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过往

而就在许晟、各方修道人势力，密卡斯学院为首的序列者家族互相算计的时候，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某位曾经支配天与地的伟岸存在，正在悄然归来！

今天不知道走了多远，李复缘觉得自己绕到了一个很偏僻的角落，满满一墙爬山虎在秋风中瑟瑟发抖，枯褐色的叶子飘零如尘芥。

拐角处有一个灰色的小屋子，窗扉仿佛深不见底的黑洞，泛着幽冷的黑色光晕，看起来是如此的与世隔绝。他觉得住在里面的人肯定也是这样，不然不会连这周围的世界都被浸染得这般荒凉。

李复缘听到有个好听的女声低低说着：

“饭我放在这里了，一个小时后我来收拾东西。”

那是苏阿姨的声音。

在众多的叔叔阿姨中，李复缘对她尤其熟悉，且不说苏阿姨频频在他面前出现，她眼中的蓝色也是别人所不能及的暗淡幽深，每次抱着李复缘的时候，就像是在窥视天堂，低微且绝望。

门就这样毫无预兆的转开，李复缘迟钝的反应神经让他又一次毫无防备的面对了同样无措的苏阿姨。

然而这次她的瞳孔中不只出现了极致的幽蓝，还有深深的战栗。

她扑过来迅速地抱住了李复缘，却还是没来的及收回喉咙中的一声低呼。她死死地护住李复缘，不让他面对着房门。

屋里传来一个暗哑的男声，却令人惊诧的动听：

“出什么事了？”

那声音，在小小的空间里百转千回，穿过了暮霭沉沉的昨夕，击中了时光。

“没、没什么事，别出来！”李复缘感觉到了苏阿姨的惶恐，那个人对她而言，仿佛是一个无法言说的巨大压迫，为什么不躲开呢？李复缘不明白。

就像他同样不会明白，当年那个默默站在别人身后，注视着他愈走愈远的那个，既骄傲又坚强的女生，在那个夜晚之后，就被击碎了，再也无法修复。

他们又有谁，不是呢？

于是在命运难以捉摸的安排下，李复缘又见到了他。他逆光站在门框里，李复缘不知道外面看似幽暗的房间里面其实光芒璀璨，男人暗蓝色的头发如短剑，根根分明，过长的刘海掩盖不住双眼中浓墨般的金色，如王者的威压。

可是他，更像一个抛弃了世界的王者，不知名的原因使他对自己的臣子失望透顶，于是他宁愿转身，不再与尘世对视。

今天王者走出了他的堡垒，毫不犹豫地扯开了苏阿姨，伴随着女人一声锋利的尖叫男人看见了李复缘，他棱角分明的脸被阴影雕琢地精致却冷漠，李复缘一脸茫然地回望他。

他一把将李复缘搂住，紧得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他在李复缘耳边低声说着什么，可是他呼吸的热气和苏阿姨带着哭腔的制止声让李复缘什么都没有听到，凝滞的空气只好接受了始终无法传达的悲凉：

“不要再离开了，求你。

“答应我，别再离开了。

“我再也不会放你走了……再也不会……”

男人的力气之大常人难以想象，李复缘觉得自己吸不上一丝空气，身体却本能地放弃了挣扎。

他觉得自己快要淹没在漫无边际的蓝色海洋中了，深如墨色的水包裹着他，封闭了一切视听。

所以他也就不知道母亲听到尖叫声匆匆赶来，看着眼前的一切，无力感重重地包围了她，她却连跪下的力气都没有，只剩作为一个母亲的本能使她冲上前去，拼命给了男人一耳光：

“放下他。”

她尽力维持着冷酷的音调，可她知道其实自己连再多说一个字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真的怕，怕自己和何安一样在响亮决绝的声音之后坐到地上，流着泪再也没有力气去面对下一秒。

忘了是在多久以前了，她们就这样学会了在彼此折磨中度过余生，只有无尽的歇斯底里才能让她们记得自己还活着，还在这没有光亮的世界里徘徊。

此生，尽付黑暗。

永无消歇。

何安都快忘了，十年前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了。

十年，多么漫长的时光。人又有多少个十年，禁得起遗忘。

从那一天起，冷静坚毅的何安就死了，并且再也不会回来。她还记得那个夜晚，她跟着他来到这里，没有人说一个字。

她表面依然镇定，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已被碾得粉碎，风过无痕。

她不敢和他说话，因为一种恐惧紧紧攥住了喉咙。

那时的他还是个挺拔的少年，冷漠而心细，但她知道，从那一天起，这个少年也死了，然而她却不知道是谁替代了少年曾经的灵魂，她对这样危险的未知感到本能地畏惧。

那一晚少年站在收束了漫天星光的窗下，夜色将他的身形描绘得孤傲倔强，何安屏住呼吸退出房间，“咔哒”一声合页关上。

一阵低沉的怒吼穿透了世界。

那样滚烫凛冽的悲吼，像是一匹孤独的狼，在寂静的月夜长嗥，深深刻在时光中，天地为之静默。

声声像是要撕裂永恒，伴随着无尽的碎裂声。何安完全能想象少年此刻脸上的表情，超越了悲凉与不甘的定义，多于悔恨，多于愤怒，那是——绝望。

将与天地同归于尽的绝望。

她听着那深夜里无尽的低吼，倚着门坐在地上，觉得不如就让明天永远不要再来了吧。

他们都没有勇气去面对所谓的重生了，为什么不让时光就终止在今夜了呢。

今晚的月亮真美啊。她抬头看着素色光芒温柔地覆盖大地，泪水如心头的悲伤，汩汩流动着。

她知道他们不会再有未来了……

母亲一直都不知道，李复缘到底是为了什么去的屋顶。

第二天，李复缘笨拙地爬上去的时候，那里已经有人在了。

身形单薄的少年坐在檐角，百无聊赖地晃着双腿，风吹动他的额发，温顺的褐色头发下是温润的褐色眼眸，他挥挥手，算是招呼：

“你来啦。”

李复缘坐到他身边，两人都不再说话。

少年看着远处，但谁也说不明白他到底是在看什么，他的眼神太孤远了，又飘渺的如同没有焦距，浑似漫不经心，但李复缘知道他绝对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么普通。

李复缘低下头去看不远处的城市。

当夜晚降临的时候，城市的灯光连缀成巨大的烟花，绽放在每一个无眠的夜晚。

生活在阴影下的人们，会失落吗？会忧伤吗？会绝望吗？当有一天发现这世界是一场幻影的时候，他们还能这样忙碌并欣喜着吗？

卑微的人类呵。

既然那么多的人都心甘情愿在这凡世中挣扎，如果有一天绝望笼罩大地，生死失去定义，人类在所有规则崩塌的时候，还能凝结出绚烂的烟花吗？也许，人类的绝望、荒唐、暴虐，才是命运真正喜欢的？

“别想了，一点都不好玩，”少年突然开口，声音温糯，“我曾经试着毁了我的世界，我一手建立起来的世界，但是我发现结局不会朝着一个人希望的方向走，永远不会。”

李复缘没有答话，少年总是能知道他在想什么，并且从不会嘲笑他。

如果一个大人知道六岁的李复缘脑袋里在想什么的话，也许会疯吧。

良久，李复缘甜甜的童音在风中响起：

“我昨天遇到一个很奇怪的人，他抱着我说‘你回来了’，不停的说，不停的说，我都快呼不了气了。”

少年的腿停止了晃动。

“他还说了很多很多奇奇怪怪的话，然后妈妈来了，给了他一巴掌，他却一动不动，最后他突然睡着了，苏阿姨松了一口气，摇摇晃晃地从地上起来，和妈妈一起把那个人扶到屋里去了。”

少年低下头，细碎的刘海让人看不清表情。

“那些家伙……”他说。然后在一个微小的瞬间内，他向李复缘挥挥手，眨眼间从楼顶跳了下去。

李复缘习惯了一般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诧，他依旧撑着双手，默默看着世界。

只是少年临走前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却像出现幻觉一样，看见少年幽邃的瞳仁里有流转的金色光芒。

那一晚李复缘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双最纯粹的金色眼瞳，浓的化不开的颜色映得天地如同黑白。

不，天地就是黑白的，灰白色的天幕，焦黑色的土地，到处是焦炭炽热的死亡气息，枯朽的枝干是天地间仅存的尚可辨认的伤痕，生黑色的雨滴自天落下，连绵无际，在地上砸成一朵朵鬼魅的花朵，却是暗红色，如萎败的蔷薇。

那仿佛是血。

这是怎样一个失去了未来的世界，它的轨道已在一切发生之前终结。

李复缘听到了地平线处有什么在呼唤，一声声，压抑又迫切，夹杂着不息的苍凉：

“还记得我吗。还记得我吗。”

李复缘向着那里走去。

“你是谁？”

我就是这个世界，我只是想看看我自己。

“你从何处来？”

我从天地之初而来，那里是未来与过去的尽头。

“你将往何处？”

世界赐我三只羽矢，让我毁掉它以重生。

“哥哥，哥哥，你真傻。你还是那个答案吗。

“多少年了，你还是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吗。

“就算我毁了你，你也不肯承认吗……”\u0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