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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地笙

“神明将万物归为地风水火以及精神五种元素,但耐人寻味的是,作为五芒星的一角,精神元素却有着另四种元素不能及的地位和力量。地象征重生和调和,风象征清除和传播,水象征柔韧和治愈,火象征毁灭和能量,然而,无人能对‘精神’下一个精准的定义,因为它象征的是生命本身。”

——布拉吉《觉醒的呓语》

“神言·地笙?”兰斯洛特满不在乎地一笑,在他所受的“训练”中,“值得注意的可列为危险对象”的神言表中没有这一个。

他随意地开始扩张自己的神言领域,与刚刚单人对战不同,现在降低单位空间的攻击密度反而能够大规模削弱敌人的战力,至少他是这样认为的。尽管在刻意的遮掩下他看不清那些人的脸,但十年的同甘共苦让他有信心对这场意外之战了如指掌。

地象征重生和调和。

火象征毁灭和能量。

防御性神言对攻击性神言,压倒性的阶数差。

火势以见风即涨的速度扩张着,一个【逆契者】同时张开十米半径的“无尘之地”,任橙红色火苗在边界漫卷,细微的噼啪声接连响起。

而安已冲过来,手上武器带着被凉夜冷透的阵风,又在下一瞬间被灼热,打着漩涡升腾,扰乱了视线。

他需要分散这些人,思及此兰斯洛特斜手堪堪劈出一道着火的风刃,直击神言领域最脆弱的顶端,另一边也同样不曾怠慢,随着一句附加神国文的吟诵火苗瞬时被精炼,蜕变般爆出蓝绿色的火星,整片荒野顿时被金绿色点缀。

然而他在被火柱翻开的地下看见淡金色的光芒隐隐闪现,纤细的线条泛着一闪而逝的光,像是神只的惊鸿一瞥,不祥的预感穿过他的脊柱。

那是一个炼金领域的一部分。

脑海中仿佛有笙箫鸣响,声线清冷幽独,撩拨着某一根弦,让人莫名烦躁起来。

“地笙的单独作用,是调和出现在领域中的各个元素的平衡,除了抵抗比自己第等级的攻击外没有别的用处。但是感谢你帮我冲翻了这里的土地,借助它们的力量我可以在刚才的时间构筑一个足够大的领域,这里的【逆契者】的确不多,而且有可能加起来也敌不过你一人的战力,但很可惜,他们的神言是互补的,就在我的领域内。”

苏茜的声音依旧镇定如秋日的暮雨。

那是一个咬合紧密的系统,兰斯洛特综合此刻放大百倍的感官得到的信息作出结论,每一个可能出现缝隙的地方都被严密地加固,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就算是不完备的力量,在精密的计算下也可以通过弥补而变得无懈可击。

不过,再完美的人也不可能和神抗衡。

他嘴角邪气的角度依旧维持着,尽管双臂还在抵抗着速度未减的攻击,身后金绿色火焰和橙红色火焰交相辉映如一场荡气回肠的歌剧,语气悠闲:

“算了,如果这就是Lab x的研究成果,那我还能勉强说一声不错。”

话音刚落,完整的阵型自地底浮现,纯湛的金色图案漂浮在低空,笔画流畅优雅,是被遗忘许久的远古财富,其中回荡着鸽哨一样细微尖利的金属声,无法抵抗它轻巧而霸道地钻入脑海,兰斯洛特顿了顿,就被Gungnir密不透风的攻击连连逼退。

他的速度被拖缓了三成,这在与安这样的劲敌对战时是致命的缺陷。

苏茜的领域不大,只要逃脱这个范围就可以,但安总是能轻易地猜透他的意图,将他挡住。

两个人合作娴熟,【逆契者】配合默契。像一个精密的器械,层层转开却依旧是无法逃脱的迷宫。

兰斯洛特的眼神暗了下去,像是连月光和火焰都触及不了的寒冬深潭。一道银光直逼面门,他闪躲不及,只能略向前低头以头骨最抗击打的部分生生接住这一猛击,即使如此,他也不得不踉跄两步才稳住身形。

就在那个时候,仿佛冰玉相碰,窸窣的燃烧声中有清脆干净的话音响起,镇静又刻薄:

“你现在的样子真的很难看,卡西诺。”

兰斯洛特的双眸忽的亮起,仿佛被那句话点燃:“再敢提那个名字,我不在乎多杀你一个,女人。”

“别小看他们的研究,毕竟大家是同类,总要对彼此的实力有些信心。”他的背后转出一个纤长的身影,伴随着诡异而动听的铃铛声,黄绿色系光线交织中像是误闯了这个战场一样无害,然而那语气中的胸有成竹却让所有人放缓了动作。

环视四周一圈,女人重新开口,含糊的笑意毫不掩饰地自语句中溢出,像是乍暖还寒时节的风,看似轻柔,拂面时却如小刀割人肌肤:“你不要忘了你的力量是谁给的,兰斯洛特。不过,我说你们这些人,这么多年了,还是一样喜欢以多欺少。当年不是这样,昂热就不可能活着听到最后一个神国王的死讯了。”

“你就是酒德麻衣说的那个同伴?”只用了数秒,苏茜就从诧异疑惑中冷静下来,重新起身,看向来人。

“蓓儿丹娣,请赐教。”在场的【逆契者】疑惑而谨慎地交流着,但苏茜和安皆是一震,别人听不懂,但他们清楚地知道这是一句流畅的中文。

因女人的到来火焰的气势暂时低伏下去,深夜的凉风乘虚而入,企图吹散这一片愈加浓烈的铁锈味,然而宿命的气息如此炙热,所有人心里都明白,这将是落幕前的最终章。

“生命早已没有意义,你比我还清楚,不是吗?”

蓓儿丹娣站在兰斯洛特身边,两个不同的声线吟诵着同一段冗长繁复的文字,像是小小的二重唱,风暴在以两人为中心逐渐形成,陆离的色泽掩映下,女子的长裙摇曳如落花。\u0018

她此生见过很多血,回忆中梦境里,或鲜艳如盛放的海棠,或暗沉如晚秋的墨菊,它们四溅如夏日暴雨,它们汩汩如冬日静流。而她的表情可以一直冷漠着,在扭曲诡异的景物中是不变的标识。

她是传承冰雪之记忆的女王。除了命运一无所有。

然而她依然颤抖了,在他的血迹前,尽管只是极其微小的幅度,也仅仅维持了几秒钟,但心中不清不楚像有一条蛇缠绕收紧,绞杀所有呼吸带来的希望。

“帕西?”她这样叫他。

跪倒在地上的人勉强抬头递过来一个温柔的笑,嘴角却因疼痛而止不住地抽搐,比常人苍白许多的脸上攀附着一朵鹤望兰,猩红色纤长花瓣中闪动着幽蓝色的光。

一地肃杀的藤蔓,绽放的暗红紫色成串花朵。

刚才整个幽蓝色的结界碎裂的瞬间,铅灰色火焰和高速的鬼娃微笑如同压强差酿成的风一样涌入这一片死寂,尖啸和风呼声让她除了防御分不出任何精力。模糊拉扯成线的四周隐约有一两点闪烁的金黄色,她无暇顾及,只能凭本能祭出冰凌准确地刺穿来犯的异兽。

破碎声敲击耳膜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看似不甚灼人的火苗是幽昧的夜狼,在每一个可能的缝隙准备吞噬敌人的力量。

混乱的光影中她勉强能看见高速移动的两人,空气里残留着上一瞬的金色瞳光和刃尖的银白色。真是可怕的实力,她想,自己现在连保留这条命都显得吃力。

嘴角连一个嘲讽的弧度都吝啬给出。

本来就已透支的体力以这样的速度不出片刻就会崩溃,就在这时一个两米见方的小型结界再度笼罩了所有人,西芙方看清不远处的安诺衣衫破损凌乱,细细的枚红色血丝浸染在薄衫上,美得有些骇人。她依旧维持着一个低头的姿势,跪坐在湿凉的地上,双臂紧紧护着怀中的孩子。

西芙极浅极清的眸子里划过一道含义不明的蓝色光芒。你说你傻不傻,安诺,明明知道那个身体里面早已不是你所爱的那个人,却心甘情愿被蛊惑。

所以说这就是你的救赎吗……为了当年的错误。

也许是安诺保护得太严实,她看不见那个“孩子”的表情,也无从猜测。

再度转回视线,她第一时间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等自己完全意识到这番景象的含义,身体已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四周的温度像是陡然跌落冰点。

浑身是血的帕西,胸口的血珠一点一点顺着撑地的手臂滚落印染一地的帕西。刘海被吹乱露出一双异色双瞳的帕西。

眼里笑意温顺明媚。

他张嘴,声音很低,只是一只蝴蝶慵懒挥翅般的力道像是再无法激起空气的振动,然而瞳孔中闪动着的某种意义上的迫切让西芙明白他要表达什么,那些细微的嗫嚅声在时光中交叠增长,让她恍然有种错觉,仿佛面前不是那个习惯谦恭地笑着语气温婉的青年,而是一个柔美恬静的女子,水蓝色眼瞳像是化到人间的一角天幕。

她轻抚耳际零落的淡金色发丝,眼角笑意如俄罗斯的秋阳,她张口,语气如冬天阳光下纷纷扬扬的初雪,干净而温暖:

“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照顾妹妹。答应我哦,帕西。”

两张相似的面孔跨过时间的鸿沟此刻堪堪重叠,哪怕嘴角的弧度这样的细节也别无二致。

“……我答应过她,要照顾你,懂吗,西?”

不是这样的,你答应她的,应该是……

应该是……

如果你都不在了的话,谁来好好照顾我?

谁来对我笑着说“每天记得喝两瓶牛奶”,谁来在我的成绩报告单上写“表现不错”?

谁来鸽子纷飞的莫斯科广场的阴影中暗自看着我,将我的背影夹在书页里变成泛黄的回忆?

也许是有一个人曾经这样做过。

我确信有一个人曾经这样做过。

如果那个人……不是你。如果那个说着恨却依旧淡淡微笑的儒雅男子不是你。

也许,现在就不会这样冷了。

她突然想伸出手臂环抱住自己。\u0018

最为扭曲的真实

那就是在迈出步伐前就已背负着十字架

这一夜如此漫长,好像他的一生只是为此而来。

等他从回忆中苏醒,诺顿正坐在旁边看着他,李复缘眨巴眼睛回望,脑海一片空白,视网膜上收集到的所有信息都无法准确传达出任何意义。

小孩子无法形容的是空幻的无力感,因为接受了太多来不及了解而茫然。

那种熟悉的景象,那种莫名其妙的熟悉的气息,让人想要靠近。也许很久以前那样的情感他也经历过?

像是踩在云端,浅金色光线肆意流淌,耳边只有风拍动翅膀的声音,空旷又寂寞。

诺顿的眼睛里有疑惑和叹息纠缠不休:“果然,虽然你现在什么都不知道,虽然每一世的变化都大得不像话——我当年恢复记忆前也一样。可无论如何,总有些东西……”

“诺顿,有人在召唤小屁孩了!”紧跟着音量有些破表的嗓音的是那个清秀的少年,好像是叫瓦砾,呃好奇怪的名字,李复缘一面腹诽一面懵懵懂懂地从两人的表情中理解到要找的人是自己,于是拍拍裤子从地上笨手笨脚地爬起来,也就错过了两人间暗流涌动的眼神交流。

——怎么样?

——不可能错,他让你叫这个孩子回去,肯定是为了同一个原因。

——呼,那就好,我生怕我搞砸了呢。

——没用,平时整天嚷嚷着“要到外面去玩”的人不是你吗,现在不过是为他做一点事就废成这样。

——果然诺顿你不是面瘫属性是闷骚,现在我好想捂脸……只要不开口你就可以话多成这样么。

——……好了带他走吧,回去再找你算账。

于是李复缘被那个叫瓦砾的少年拽上的时候就只看见了他清秀的脸上表情非常幽怨,好像是预见了什么很可怕的事,而诺顿一如既往严肃碜人的表情也看不出变化,顶多更冷漠了些,这让他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非常悲观。

但他显然还是太乐观了些。

因为果戈里看见他的第一句话是:

“我想,这大概是最后一个故事了,听完之后会发生什么也不再是我可以控制的了,你有足够的勇气吗?”

他想说他一点勇气都没有,他人生有限从未考虑过如此大义凛然气薄云天的东西,他一点都不想听那个肯定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的故事,他不想改变这个很悲凉但每个人都还有挣扎活下去的信念的现状,他知道听完这个故事一切都将天翻地覆,他一点都不喜欢世界的交叉路口的走向仅凭一人断绝这样的游戏设定,那会让人徒增恐慌。

但他开不了口。

果戈里眼睛里的光像是在说我明白,我曾和你一样想,我以为一直逃避就可以逃脱命运的追捕,我失败了,我才知道有些时候有些东西是不可以询问缘由的,我们必须强大必须坚强哪怕实际上完全不是这样,我们没有选择,游戏里最后的玩家常常不明白为什么站在这里的最后一个会是自己,那时回头已经来不及,唯有握紧武器正面迎敌,哪怕你的对手是从不失败的命运。

那束光和被时光掩藏在缝隙中的上古记忆完美重合,李复缘感觉到有疼痛从心脏借由血液流经全身,一瞬间又淹没于一股莫大的,浸染了浓浓苦涩的温暖中。

那双和他相仿的淡褐色眼瞳中光华流转,明明是漫不经心的模样,语气却沧桑如埋藏了万亿年的绿松石,那种独一无二的逼兀色泽令人不由自主低下头去掩饰自己:

“因为你们都没有错啊。

“错的是我,是我,一直妄图改变命运。”

这个以错误开始的故事,必将由错误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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