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交谈

“说起埃阿神庙，好像多少也与你有些关系。”

恩奇都忽然岔开话题，指向与她关系看似最密切之神，却意外地将她立于尴尬之地。

日日居于深渊之地，身为深渊看守者的她与埃阿神并无任何交情。

究其原因，无非是身处深渊之门的她与居住于深渊内部的埃阿没有多少碰头的机会，再加上埃阿神也喜欢跑到连她也不知道是哪的地方待上一段时间，如此，算算他们见面的次数，左不过五次而已。

敏感如她，细想起来，甚至觉得埃阿神是有意在避开她。即便有过寥寥几抹眼神的交集，埃阿神投来的视线也是相当的不友好。

不同于其他神明对她的漠视，埃阿神的眼神里，更多传达出来的是莫名而生的愤怒，在那熊熊烈火下，燃烧殆尽的产物更像是一种叫做［无奈］的情绪。

他在生气，他在对什么人生气，虽然爱瑞儿认为那人不是她，可似乎也与她脱不了干系。

沉默过后，爱瑞儿缓缓开口：

“那是埃阿神的神庙，与我无关。”

她收到了小女莉莉娅的死讯，也接受了对方口中“死于意外”的理由。

这位老妇人，即使再疑惑，也断然没有怀疑对方所言的理由。

――恩奇都，这个国家的另一个主人。

凭此身份，她便没有质疑其语之资格。

即使剥去这层身份，光是他眼里那份比任何人都更加浓墨重彩的哀伤，都不至于让老妇人产生，自己的女儿是死于他之手――这一大逆不道的想法。

泣不成声，哭的何等惨烈。

在爱瑞儿眼里，这位跪倒在恩奇都身前的老妇人如此丑态实在令人不耻。

她四肢健全，身体没有受到一点伤害，却要为了［骨肉亲情］这种因血缘而牵绊住的东西而弄的如此狼狈。

这副哭天抢地的样子，爱瑞儿实在受不了。

对于连最基本的怜悯之心都没有的她，早已忘记自己才是造成这对母女阴阳相隔的罪魁祸首。

更准确来说，不算是忘记，而是她根本不曾记得。

小事而已，不以为意。

或许是老妇人过度的哭喊令他产生了因包庇爱瑞儿行为油然而生的心虚，以及自己对于莉莉娅之死无能为力的自责，自离开老妇人家后，重新踏上归程的恩奇都变得异常沉默。

――以无言无声地对身边那位女孩冷漠的行为控诉不满。

只是可惜，对方完全不想理会他的心思。因为在爱瑞儿心里，连［杀人为错］这个前提都没有被她所认可。

不过很快，饥肠辘辘的感觉突然袭来令爱瑞儿猝不及防。

仔细想来，自己也有大半日未进食了。再加上昨夜与恩奇都发生的口角，虽然没有大动干戈，却也因对方的天之锁消耗了不少体力。

若要维持基本的神力，必须维持进食才行，这是在这个世界生存的基本常识，吉尔伽美什曾经告诫过她。

他们本可以互相不理睬，安安静静地走回王宫，但短暂的沉寂还是被她打破了。

“离王宫还有一段距离的样子，不顺便多探访几间民舍吗？”

“你……”

似乎对同行少女开口内容感到突兀，恩奇都不解地看向她。

“在你刚才给莉莉娅母亲那笔钱的时候，我忘记要进屋去拿那里桌子上的面包，是三人份的。”

一本正经的说着，爱瑞儿提到面包时的样子看上去很认真。

原来她是饿了啊。

说出这句话的爱瑞儿令恩奇都颇为惊讶。一路上，所言所行皆冰冷到将他人拒于千里之外的神灵，竟非高高在上到不食人间烟火。主动提出进食要求的她，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让恩奇都产生［她的身上终于有了一点人气］的错觉。

极为矛盾的地方，放在爱瑞儿身上似乎更是加剧了这份矛盾的极致。

不过他不打算去剖析细想这些，有关这个女孩的性格，他的友人早已了然于胸。

万事洞悉，却保留了一份神秘，也因此，她才拥有被英雄王继续［了解］的资质。

“好，我先带你去个地方。”

恩奇都点头应允道。

坐落于乌鲁克城的中央，它是这座城的指向标。

四方形高台不断提高，围墙以红、白、黑色的圆锥形物镶嵌，神奇而又富丽。

乌鲁克的守护神，为乌鲁克臣民歌颂的丰收女神――伊什妲尔。

她的神庙，便被建于此处。

走进神殿，穹顶上方布满了伊什妲尔女神的浮雕。精心的雕刻，用心程度完全体现得出当地人对这位守护神的爱戴。

惊呓于如此尊贵之人的到访，神官及巫女们皆停下了原本忙碌匆匆的身影。

他们跪下，跪得仓促。看得出来，他们对来人的尊敬程度之甚。

本以为恩奇都的到来是有什么重要之事需要监督或者嘱托他们做的，在听到对方简单的吩咐后，原本悬着的心也落了下去。

――准备点甜食和蔬果。

虽然在这座神庙里的巫女们并不清闲，甚至手头上还有十分紧急需要去打理的事情，但是恩奇都如此简单的诉求，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并非难事。

清新的口感，伴随着滑腻的汁液，流入口腔的美味无法用三言两语来形容。

不过若是想要以此来抵消她对这座神庙本身的存在的鄙夷，那确是不值一提的。

不用刻意去注意什么，这座神庙的大殿充斥着伊什妲尔存在的气息。哪怕只是她的浮雕，也能令看它一眼的爱瑞儿将品尝美食的快感变为味同嚼蜡的抵触。

少女不快的眼神，被细心之人洞悉。

“不自在的话可以四处走走，绕过祭坛，再往内殿走一会儿，象征那位女神的东西会少一点。”

“你怎么会知道我与伊什妲尔的事？”

面对恩奇都的体恤，爱瑞儿倒是不曾想到。

“恕我直言，与你相处真的需要十分平静且宽容的内心，很显然，那位任性的女神并不在其列。撇去你不谈，那位女神顽劣的秉性可以说是……”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恩奇都欲言又止，无奈地摇了摇头：

“算了，这里是她的神庙，祸从口出再为我的友人增添多余的麻烦就划不来了。”

多余的麻烦……

深处深渊，神界之事，能入爱瑞儿耳的并不多，伊什妲尔女神求婚被拒这件事算是个例外。

――受万神宠爱，不可一世的乌鲁克守护女神，竟求婚乌鲁克国王不成，反遭到对方的羞辱。

这在神界算得上是极为轰动的大事了。

比起心里奚落伊什妲尔被拒婚的狼狈形象，嘲讽其求婚于那个卑劣的男人这一幼稚行为，才是爱瑞儿听到这个消息时第一时间想到的。

英俊的面容，伟岸的气质，万夫莫当的英雄气概……

爱瑞儿无法理解，当这些优秀的品行悉数集中在一个男人身上时，他的完美对于女人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除非早已婚配，除非心有所属，没有适龄的女孩会不为这样的男人产生哪怕一丝的心动，否则那确是不正常的。而现在的爱瑞儿并无察觉，她正是那个为数不多的、算不上正常的女人。

走出神庙大殿的后门，她回想着恩奇都的话，细细品味，也不难发现恩奇都话中隐藏的意思。

如此看来，那次拒婚，除却英雄王本人不在意以外，他身边之人都不认为这是件可以随便囫囵过去的小事情。

于大殿稍作休息，恩奇都放任爱瑞儿在这座神庙内自由行走。

没有监督她的必要，在这种情况之下。

即使她忘记了天之锁的警告，也无法逃离这里。

因为他的友人，正在前来的路上。

徘徊于这片圣神之地，即使对伊什妲尔心无好感，傲慢的本能也不由地因其无处不在的散发着庄严之气而暂泯，反倒生出了几分对神的敬畏。

这种情绪，并非由伊什妲尔女神本身而给，只是当身临其境祭坛之时，在看到闭目跪坐在祭坛正中间的少女后，她给爱瑞儿的感觉便是如此。

无法亵渎的虔诚，仿佛周身发生的一切都与那位少女本人没有什么关系。

倾听女神的话语，将乌鲁克的境状事无大小地向其倾诉，以乞求守护女神保佑国家昌盛繁荣。

――这便是祭司的职责。

轻纱遮面，亦难掩美丽的五官。

希杜莉，这座神庙的祭司长，也是唯一有资格与女神交流之人。

不似凡尘之美，因信仰而熠熠生辉的美丽通过其气质散发出来。

早前祷告时，有巫女在她耳边以极轻的语气向她报告了恩奇都大人的造访。

身为祭司长，希杜莉理应立即停止祈祷，起身去接见那位尊贵之人。

然而，巫女的后面一席话令希杜莉心存感恩地放弃了这一想法。

她感念恩奇都大人的体恤，也赞赏他的聪慧。

从神庙里巫女和神官们的忙碌中，恩奇都想必已经发现了什么，所以才会命巫女传话给希杜莉，让她安心处理这里的事情就好，不必劳师动众出来接见自己。

这样看起来，他此番的目的也真的只是来［讨点］食物给爱瑞儿吃那么单纯。

这种糟糕的情况已经持续已经数日了，自大女神伊什妲尔求婚被王拒绝那日起，希杜莉再也无法聆听到大女神的声音。

任性如小孩子脾气的女神，这次出人意料的平静。

沉默，亦是极坏的预兆。

身为祭司长，她自然知道这种状况有多可怕，于是，终日的祷告赎罪成为了她目前最重要的工作，虽然她的王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并告诫她无需过分紧张。

日复一日虔诚的祷告，倾诉的对象也一直没有回应她，希杜莉的额头不经意之间已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而此时此刻，认真的她并没能注意到正有位陌生的客人在靠近祭坛这一事实，直到对方开口，她才恍然睁开了双眼。

“现在还有人类愿意向神明献上忠诚，实在难得。”

是谁――

明明像是小姑娘的声音，怎么会说出如此……耐人寻味的话语来？

声音从背后传来，希杜莉转身向后看去。

说话之人也同样在看着她。

无法用具体的银色亦或是其他类似的颜色去形容这位少女的眸。

仿佛黑夜中的星星，虽然耀眼，看上去却有不知名原因的空洞。

就像是画师创造画时，最后的点睛之笔被其本人刻意忽视了一样，画作本身便缺少了这份精华。

这位少女，第一眼便给了希杜莉这样的感觉。

美则美矣，却美中不足。

“实在是太失礼了，未能及时招待您是我的失职，请您原谅。我是这座神庙的祭司长，希杜莉，可否透露您的名字？”

身为祭司长，她本无需对普通人如此礼貌。只不过，聪颖如她，自然清楚，巫女未向自己禀报这位外来客人，想必是与恩奇都大人一同前来的。

身份也理应十分尊贵。

对方没有做声，希杜莉不禁再次打量起这个女孩子来。

想来，拥有这般容貌的女子早已被王收入王宫，所以希杜莉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了，今日有幸能见到，自然免不了多看一会儿。

况且――

也说不上来什么原因，大概是身为离神明最近之人，这个女孩子给希杜莉的感觉和神明很接近，但没有证据，她也不敢妄加猜测。

一向本分严谨的她，这一刻竟未察觉自己的僭越。

“这里看上去很忙碌的样子。”

没有回答希杜莉的问题，爱瑞儿只是随口发表了一点想法。难得看到跪拜神明之人，爱瑞儿对她的印象也不算不好。

“……嗯，的确如此。”

希杜莉微笑回答，只是这抹笑容里所隐藏的担忧太过于明显，连不知情的爱瑞儿也能一眼看出她此刻的忧心忡忡。

“王拒绝了女神的求婚，本应在这座神庙里举行的圣婚仪式不得不取消……无论是神官，还是巫女们，都要在不得罪女神的情况下小心翼翼地将仪式所要用上的东西尽数收起来，每每搬运一件器物，内心都要向大女神致歉才行。”

算不上熟悉乌鲁克的风土人情，但有关人类的历史，爱瑞儿也从石板里获得了大量的知识。

自然的，对于圣婚仪式无法进行这件事情，她很清楚会带来怎样的后果。至少，于乌鲁克子民而言，其为不祥。

“历任国王都会通过与国家的守护女神进行圣婚仪式，从而保佑自己的国家更加繁荣昌盛，子民安居乐业。这一任的王倒是思路新奇，再怎么自大也该有个限度，跟着这样的王，你们也是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