的人比较好。”

李旦也起身拱手，他只觉得眼前的邹绍芳比起从前那个唯唯诺诺的兵部主事，要成熟的多。

“对了，绍芳，你回到南京，有空麻烦帮我查一件事情。”说着，李旦从怀里掏出带着“六”字的箭簇以及王象乾处抄来的制作“台阁体”模具的工匠信息。

邹绍芳接过东西看了看，瞬间便是明白了李旦的意思，“曦沐放心，我自当尽力。”

说完，邹绍芳转身离去。

看着走远的邹绍芳，李旦不禁有感。

京官就像是个温室，大部分的官员都是温室里的花朵，只有少部分人才是园丁。

只有来到地方上历练，才能真正弄清楚大明朝的是非冷暖。

等送走邹绍芳，李旦也是想通了，既然南京户部已经跟南直隶众官绅串联好了，恐怕此时想再去别的地方清田就非易事了。

既然如此，李旦索性将心思就花在华亭县上算了，遂是回过头找上华亭县知县邱节，向其委托了清田之事。

不过就如老话所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倒霉的事情总是成双成对出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