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搭档
他们驱车经过了一个挺繁华的镇子,镇子依湖而起,兴于湖,每到打猎的季节也总是人声鼎沸的,蒙着面纱的女子和带着头巾的小贩穿梭在集市与街巷中。这个镇子并不是传统的聚居区,因而酒吧这类的娱乐场所还是很齐全的,有着明显的法属的意味,为前来游玩的富人们提供休闲消遣之所。
三世没被允许来过这里,对这里旺盛的人气很是向往,扭头可怜巴巴的看着次元,希望他能停车让他下去走动走动,但次元没理他,一脚油门踩到底,飞似的从大镇子的主路开过去,只花了不到十分钟就离开了这个地方。三世把不高兴写在脸上,但却一句怨言也不敢有,只是闷闷不乐的偏头望着次元,眼神幽怨,像是在质问次元怎么这么不通情达理,这么铁石心肠。
次元瞥了他一眼,见他一副因为主人忘了喂食而心碎的猫咪表情,不由得叹了口气,抬起手揉了揉三世顺滑的脑袋,将他梳得整整齐齐的的小卷发揉乱“我没法带你来这里玩,我得到的任务是带你打猎,而不是带你到市镇上观光,什么时候你爸爸要是答应你了,我再带你来这里。”
“你可不许反悔!”
二人驱车来到了湖泊的边缘,次元把车停在一片草地上,然后拎着野餐篮子,扛着猎枪下了车。三世拎着酒紧随其后,冲着仍旧窝在车上的猎犬吹了个口哨,猎犬机敏的蹿到副驾驶座位上,从他打开的车门里钻了出去。
“我们先吃午饭吧。”三世从风衣中掏出自己那只镶着钻石的老怀表,时针已经指向正午十二点了“我饿了。”
“如你所愿。”次元环顾了一下四周,湿润的湖泊边长有垂柳,垂柳的旁边还有人为放置在那里的石头长凳,看起来刚好是为他们准备的。他把沉甸甸的篮子放在石头长凳上,然后自己一屁股坐了上去,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三世也坐下。三世屁颠屁颠的坐下,把酒递给他,示意他从野餐篮子里把杯子拿出来。
篮子里面有两大块鸡胸肉三明治,夹着生菜和鸡蛋片,上面还用牙签插着橄榄。烤排骨包在锡纸里面,隐约还有胡椒酱汁混合着油要顺着锡纸滑出来,吓得次元赶紧从篮子里翻出了个空盘子,把满满一盘锡纸排骨分成两部分,好使它们能够稍微有点地方漏油。他把熏香肠和芝士块放在了一起,搁在三世的腿上,然后小心翼翼的把草莓奶油蛋糕拿了出来,这块倒霉的蛋糕尽管有塑料盒子的保护,但还是被挤得一塌糊涂,奶油蹭在盒子上,草莓掉了下去。
“草莓蛋糕!”三世愁眉苦脸的看着这块被挤得面目全非的小蛋糕“我最爱吃这个了。”
“没办法咯,凑合先把它吃了吧,看着怪难受的。”次元拿着餐刀把蛋糕切开,然后用刀尖扎着掉落的草莓,塞了一个进嘴里“味道还不错。”
“不许独吞,我也要吃。”三世举着叉子眼巴巴的看着他,一副不给就哭的架势。次元小心翼翼的用手捏着自己那半块蛋糕没有奶油的部分,把它们慢慢拿起来,然后把剩余的蛋糕连同盒子一并递给三世。三世满意的接过来,文雅的用叉子一小点一小点的挖进嘴里,然后看着次元很没形象的直接用手拿着蛋糕啃,他先把上面的草莓吃掉,然后把奶油舔掉,再大口的咬着里面的海绵蛋糕,吃得一片狼藉,奶油糊在脸上。
“……说真的,次元,不认识你的人看你的吃相,肯定会认为你饿了十天半个月的。”三世说着从自己的里衬里抽出叠好手帕递给次元“你脸上全是奶油唉。”
“……麻烦死了,等我吃完了再一并解决。”次元并么有伸手去接那枚手帕,反倒是把三明治给拿了起来,双手捏着没心没肺的咬了下去,切成碎块的熟鸡胸肉混合着三明治的酱汁掉落下来,顺着他叉开的腿掉到地上。
三世翻了个白眼,把手帕收了回去,然后继续慢慢的吃着自己的蛋糕。当次元狼吞虎咽的把三明治解决完后,他才把蛋糕给吃完,从腿上的盘子里面拿起一根熏香肠,逗着趴在地上馋得直流口水的猎犬波波。
“好孩子,想吃吗?嘿嘿,拿去!”他像是扔小树枝一样把手里的香肠扔了出去,波波在香肠离手的那一刻便像离弦的箭一样蹿了出去,然后叼着自己的战利品回来趴在地上慢慢啃。
“别逗狗,好好吃饭,真是的,都多大了还要我担心你这个!”次元把三明治拿给他,自己用开瓶器把红酒的瓶塞打开,然后倒了一杯给三世,其余的直接对瓶吹。三世则接过三明治,思索着从哪个方位下嘴不会弄脏自己的脸,末了他拿了个盘子,把三明治放在盘子上,然后举着盘子像是吃披萨一样细嚼慢咽的吃着三明治。
微风将湖水吹得翻起涟漪,将芦苇荡吹得沙沙作响,将垂柳吹得上下纷飞,将草坪上的草吹得波纹四起,也将三世的黑发吹得有些凌乱,他不得不一边吃饭一边用空闲着的手给自己捋毛,好让自己一直保持那个优雅小少爷的状态。次元拿着排骨,一边用牙把肉撕扯下来,一边好笑的看着这个小少爷装逼。
“我小时候要是像你这样装模作样的吃饭,我爸非得打死我。”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三世提起自己的过去,而且也忽视了自己刚因为三世问题多而呵斥他,只觉得如果对方是三世的话,这些尘封在心底的悲惨往事从嘴里娓娓道来似乎不是一件如此困难的事情。
他明明自己都不愿去回想这些事,也不愿意去向任何人吐露,可是三世就好像是教堂正中间那个订着耶稣的十字架一样,指引着他忏悔内心。他是那样纯洁,那样耀眼,容不得他在内心藏污纳垢。
“你之前有问过我为什么我不想让别人叫我大介吧。”他给自己点了根烟,手上的油沾在万宝路和打火机上,但他不在乎这个“很抱歉我当时对你态度不好,但我是真的不喜欢自己的名字。”
“你不喜欢自己的名字?”
“对,不喜欢。”次元缓缓吐出一口烟气,然后把自己的贝雷帽向下压了压,遮住自己的眼睛,“名字这玩意,受之于父母,我无法舍弃,但这不代表我会喜欢它。我的老爸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账,他酗酒,无缘无故的揍我,揍我妈妈,害得我妈跟别人跑了,我恨他。但我的名字却也是他起的。”
“有什么寓意吗?”
“没有……这是他年轻的时候养的狗的名字,他从一开始就没把我当人看。”次元自嘲的笑了笑,又抽了一口烟,然后撩起自己的袖子,把胳膊上一条蜿蜒丑陋的伤疤亮给三世看一看,“瞧瞧,我美好的十岁生日礼物,他用打碎了的空酒瓶子划的。”
“很疼对不对?”三世有些心疼的用手指抚摸着那道伤疤,虽然隐约知道次元的童年可能并没有那么好过,但是他没想到竟然会糟糕成这样。
“我当时倒是没想这么多,只想着那个醉鬼闹完了我好能去睡觉。”次元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我总想着能够逃离和他一样的命运,逃离他那样的糟糕人生,但到头来发现我跟他其实没多大区别。他虐待他儿子,我则一枪崩了自己的老子,我们都是该下地狱的主儿。”
“不,有区别。”三世没有把手从次元的胳膊上拿下来,反倒是下移握住了次元的手,也不嫌弃对方手上的油,“没人救得了他,但我会救你,无论如何我都会把你从地狱捞回来。”
次元怔怔的看着面前这个面色笃定的少爷,这还是头一回有人口口声声说要救他,他一直认为自己的命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的,所以便认准了自己会把自己亲手送下地狱,可是三世竟然说他会救他,说他会将他罪孽深重的灵魂从地狱的血池中捞出来。然后他迸发出了自打出生以来最为豪爽,也最为释然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行啊小子,做得到的话就来吧,老子即便是把这条烂命搭给你也无所谓了。”他大笑着,用手捂住自己的脸,把自己的表情隐藏起来“救我,我给你当一辈子手下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我要你当我一辈子的搭档。”三世把次元的手硬生生的从脸上拽下来,以一个平等的姿态注视着对方,蓝黑色的眼睛平静如水,深得像是一汪黑池。
次元突然生出一种自己被剖开来展现在这双眼睛面前的感觉,一种自己连灵魂的细微的挣扎苦痛都逃不过这双暗夜般眼睛的感觉,而且这感觉不坏,甚至让他觉得有些踏实,就好像心脏的某个空缺被填满,灵魂上的漏洞被修复了一样,令他舒心,让他感觉到自己在真切的活着。
“那你可得抓紧着我点,我没那么好驾驭。”次元笑着,反手将三世的手握住,放在嘴边,行了一个蹩脚的中世纪吻手礼。
“我会的。”三世咯咯笑着,想把手抽出来“你嘴上有油好恶心呐!赶紧擦一擦行不行!”
飘荡的孤魂找到了他的神明,荒野中的丧家犬得到了他所向往的主人;孤独的水仙找到了他的倒影,迷途的少年坚定了他的方向。他们会很好的抓住彼此,直到死亡和命运将他们分离。
饭后的打猎活动非常笼统,况且三世对这种意义不大的杀戮行为并不很感兴趣,他只是想跟次元待在一起而已。
次元倒是乐在其中,与生俱来的嗜血性让他很享受这种把生命终结在手中的感觉,一枪下去鸭群惊飞,然后他像是打移动把一样拿着这些倒霉的鸭子练手,一枪一个准头十足,忙得波波都没功夫歇息,一次又一次的跳入水中把受伤还在扑腾的野鸭子叼回来。
打到第六只的时候他停手了,把猎枪递给一直在旁边匍匐着围观他打猎的三世,示意对方也来玩一玩,但是三世摇了摇头。
“不会用枪?”他挑了挑眉毛,看着细胳膊细腿的小少爷。
“我会用,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会用枪了,只不过……”三世顿了顿,看着被次元放在地上的鸭子尸体“……你都打死这么多了,我就没必要再动枪了吧。”
“随你便。”次元没有逼着他动枪,只是拎着战利品和野餐篮子,把它们扔回车里,然后扛着猎枪回到三世身边,静静的坐在他身边陪着他。三世在安静的环境中总是容易露出一副忧郁的表情,他不知道这个小少爷有什么心结,所能做的也只是让对方靠在自己身上,给他一个坚实厚重的肩膀。
他们就静静的在湖边的草坪上坐了半个下午,看着湖中恬静和谐的景象,感受着大自然给人带来的宁静致远的感觉,看着太阳慢慢向西边移动,看着湖面的水波和慢慢往芦苇荡里面游去的鸭群,看着水天一色的光景,然后看了看彼此,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点什么,却谁也没有说破。无声的交流已经足够了,无需多余的言语。
四点半左右的时候次元站了起来,掸了掸沾在迷彩军裤上的草屑,然后一发力把三世也给拽了起来,用手拍打着沾在对方长风衣上的脏东西。
三世看起来对他的照顾很受用,笑着任他拍打,然后拽着次元的军统夹克的衣摆,懒洋洋的由对方牵着回到了车上。
回去的路上次元故意绕开了那个镇子,算是叫三世断了这份念想。
夕阳将半个天边染红,三世照例托着腮帮子守在窗边看着风景,而次元也照例点了根万宝路抽着,把烟灰掸在车窗外面。
“你会留下来的吧。”三世脸望向窗外,毫无征兆的悠悠说着。
“我会留在你所在的地方。”次元没有看他,只是又抽了口烟,让烟雾顺着自己的喉头慢慢滑出来,然后舌头一卷吐出两个烟圈“鉴于我们是一对儿搭档,不是么?”
“次元,谢谢你。”
“彼此彼此。”
孤独向来是单方面的,但救赎却属于他们彼此。